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晚来天欲雪
复古的木纹红绿灯闪烁,一辆古铜色的公交车,迎面驶来。
正好是七十五路。
唐泽利索地踏上公交车,投币,坐在最后一排。
直到“前方到站,新街口”的优美女声响起,唐泽才走下公交车。
走到夜宴唐楼酒吧门前的时候,酒吧大门紧紧闭着,还没有开张。
但这一次,他总算是没有白来。
因为他要找的那个人,今天正好就在这里。
在酒吧门口,唐泽又一次施展出他的凌波身法,像一抹影子一样,隐匿在了人群里。
虽然他的凌波身法,只是【行者】修习最初级的身法。
但只要利用好周边的建筑和绿化带的树丛,让他在家园世界的一众凡者面前做到隐身,已经足够了。
唐泽这样做,没有什么其它目的,只是不想让那个人看见自己,仅此而已。
而那个人,就是唐泽的老爹,唐吉柯。
此时的狄城,凛冬已至,天已经很冷了,冷冽的空气每吸一口,都像是有冰刃穿喉而过。
但老爹唐吉柯,仍旧还是那副老样子。
他仍旧穿着那身单薄破旧的武生戏服,一只手里,死死攥着那把塑料红缨枪,满脸都是黝黑肮脏。
也不知道从哪个垃圾桶里,捡了半瓶高度白酒,此刻他正仰起脖子,不停地往嘴里倒灌,喝的满脸都是潮红和醉意,嘴角涎水直流,走起路东来倒西歪。
路过的男男女女们,不断对着老爹指指点点,发出嘲笑和谩骂的声音:
“你们快看,那里有个神经病!”
“呸,神经病,滚开!”
“哪来的疯子,脏死了,离老子远点!”
远远望着那个男人被众人唾弃,自己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一时之间,唐泽心如刀绞。
而与此同时,他又突然发现,老爹是真的老了。
此时他脸上胡须乱如杂草,头上也生出了大量枯草般的灰白发丝。
可老爹的嘴里,还依旧在不停地吼唱着那句秦腔:
“听我妻,我妻赵锦棠言讲一遍,好似,好似那个刀割肠剑把心剜!”
“听我妻赵锦棠,言讲一遍,好似那个刀割肠剑把心剜,把心剜呀!”
“咳咳,咳咳……”
老爹喘着粗气,唱得口干唇裂,咬字如咳血。
看到老爹这副苍老又疯癫的样子,唐泽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这个男人最意气风发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的唐吉柯,还不是一个疯子,也不是一个笑话。
那时候的唐吉柯,是狄城出了名的戏痴,对秦腔充满狂热,常常牵着年幼的唐泽,买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或者买一个冰甜的雪糕,父子俩一起去看秦腔。
那时候老爹也经常上台,扮演长靠武生,他的扮相俊美,气魄非凡,举手投足间,总是能赢得满堂男女的喝彩和掌声。
但唐泽很清楚,此时此刻,他的老爹唐吉柯,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美男子了。
但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精神病或者疯子。
而是一个变异者。
因为五年前的那个除夕夜,老爹接触过那个猩红秽物,身上沾染了秽气,此时他的精神和肉体,正在一点一点变异,成为侵蚀者。
唐泽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痛苦,也不知道这种痛苦要持续多久。
他更不知道,到了最后,他老爹唐吉柯会变成多么恐怖的样子。
他只知道,在老爹彻底沦为侵蚀者,彻底沦为秽物的傀儡之前。
他必须要找到解决的办法,让老爹逃离那个可怖的深渊!
晚上回到家,唐泽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歇口气了。
踏进家门,剥去衣物,走进卫生间,唐泽伸手打开了淋浴。
他赤身裸体站立在水流里,被冷冽的水流包裹了寸寸皮肤。
当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稍微一用力,就会看见块块腹肌,清晰勾勒出匀称的线条。
这是他长年苦练太极,再加上最近在裂境世界里,他坚持服用淬体汤的结果。
此外,随着呼吸的节奏,他的双腿脚踝处,还会浮现出片片虚幻的浅绿龟纹。
这是他修习行者途径,突破凌波身法后的外在显现。
洗完澡,唐泽的腹中,已经饥饿难耐了,肠胃里发出一阵阵叽叽咕咕的惨叫声。
自从回归狄城,他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好好吃过一顿饭。
然而现在,他没有青铜使徒们那样的羊肉火锅可以涮。
而且在这个冷冰冰的家里,也没有西煌学院那么方便的食堂,没有淬体汤,没有乌米饭、蒸鹿舌、鲈鱼脍。
当然,他也没有钱去外面的饭馆吃。
于是只能走进厨房,自己燃起锅灶,熟练地煎了两个鸡蛋,又烧了开水,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老坛酸菜方便面。
刚吃完这顿简陋至极的晚餐。
唐泽收拾好锅碗,又给手机充上电,在卧室的床上铺好电热毯,软软地扑倒在床上,正想美美的睡上一觉。
——最近连续折腾了好几天,又多次施展凌波身法,他现在急需要补觉,需要好好恢复一下体力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是谁在敲门?唐泽一阵纳闷。
如今在这个家园世界里,老爹是疯子,亲妹妹也不能轻易相认,除此之外,唐泽几乎已经无亲无故。
甚至可以说,在这个家园世界里,几乎没有人会再关心他唐泽到底是死是活。
但是,就在刚刚,他却听到了久违的敲门声。
唐泽看了一眼从裂境世界带回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八点半了。
他又看了眼窗外,天空之上,黑云压城,世界一片漆黑,似乎快要下雪了。
都这么晚了,谁会来找我呢?
