第70章 银弹
我已经发现自己养成了某些习惯,而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则一定要克制这些习惯。比如,我发现自己一直在想：如果我不害怕,我就会安全。比如,我发现自己一直在想:如果我放松几秒钟，就会遭到攻击。而绝大多数时候,我会发现自己一直在想:我要调整心态，渡过难关;如果我自己对劲儿的话，厄运就不会来。我的脑子总像一麻袋的老鼠似的四处乱窜,我知道我必须停下。
我完全被裹在自己如乱麻一样的思绪里，都没注意到阿利走近，直到他在我肩膀上轻轻敲了一下。我猛地往回一缩,身体半直起来,热咖啡泼在了手腕上。我站起来,摇晃胳膊,一边吸凉气一边咒骂着。
“你没事吧”阿利伸出手,像是想碰一下烫伤的地方,但又缩回去了。
“不过是煮熟了而已,”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痛得不值一提，你还没把我所有的神经都烫掉呢。你就不能先打声招呼再走近”
“我招呼你了呀,可你盯着空气发呆呢。”
“你就打算一直那么站着给我找点凉东西来行吗”我瞪了他一眼,手捂在被烫的地方。
阿利看了我一秒钟,然后走到自动贩卖机那边,拿了一罐可乐回来。
“给你。”他把可乐递给我。可乐并不像是被冷藏过的饮料那么凉，因为我们的机器性能都不太好,但好歹比水龙头里的水强些。
“你最好一会把它喝掉,我讨厌可乐。”我说,然后把金属罐贴在前臂上。烫伤的感觉还在皮肤下面,但光滑冰冷的金属罐让疼痛稍稍减轻了一些。
“你最近怎么样”阿利问。
他两手在腿上像打鼓一样敲着，这声音让我心里很烦躁。他的脚跟也在叩地板。没错,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多动,但这次他的动作有些别扭而不和谐。也许他有些忧心忡忡。
“不好,”我说,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受伤的手腕。“本来就不可能很好。不管怎么说,我会活下去的。”
“听说了任何消息吗”
“没有。自从上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以后,什么消息都没有。我还指望着接到个电话,告诉我,嗨,是我们弄错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你认为我很快就能接到那个电话吗”我试图给他一个笑脸。
阿利皱了皱眉头。“你没待在自己的房子里，对不对”
“对,但不要生气,我不会告诉你我待在哪里的。”我不想让他知道。
“不说算了。”说这句话时,他把头扭开,伸长了脖子看了看餐厅里的挂钟,一边用手指敲着椅背。
“你有急事”
“没有。”他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我。“听着,劳,我们去个隐蔽点的地方好吗”
“什么”我坐直身体。“我没心情跟你闹着玩,阿利。”
“我没开玩笑,我我想跟你谈谈。”
“在这里谈就行了。”
“去你的办公室或别处行吗”阿利抓住一缕头发,用手指扯绕着,用力不小。
“在这里跟我谈,阿利。我没心情遮遮掩掩的。”
他四下看了看,手轻轻拍了拍下巴。
“没有人偷听,”我说。“好了,有什么大秘密”
阿利咬着嘴唇,然后向我探过身来。我不禁往后坐了一下。我不喜欢这样的悄悄话。
“我听到了一些传闻。”他轻声说。若是隔一段距离,谁也不会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法医处的一个熟人找我谈过话,他想问问我关于做子弹的事情。”
“子弹”那个单词跳出嘴巴的时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努力想要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怎么了,他想对付某人吗”
“听我说,劳。”阿利扭过头朝身后看看。
“你别表现得那么可疑好不好”我说。“看到你那副样子,所有人都想过来偷听了。”
阿利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在烫伤的上部。
我说“嘿!”
但他又抓了一秒钟才松开。他是从沙发对面伸过手来的。“劳,这——喂,听我说好不好他说的是纳特身上中的那一弹。”
我把手腕从他手中挣脱,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纳特身上中的那一弹怎么了，阿利”那声音听上去都不是自己的。
阿利揪着自己的双手,然后低下头看着它们。“他们把子弹从他脑袋里弄出来了,”他说。“是银弹。”
“你在说什么呢”我的身体仿佛一下子僵硬了。
阿利瞪着地板。即使头发从他脸旁垂下来,我还是能看到他的脸扭曲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看我。
“你还记得强尼被杀之后吗有谣言说他身上的子弹有点奇怪。我刚刚明白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劳。子弹是银的。”
“强尼”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就像是一个孩子询问黑暗中的某个人。
“是的,强尼。强尼和纳特。我是这么听说的,他们都是被银子弹杀死的。法医处的那个人想做一下子弹比较。”
我的脸像是被冻住了,冷冷的,和身体其他部位分开了。
“他认为是多拉内部的人杀了他们”
“不。”阿利看着我。“不,他不是这个意思。他问的是我们有没有好好看管武器。还有,是否有人能自己制作子弹。我不知道,我不是法医,也没见过那些子弹。我只是他”阿利搓了搓脸。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的肩膀耸了起来。“我只是想，也许你愿意知道这件事。”
银弹。
九岁的时候,我见过子弹制作。我们被领到一家工厂,里面机器轰鸣，传送带飞快地移动着;成堆的子弹放在巨大的容器里,颜色淡,并不像我原先想象中的银子那样闪闪发亮。也许只是钢或是铅做的吧。
我们试图把手埋进去，就像摸彩袋一样但金属很沉,根本没法把手完全插进去。
这是个例行的参观,每个非里坎人的学校都要组织学生参观里坎人为我们制作子弹的工厂。通常情况下,孩子们都会觉得很乏味;大人们才能体会出里坎人为我们干活、提供子弹这件事里包含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