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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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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子

    北宋宣和五年,宋金两国接壤处,一座边陲小城正值夜幕降临。

    城外官道寂静无人语。只听得草虫野物戚戚之声。

    从门楼向外走上十里路之地,正发生惊心动魄的一幕。

    此县名为亳羊镇,家家户户以贩卖牲口为计,在此往来多为两国商人与提供牛羊马匹的游牧人。

    这亳羊镇虽为北宋皇帝宋徽宗的国土,却与金人后院无异,异族人剽悍铁蹄出入城池,如入无人之境,呼三喝四,全然无恃城门口那三衙并都指挥使。

    城中汉人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都人为了活口,拖家带口南迁,有的继续点头哈腰和金人谋益,能捱过一时是一时。

    因此这地界发生命案更是家常便饭,只今晚这场难事,属实骇人听闻。

    那夜幕掩映下的郊外,方圆几里不曾有庄户人家。蓑草凄凄,枯树老藤半人多高,十几个黑影穿梭不停。

    他们抬的抬,扛的扛,将一具具尸体搬到马车上码放好。

    细看那尸身,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多半是妇孺老人,也有刚成丁的青年,一看就是社会底层人。

    天可怜见蓬头垢面口鼻污血,像被宰杀好的牲口一样,毫无尊严地翻来覆去抛上扔下,一层压一层堆着。

    车队前站着一名精壮男子,身形颀长,穿着打扮与他人无异,只不做事干站着,一看就是个领头的。

    他让手下人把所有尸身搜罗干净,找出来的文契书证放一堆,碎银铜板放一堆,极个别值钱点的物件儿古玩把戏放一堆,又低声催促,

    “都放快点!杂物放那辆车上,尸体堆这几辆,痕迹都弄干净别叫人瞧出来!”

    两个黑衣人抬着锅具走来,锅底还剩点稀饭黏汤,那男人敲打着马鞭杆子提醒:“平着放稳,别让锅里的脏东西流出来,马舔了就坏事了!”

    二人应声道是。

    顷刻间诸事毕,芦草荒埂间清净如初,仿佛不曾到来过这几十条人命般。

    男人扔了马鞭蹲下来,伸手开始检阅皱巴巴的纸张,都是些是卖身契,户籍,入目最多的就是出城南迁落户证明,他胡乱翻了几翻,使唤手下人收好。

    接着扒拉几下那堆玩意儿,突然,饶有兴致捡起一物,故作惊讶戏谑道:“呦!这里倒有个稀奇!”

    众人皆凑上前去看,只见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其他并无什么。

    男人将物什摊在掌心翻转,边看边道;“正好我缺个扇坠儿,赶明儿请人打个眼,穿上就是了。”

    底下一人指道;“石头上有字!莫不是那死人的名字姓氏!”男人反过来聚眸。

    借着依稀月光,石头上果然刻着一个萧字,他哈哈一笑满不在乎,“怕什么,我不忌讳这些,找匠人磨去便是!”

    话毕揣了进怀里,用马鞭将余下物品全划拉一起,自掏腰包又添上一大块银锭子,起身笑道:“赏你们做酒钱了!”

    众人连声道谢,一群人清缴干净,急急忙忙消失在黑夜中。

    距流民南下回迁长队的千里之外,就是北宋垂垂老矣的都城——东京。

    此时的东京,珠光宝气却美人迟暮,周身发散出腐朽的病态美,边关苦难并不影响权贵们生活。那漕运还源源不断进贡太湖石装饰皇家园林。

    城外围最靠南的一条街巷上,就住着运太湖石生意的沈程两家富户,高门大院外就是运河码头。

    高达数丈的太湖石历经千辛万苦从南方运来,送进宫闱,拟以艮岳调弄风水,祈求官家多子多嗣,一路累的人仰马翻。

    已有先流亡到东京站住脚的人,多在码头干苦力维持生计。

    这日,两个小工在茶馆喝茶歇气时谈论。

    “听说在两府里做活,可比拉纤卖苦力舒服,只苦于没有门路。”

    年纪小的不屑道:“那没什么,外头挣得更多。挣够了银子,哪天不想出工我就换个地方过活。”

    年长的小工啐他:“呸!你懂什么?那家丁领了月钱,吃穿都都在府里,旱涝保收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不比咱拿命换钱饱一顿饥一顿强?”

    “你年轻好折腾,我就指望捞着一个好去处,下半辈子混吃等死啦!”

    他招手附耳又道:“我听说程家当家的竟不是主家老爷,是嫡长女,名唤程玉,二十有四还没出嫁,生的如珠似玉,行为处事八面玲珑,程娘子胞弟程,小她好几岁,还是个未经历练的毛头小子。

    小的笑问:“这又从何说起?”

    年长者掩嘴故作神秘:“先下来的曹敛都在沈府管办饭食采买了,那府里当家的程小娘子与这沈家嫡长子沈孟清极为要好,要是能托他,进了程府,在程娘子手底下做事,她一个女儿家管事,总不会苛待下人。”

    小的拱手玩笑:“那祝您老早日平步青云,多多提携我们后辈哪。”

    年长者苦涩道:“八字没一撇!”说话从衣物最深处掏出钱袋掂量:“就是凑齐一整袋,也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哪!”