思绪纷呈间,唐泽穿好衣服,十分警惕地来到玄关。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大门。
“谁?”
“嗯?邹……邹晚雪……班长,你怎么来了?”
看着婷婷站立在门口的校服女生,唐泽的惊诧不已,内心的翻江倒海,不亚于发生了一场地震。
女生肌肤如雪,眉眼如画,就算穿着最普通的校服,也美的让人心惊。
怎么会是她?唐泽既惊讶又好奇。
“唐泽你在家呀?今天下午在新街口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很像你,但一转眼就不见了,刚上完补习班,我就想来确认一下,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你。”
在唐泽耳朵里,校服女生的声音,甜得就像蜜饯。
唐泽粗略算了一下,他离开狄城也快有一个月时间了。
自己失踪了这么久,他以为在这里,早就没有什么人还记得他,在意他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高二(3)班的这位女班长,这个曾经他只能远远望着背影暗恋的女生,居然还惦记着他,而且还亲自找上门来看他。
尤其被这么美好的女生惦记,让唐泽内心更加激动了。
“你说下午新街口那个人?是我吧,嗯,有可能是我,下午那会儿,我去那边看我爸了。”
唐泽双颊突然绯红,心底顿时生出一阵甜美的颤栗,整个人慌乱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在裂境世界面对交尾蝎狂潮的时候,面对黑脊兽群攻的时候,他的内心都没像这么慌乱过。
像唐泽这样一个在沼泽阴沟里生活了很多年的人,在他眼中,关于邹晚雪的一切,尽皆美好。
邹晚雪的家庭出身极好,她的祖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她的父母也都是狄城大学的教授。
邹晚雪自己,不但成绩拔尖,而且舞蹈天赋极高,除了是班长,她还兼任着班上的文艺委员。
去年年底,在狄城七中的元旦联欢晚会上,邹晚雪跳了一曲古典独舞《霓裳羽衣》,腰肢柔软,舞姿绝美,惊艳了全校师生,也俘虏了全校男生荡漾的春心。
而且她的相貌美好,声音美好。
就连名字也美好,晚雪,就是白乐天的诗,“晚来天欲雪”。
在唐泽眼里,这个女生美好的就好像是从诗里走出来的。
就是这样一个女生,此刻正站在唐泽面前,两靥笑容如花。
就是这样一个女生,在几乎所有人都遗忘唐泽的时候,竟然还在惦记着他。
“哦,嗯,你……你先进屋,进屋坐吧。”
唐泽闪过身子,把邹晚雪让进了屋内。
邹晚雪反倒是落落大方,她径直走进唐泽空荡荡的屋子,一点也不挑剔,软软地坐进了那个老旧掉皮的沙发上。
随即她抬眸,柔软目光看向唐泽,仔细问道:
“好长时间没见你来上课了,你最近都去哪了呀,唐泽?”
邹晚雪的语气中透着关切。
“我……我转学了,去另一个城市上学了。”
面对女班长突如其来的关切,唐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说谎。
因为他总不能说自己穿越了,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还顺便在那里学会了一项技能,跑路。
本来他在班上就没什么存在感,而且同学们都知道,他有一个疯子老爹,这样说会显得他更像一个智障。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没事就好,记得常回来看看,同学们都挺记挂你的。”邹晚雪轻咬着嘴唇说道。
“会的,会的。”
唐泽连连点头,看向女生的目光闪烁不定,内心突然像玫瑰酥一样酥软。
心里苦了太久的人,只要被浇上一点点甜,就恨不得以涌泉相报。
唐泽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他不知道,以后他还能回狄城多少次。
但他知道,从今晚以后,自己在狄城要守护的人,又多了一个。
邹晚雪在唐泽家里没坐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要离开了,说她还要赶最后一趟晚班车,去乡下的外婆家过周末。
唐泽亲自送邹晚雪下了楼。
临走前,邹晚雪突然回眸。
站在昏暗的路灯下,邹晚雪理了理耳边柔软的细发,略带羞赧地说了句:
“唐泽,你……你跟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