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灯会
一年大一年，渐渐都出去了，嫁人的嫁人，娶亲的娶亲，再像现在一样欢聚一堂，那是不能够的。一想到这儿徒生伤感。
时光匆忙，白驹过隙，日子轻快一如江边风，转眼吹过年关。
腊月初八，傅又临专门抽空回来一趟，付了定金把新房的事情办妥了。托人到码头铺里寻我，说一同去看看风水格局如何。
我一想，晚上必定幽会赏花灯。白天跟他在野园子里蹿进蹿出，妆发衣服会乱，于是叫翠菊多备套衣裙，香粉胭脂膏汁拿额外的小盒儿装点，统共用包袱皮裹了带出门。
芸丫头今天正好休息，我让车夫绕路带上她，也算见证我人生中一件大事。婚后自己当家做主了，园子杂事还招芸儿进来做。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完全可以放心。
跳下马车，难得的暖冬里，傅又临正等候多时，看到我们，他笑呵呵跑来迎接。嘴一咧，满口大白牙在强烈的日照下闪人眼睛。
小黑马拴在门柱上，身后院落荒草丛生，许多灌木在寒冬摧残下已然枯黄，它就在那儿干嚼，吃得正欢，围绕柱子差不多啃秃一圈了。
门楼上挂有一块大匾，风吹日晒木板朽成渣渣，我真怕一阵风过来，匾掉了把小黑砸成一匹傻马。
这院子的荒败程度，过路的鬼都不敢进去。我转头质问：“傅又临，”
“你找的不会是凶宅吧？”
他搓着手，兴冲冲把我们往里引：“怎么会！”
“里面很大，你们没来前我转一圈了，可以种菜种树，甚至可以养鸡鸭，连鱼塘都有。”他边，说，边抽剑斩出一条草径。
“前任房主回老家了，可被我捡着个大便宜！”
从头到尾转完，时间过去一上午。我撇撇嘴直摇头，大是很大，修缮它的银子恐怕要比买它还多。我拎着满是窟窿的罗裙，忍无可忍叹气。
头发被树杈刮成疯婆子，连特意穿的漂亮裙子勾的到处是洞。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也管不上妆容花没花：一切怎么跟想象中不一样呢？
于是看一切都不顺眼，阳光不顺眼，破路不顺眼，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不顺眼，簪子挡视线了不顺眼，特别是跟前傻不愣登畅享未来的傅又临，尤其不顺眼。
等他勘画完舆图，回到城中的饭馆，别人都快歇业了。上紧挑了三四道菜，睡中觉的厨子不情不愿从被窝爬起来炒好，店小二摆上桌。
我特意选的独立客房。在芸儿帮助下，洗好脸梳好头，换了身衣服准备吃饭，出来一看，这厮不在房间安生待着，不知跑哪去了。
顿时饿昏头的筷子，举起来也不是，不举起来也不是，越想越憋闷。最后赶在我的怒气即将喷发前一刻，傅又临总算出现。
他推门进来，手里多个包，抖开是一整套新衣，大红的里衬粉白的罩衫 ，配齐鹅黄色绦带和苏绣香囊，颜色大胆，典雅精致。我气消去一半，这等“莽夫”，竟还有这番审美。
他讨好道：“你先换上，夜晚花灯照着好看的，你穿吧，穿上了可别再气了。”
我佯装使小性儿，故意鸡蛋里面挑骨头：“衣领子袖口选白边，一蹭全脏了。”
“去哪儿也不说一声。”
“我把舆图交给风水先生了，他说好的很，到时候门口建照壁，后头挖塘，水塘四周多堆些太湖石景观树一类，运势全给兜住了。”
傅又临说得忘乎其形。我夹几块肉放进他碗里，盯着刀削般的侧颜，陷入沉思。
我们两人目前，仅仅互有好感而已。当前的狂热悸动，只是基于崭新生活即将拉开序幕。新的利益抱团已然生成，我需要他的官充面子，他瞧上我的财充里子。
不知道傅又临怎么想的，反正我是这样觉得的。
如果有一天，他能力到达上限，无法为家族带来更多好处，反而需要我拿嫁妆钱补贴庶母一大家子，这场婚姻真心划不来。
“想什么呢？”
“问你意见额”傅又临胳膊肘轻碰碰我。
“行吗？”
“什么？”
“母亲生前，给我留有几处老田宅，变卖它们，用来整修新家正好。”
他真挚的眼神赤裸裸望向我，仿佛懵懂少女，一头扑进期待已久的事物，热烈而又单纯。
有那么一瞬息，我心头闪过一丝不忍和罪恶，假意闷头吃东西掩盖心虚。
天色很快暗灰，街市上人声渐沸。慢慢的，叫喊声越积越多，吆喝的，唱戏的，欢呼的，此起彼伏。倩纱窗阁上精描细画的祥瑞图文明媚透亮，外边开始上灯了。
我开门走出楼去，大道上人头攒动，亮如白昼。
空置的老戏台早半个月前已清理好。由民间艺人牵头，扎了庞大的山体摆在台上。此时人们将点燃的灯烛一一送进去，美丽的灯山登时亮了起来，通透震撼。
我年年赏灯，年年还是会感慨，这些匠人真的手太巧了。
虽说整个山都是先用白纸糊成，然后再用颜料一点点蘸上色，白天看平平无奇还有点渗人，但是入夜一放上蜡烛，光一打上去，奇珍异兽栩栩如生，宛若山海经中的神话故事在眼前活了过来。
傅又临把女孩儿们护在内侧，大家缓慢往前挪步，边观赏边聊天。
他鲜少逛花灯，武举中第后，马不停蹄紧跟军队去了北境，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记忆中连除夕都是和兵营的弟兄一起过的。
“虽然我没有逛过皇都的灯市，”他拿手点点脑袋，“但是一直能想象得到。”
华灯初上，笙歌茜舞，宝马香车，火树银花，太多太多出色词人流传佳作。
孤寂苦寒的塞外，翻开本诗读上一读，也能立刻梦回繁华似锦的忙腊。
避开人群拥堵的鳌山，逐流至卖灯猜谜的摊市。一路上，傅又临饶有兴致，默念着挂出来的打油诗，谜底几乎全中。遇到精彩处，强拉我们驻足观望。
前方有个小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