    两人正闲唠至起劲处,远方码头传来敲锣声响,工头站在岸边叫喊催促“放纤了放纤了!”两人匆匆将剩余茶水一饮而尽,快步奔回。

    赴宴

    东方微泛鱼肚白,沿街早市开放,围墙外逐渐人声鼎沸。

    程府里,下人早起来洒扫好庭院,窗外树萝枝丫影绰映上屏风,鸟鸣啾啾,清风习习,被晨露浸润的屋檐角也鲜活过来。

    小丫头芸儿端水喊我洗脸,前几日科考放榜,沈孟清入了二甲第,名列十五中了进士。

    商人堆里出了读书人,沈家喜不自胜,大摆筵席。因两方父母一道走南闯北经商,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他高中,我要大出血。

    芸儿利落开妆奁挑拣钗环,我将她从头到脚扫个遍,俯身拿出簪子并一对耳环递交她手上。

    “戴上吧 ,素头素面的,粉妆玉砌的女娃娃一点不花心思打扮,那不白生了?出门在外太简单会被笑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克扣你月钱呢?”

    芸儿是我的贴身丫头,小姑娘手脚勤快,嘴甜长的又讨喜。

    只两点不好:太听她母亲话,对自己太抠搜。

    原是家里孩子多,被雇到程家混口饭吃,小丫头年年将工钱都尽数寄回家去,给父母存着。

    到时寻门好亲,下半辈子也就落定了,平日很少看她买穿的戴的,好在女孩用的东西,半新不旧的我也经常送点。

    我把镜前胭脂瓶罐收齐码好,止住她上前帮忙。

    “你兄弟自己不也挣钱么,就你老实,一五一十上缴干净。”说罢转过她身,“你看看,首饰一戴就是不一样。”

    芸儿不好意思,羞跑去理床铺:“我知道玉儿姐为我好,可娘说了,今后我嫁人,那些钱是要给我添置嫁妆的。”

    我笑着摇头:“好几年才临到头的事,想那么远,不是苦着自己。”

    芸儿还小,很多道理不懂,这世上什么事都没攥在自己手里可靠,行事千千万,没钱难大半。

    她年纪与儿相仿,性情处事又不比我老油条惯了的,我格外喜欢她,虽是主仆关系,待她却如姐妹情分。

    忙完手头上的活叮嘱她:“大架子上的文房四宝都装了吗?”

    芸儿小心翼翼端下给我瞧:“还没呢。”转身取出个雕花锦盒,拿手帕仔细擦去浮灰。

    “玉儿姐,这么名贵的笔墨纸砚,你说沈郎君他舍得用吗?”

    这四宝不光花双倍银子插上号。那文趣阁的老师傅多少时日才做出来,完整交到我手上,又细告诉养护之法。

    我笑答:“读书人房里总要摆些脱俗点的玩器 ,舍不舍得用不管,反正这礼是送出去了。我一介俗人不懂这些,要是让我侍弄这些啊,真做不来!”

    胳膊终于套进外衫袖口,我加快动作拿腰封往身上缠,门廊处已有小丫头喊话:“主人夫人都起了,请程娘子过那边去!”

    两人收拾妥当去往大房,隔门就听得院里挪运东西声响,院子里乌泱泱站一地人,旁边堆放着贺礼,厢房里,二老还在洗脸。

    父亲阴沉着脸在漱口,一见我道:“来的正好,门口东西怎么摆弄怎么挂彩,你看着办罢,选个时辰抬过去,我们吃好早饭再去。”

    看得出程落榜伤了他的心,我不敢多言,嘴上应承他,目光往里瞟了一瞟,母亲正站在雕花大柜前挑选衣裳。

    我喊了她一声,她叫住我:“你过来,你怎么穿这身配这个披帛。”

    她已上好胭脂膏子,面孔精致如瓷娃娃,走动时,风带动香气劈头盖脸压过来,她动手脱我外袍,从衣柜里拿新的换上。

    “这才相衬么。”目光接着盯上首饰唠叨:“耳环选的也太素了。”

    屋子里父亲缄默不言,背向我俩在洗脸,母亲絮絮叨叨的话充斥整个房间。

    忽而,他将洗脸巾重重扔进铜盆,顿时水花四溅,丫鬟太小接不住力,险些将盆滑脱,诚惶诚恐跪倒在地。

    “还不快把程从床上拎起来,还有脸睡!去看看人家家里考中摆酒!”他边说边伸出手,呼和门口伫立的小厮。

    母亲的衣服被溅上水渍,后背密密麻麻全是斑点,冰冷顺着面料渗透进去,她应该感觉到了,但没言语,只推我出房去。

    大气不敢出,刚溜到门边,一声喝令从耳后传来,“回来!玉儿,交代你个事。”父亲招手附耳,轻声道:“你去挪些钱来,我急用。”他伸出几根手指头,比了个数目。

    我心领神会。

    退出门来,开始干活。

    贺礼其实早备好,我只挂了翠柏,红棉,铺上新剪的红纸,撒上五谷就成。小子们麻溜装点好扛上肩头,一行人抬着绕出大门。

    走上半柱香的时辰,就到了沈府大门,因离得近,我也不乘马轿,徒步行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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