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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心乡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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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诚国自离京而返乡已经两月多时间。看着眼前的崇山峻岭,他心想到:“独自走在荒山峻岭中,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风景也别有幽静美好可言。这算不算是危险与美好并存?”

    没有回答,而念又转:“山野风光与寻常闹市的自然美景又是不同。在闹市欣赏繁艳,于我来说,总比不上在荒凉中欣赏独丽的风景。或许我本该如此,放浪形骸游于天下?”

    他摇头自嘲:“自己这种情况,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喽。”

    归程已两月有余,家乡比刚离京时的相距天边,也算是近在眼前了。

    在这时,他反而更加愿意放慢脚步,仔细品味这夏初之风景。他没有近乡情怯的感觉,临近家乡心情反而放松。于是,他更想以悠闲自在、而非紧绷失望的心情走完这返乡的余路。

    无味空气混融着花香、草香与松香,一齐在这条幽静小路上荡摆随风,他在其中迎向走去,和着临近午时的热阳,感受到一种腻甜的印象。

    树木高深,见不到两边更远处;山土沉默,触不到来去同行者。

    野花独绽,在一众绿褐色中别样点缀,只是独自绽放,“花开繁艳为谁展,明月风林景色中”。绽放是为了自己,这样的独绽便称不上孤独反而是怡然自得了;绽放也只是为了自己,而绽放就有了被看见的可能性,于是同道者在周围聚集如眼前这片山林。

    花自盛开,而若有能逢者驻足停留,也终有离散;但也只有自己盛开,才有与别相遇之可能。由此,即使离散也是快然与自然,纵有伤情,亦不扰于内实。

    一路前行,一路杂思。感受到腹内紧抽微痛,卫诚国便在一处高石上斜倚靠稳,放下竹箱,取出不久前经过村庄时换来的水食,伴着“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的环境低头进食。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次漫长的算是“流放”的旅途行进(其实只是贬令独自返乡,比起流放三千里的他者,这并不算什么),他心中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是因为他终于有机会正视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还是因为远离了那种终日惶惶之环境而心情放松?或许两者皆有。

    在考取功名之前,卫诚国甚至都不会去想这样的问题。功成名就的激励氛围,刻在了少年和青年的他的心中,那时候他没有别的想法。名利二字在世者谁不愿意去追逐?众人如此,他亦如此。

    但每当有这种念虑的时候,他总觉得少了一些东西。难道,四书五经只是一块敲开名利大门的金砖头?

    感此念,他疑惑道:“这次的长途行走,我心中的那被名利熏染的恻隐心也有所松动吗?”

    他咀嚼着入口的粗粮和腌黄瓜,二者随着咀嚼动作的展开,其滋味在嘴中渐渐散开,玉米面绵软的香甜和黄瓜的爽脆酸辣这样的感受在他脑海中形成清晰印象。

    “恻隐心情?”在这样舒心的感受中,他回忆起一路走来在短暂相遇中而有的共情心绪;恻隐情虽不知在何时哪个美好的感受中又发芽滋长,但他明确知道只有在这令人心情平静的美好日常里恻隐心才能漫生其中。

    从前在那种宴饮应酬的环境中,每天的他在醒醉中处理着人情与事务,没有时间去仔细思量其中的各种机锋,就更别说再去品味伴随应事而有的各种细腻心情了。

    “辜负了孟子他老人家啊!”念此,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找什么借口,我对我还需要再有欺骗吗?是在繁华中自我迷失转复丢掉从前的学知,哪里是什么没时间。”

    这次的返乡,在心底的那些不容忽视的真情,又有萌动的迹象了,“从哪个相遇风景中开始的呢?”

    是?江河边,一孩童抱着被淹死的小狗痛哭。

    或许孩童不懂死亡的真正含义,但他知道从此他的小狗再也不能:或跟在他身边一起奔跑,欢快地陪伴着自己跑过玩耍的每个地方;或摇着尾巴在回家路口静静等待着自己从私塾放学,然后与自己并行回到家中;或相伴田野放牛,在中午的树荫下共享着娘亲给他准备的午饭……

    种种陪伴再也不能,孩童觉得内心有些东西失去了,难受到只能通过哭来表达这种失落的心情。

    当时,卫诚国在路边独立默观,当然也能感同身受地体验到孩童的悲痛,因为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他为孩童的悲痛而难过,也为自己曾经的失去而难过。

    但在那时,他更突然意识到,在京城为官的时光中,他刻意压制了这样的脆弱心情。

    “为了什么呢?哦,是为了权力。”

    他不能在那样一个环境中展露出任何与怯懦有关的情绪,恻隐同情更是忌讳。再者,他去与谁同情呢?他在这样的生活中没有同行者。

    他也记得当时,他为了想要往上攀登,不惜违背内心的良善,作出一些令人难以启齿的行为以保证他能获得那样一个官位。

    但,做完他就后悔了。他看得到被他使了手段而丢掉职位的人离开时的落寞神情,他也知道那个人和他一样平民出身,为官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且要养活那个人的一家。

    在后悔的那一刻,他自知,他不适合这样的环境。

    他承受不了那样的感受,也承受不了在他独处的每个深夜中反复出现的念虑拷问。

    于是,他只能安慰自己,既然做到这个位置,就做点真正的事业将愧疚心情反哺到民众身上,这也很好。

    可是,他错了,错得离谱。不能以一个错误的开始来做之后自认为的所有正确的事情。

    卫诚国始终忘不了,他上疏时候,周围人那戏谑的眼神,好像在说:“就凭你这样的人,还敢为民请命?你忘了你自己是怎么爬上来的吗?”

    “我这样的人,是啊,我这样的人,还配什么与善为伴的事情呢?”不过也通过这件事,让他们知道了他终究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是事情中不稳定因素。结果自然而然。

    可随着返乡路途行进得越来越远,远到不刻意回忆卫诚国都忘他之前是怎样生活的时候,他的心情开始渐渐放松。

    在这样的心情下,他觉得自己开始转变,转变为与之前时光不同的存在状态,或者说他更是本来的自己了。

    在与人共情的悲伤当时,卫诚国其他人生中经历过且印象清晰的影像一幕幕浮出,他为他自己难过,他为他自己的伪善而难过,为自己失去自己曾经的理想而难过。

    卫诚国独立在那路边,思绪飘了很远,围绕着恻隐心情杂然纷呈。念虑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什么念头。

    等他回过神来时,孩童已经走远,消失不见。只留空气,在那里虚无随风游荡。

    他不知道小孩是否埋葬了小狗。那时的他只是继续走上属于他的归途,伴着低迷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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