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巡夜者之葬
卫阿荣悄声告诉唐泽：“他们是学院送去临渊长城和各个要塞抵御秽物的修巡夜者。”
临渊长城？要塞？
唐泽又一次听到了这两个地方。
而且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两种地方的残酷和恐怖。
唐泽本来以为，今天是哪个大人物的葬礼，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为惨死的巡夜者们送葬。
唐泽还沉浸在刚才的惊诧中，一旁的卫阿荣，又突然开口说道：
“他们是都是夜唐的英雄！”
“巡夜者？他们都是做什么的？”唐泽又问道。
“于黑暗降临时，于秽物汹涌时，将以鲜血和性命戍守夜唐的人，就叫做，巡夜者！”卫阿荣说道。
随即，唐泽数了数，运送巡夜者尸身的裹铁鹿车，总共有十七辆。
当这些运尸车驶过，人群中有人在沿途抛下素白的花枝。
紧接着，所有人都并拢右手手五指，不停地用手掌在胸前画着一种奇怪的十字。
那个十字，从胸前一直画到腹部，横短竖长。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双唇微微翕动，嘴里还喃喃祈祷：
“愿守夜人祐护夜唐。”
墓园里的五万多人，同时在胸前比划着同样的手势，又在同一时间低声喃喃祈祷。
“愿守夜人祐护夜唐。”
“愿守夜人祐护夜唐。”
“……”
这些祈祷的声音，形成声浪，一层又一层，全部叠加在一起，又形成了汹涌起伏的波涛，淹没天地，震撼无比。
唐泽突然想起来。
在猎杀麝鹿取麝香的那天晚上，那个身穿白衣的【巫医】师姐曹阿蛮，在胸前比划过的手势，就跟这个一模一样。
“你们这是……在比划什么呢？”
唐泽不禁扭过头，好奇地问正在比划奇怪手势的卫阿荣。
“嘘，小点声，老弟。”
卫阿荣停下祈祷，转身看向唐泽，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在肥厚的双唇前竖起了右手食指，淡淡说道：
“这叫海棠血泪，是夜唐所有修习者都会的一种祈祷手势。”
听到这句话，唐泽更疑惑了，“海棠血泪？那是什么？”
听着唐泽一句又一句的追问，卫阿荣一点也不恼，而是非常耐心地解答道：
“其实所谓的海棠血泪，就是一把剑。”
唐泽：“嗯？什么剑？”
一讲到这个话题，卫阿荣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那是传说中守夜人的剑，是专门用来斩杀深渊高阶秽物的剑！”
终于，唐泽恍然大悟。
这个横短竖长的手势，居然不是什么暗语或者什么宗教信仰，而竟然是一把剑，一把守夜人的剑。
十七辆裹铁鹿车绕过几百座青铜坟墓，拉着修习者们的遗体，一辆接一辆，陆续驶上了一座青石高台。
看到这个场景，唐泽以为，葬礼终于要开始了。
可是下一刻，没有沉痛的悼词，没有隆重的棺椁，甚至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只有一个身着黑袍的粗壮汉子，缓步走出人群，径直走上了青石高台。
仔细看那汉子身上的黑袍，他的背后，绣着上古剑齿虎的金色绣像，十分惹眼。
这个汉子不是别人，正是西煌学院的首座【驭兽师】教习，秦悍。
秦悍走上高台，一脸的肃穆凝重，他先是面对鹿车上的十七具残缺遗体，深深鞠了一躬，恭敬至极。
然后张开粗壮的手臂，神情悲愤地仰天呼喊：
“为西煌的英雄们，送行！”
紧接着。
这位法境【驭兽师】秦悍，双眼突然蒙生白翳，嘴里打了一个尖锐的呼哨。
听到呼哨的召唤。
几百只巨大的金翅隼，如密集的箭矢一般，忽然从天而降。
“这是……要天葬啊！”唐泽忍不住低声惊叹了一句。
这时候，一旁的卫阿荣，斜眼看了看唐泽。
然后用极度平静的语气，告诉了唐泽一件极度震撼的事：
“呃，这个……不叫天葬，小泽老弟。”
“按照巡夜者们的誓言，在他们死后，金翅隼会衔着他们的血肉，骸骨和眼睛，巡视夜唐的每一寸山河，然后送到千里之外的临渊长城。”
“在那里，他们的血肉和骸骨，会被填补到临渊长城的封印中，在那里，他们还会继续为我们镇守夜唐！”
听到这些，唐泽大为震惊。
肉体都死亡了，腐烂了，命都没有了，他们居然还要用自己的血肉和骸骨，继续戍守边境。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震天撼地的意志和精神？
“一直都是这样吗？”唐泽问道。
他很想知道，这么震撼人心的传统，到底在这个世界持续了多久。
“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据说从千年前的天璇时代就开始了。”卫阿荣说道。
天璇时代？
唐泽不了解夜唐的历史，他不知道这个“天璇”，跟他在金红钱币上看到的那个“摇光”，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但他能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世界，很有可能发展出了一种独立的文明。
而且在这个文明里，虽然有唐的影子，但却又是一种迥然不同的文明。
就在几百只金翅隼唳啸着，从天而降的时候。
在人群的最前面，在高高的青石台阶下，又有数百个红衣乐工，同时鼓起腮帮，吹响了陶埙。
紧接着，墓园里的数万人众，也开始同声吟唱：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秽物未屠，不遑启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秽物未灭，何以家为！
……」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唐泽听的入了迷，这竟然是《诗经》？仔细听，又好像不是。
天空骤然飘起了雪，仿佛无数的铁屑从苍穹坠落。
站在人群里，唐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笼罩着。
这一切，都让他想起两个字：悲壮！
恍惚之间，唐泽那异于常人的想象力，又开始推波助澜。
他仿佛看见了一切。
他看见无数的行者、守望者、星筮者、机械师、驭兽师、巫医、学士……为了守护夜唐，前赴后继，奋不顾身。
最后在漫天的烈焰和血雨中，他们陨落，死亡，粉身碎骨。
唐泽似乎也听见了。
无数的修习者们，在将死之时，爆发出最后所有的气力，大声呼唤夜唐，仰天嘶喊：
“秽物未灭，何以家为！”
不知不觉，唐泽已经眼眶泛红，双眸之中泅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