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枯墙,枯墙
自从父母接连出事后。
在无数个漆黑如墨的夜晚,在无数个火焰猩红的梦魇里,唐泽就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开始另一种崭新的人生。
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
但当真正踏入这个叫做「裂境」的新世界时,当这个新世界在他的视线里缓缓打开时。
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天穹之上,翅膀硕大的金翅隼,从绯红的朝霞云翳之间振翅而飞,唳啸着从清晨蔚蓝如镜的天空中俯身掠过。
视线不远处,山林里古木参天,藤荫蔽日,惹眼的九色鹿、五花马、六牙白象,在山林间肆意奔跑。
清晨熹微的光线里,鹿角雪白刺眼,马鬃赤红如焰,象牙漆黑如刃……
这对一双看惯了塑料霓虹和混凝土高楼,看惯了钢铁汽车和电子显示屏的眼睛来说,简直就是一种降维打击!
原来这里,并不是他想象中落后蛮荒的古代世界,而更像是一种充满了神迹的异世界文明。
笔直地站立在木屋门口,唐泽阖上双眼,深呼吸。
扑面涌来的空气,钻入鼻腔和肺腑间,没有灰尘和雾霾的味道,没有焚烧垃圾的味道,没有下水道腥臭的味道,没有汽车尾气呛鼻的味道。
有的只是干净,有的只是清冽,似乎只要行走在这个世界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足以清洗身体每一个毛孔的污垢,足以清洗一切罪恶与肮脏。
似乎只要走进这个世界,就接受了一场无与伦比的洗礼。
“喂,唐泽,别发痴了!”
神秘少女冷冽的声音,惊醒了正在贪婪呼吸新世界空气的唐泽。
“你赶紧看路呀,快往这边走,老娘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赏风景。”
顺着少女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映入唐泽视线的,是一片由青绿草甸丘陵铺成的陡峭山坡。
满目青绿的草甸,在猎猎晨风中汹涌起伏,仿佛凝固的大海波涛,壮丽至极。在那青绿波涛之间,隐隐可以看见一道漆黑如墨的阶梯,斩断波涛,倾斜直上。
唐泽紧跟在暗红少女身后,步行到青绿草甸前,两人又沿着黑色陡峭的石阶,攀爬了许久,终于才走到那道阶梯的尽头。
阶梯尽头是一堵巨大的焦黑石墙,墙面满是裂隙,还有被烈火灼烧、煅烤的焦黑痕迹。
一直走在前面的暗红少女,突然停下脚步。
然后她竟然面对着焦黑石墙,含胸弯腰,低眉躬身,深深做了一揖,动作虔敬至极。
嘴里还喃喃说道,“秽物未灭,何以家为。”
唐泽短暂愣神,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凶蛮古怪的少女,居然也有这么虔诚和严肃的时候。
“前面就是枯墙了,你要找的答案就在上面。”少女突然转身对唐泽说道。
少女说话的语气,也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一双绝美的绿瞳中满是凝重。
“枯墙?”唐泽不解地问道。
“是的。”少女答道。
“这个枯墙是干什么的?”唐泽问。
“枯墙就是枯墙,你走过去,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少女答。
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期待,唐泽迈开步子,独自一人走向了枯墙。
就在唐泽距离枯墙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看到焦黑枯墙上竟然刻有字,竖排繁体的字,血淋淋的字。
映入视线的第一排字,便触目惊心:
“黄帝历四三二三年,两境结界北段失守,秽物渗入家园世界,引炸明都,死伤两万,史称天启大爆炸。”
紧接着,唐泽瞳孔骤然收窄,清澈的眼睛里,竖排血字迅速变形、扭曲,幻化成了一副真真切切的画面:
「天启六年夏,上午巳时左右,京城天色皎洁,却忽有声如吼。
巨响声中,在天空之上,无数丝状、潮状的黑色乱云,四处横飞。
紧接着,从城东北方渐至城西南角,一个巨大耀眼的火球凭空出现,浮在半空中,来来回回,不停地滚动。
下一刻,火球轰然炸裂。
刹那之间,大地陷落,万室平沉,无数的尘土、火光飞集。
一间临街的早餐铺子,直接从地面裂成了两半,满地滚落的包子和碎馅,裹着泥土,被绞进了店家老板娘温热的血肉里。
紫禁城内,正在施工的两千个褐衣工匠,就像是突然中箭一般,从高大的脚手架上,齐刷刷地仰身坠落,瞬间摔成了肉泥。
皇家仪仗队里,有八头巨象,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突然不受控制地从象房中狂奔而出,嘶吼着,狂叫着,冲向街头,肆意地践踏百姓,攻击牲畜。
狭窄的街巷里面,无数的木材、石块、瓦砾、残肢、禽尸,就像倾盆的雨点一般,密密麻麻地从天而降。
还有城西南的两万多个居民,无数手无寸铁的男人、女人、老人、幼童,断臂的断臂、折足的折足、破头你破头……
还有无数的人,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都来不及呼喊,直接就被炸成了碎肉。
一时之间,尸骸满城,秽气熏天,目之所及,都是惨不忍睹的炼狱景象。」
站在枯墙前目睹这一切的唐泽,陡然间感到一阵冰冷和惊惧,身体不禁微微战栗起来,吓得他赶紧把目光从画面中抽离了出来。
这画面实在是太血腥,太有冲击力了,简直比看vr惊悚电影还有沉浸感,还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唐泽不得不赶紧闭上眼睛,缓一缓惊惧的情绪。
但下一刻,当他再次睁开眼,很快又看到了一夜被屠的楼兰古城。
枯墙记载,“黄帝历二九一七年,两境结界西北段失守,秽物渗入家园世界,搅动流沙,一夜之间,屠城楼兰。”
紧接着,唐泽又看到了上个世纪鼠疫肆虐,看到七架现代航班无故坠入深山老林、十艘豪华邮轮离奇沉入大海、七级地震毁灭都市、滔天海啸淹没村庄……
原因无一例外,都是因为那两个字,“秽物”。
这枯墙,竟然是一段历史的墙,是血泪纵横的墙!
少年人心智开阔,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极强。
当看到焦黑枯墙上用血字记载的这一切,唐泽立即明白了些什么。
从小,他就爱看一些世界未解之谜之类的故事,比如什么巨石阵,悬崖宫,还有什么皇帝的自焚,法老的谋杀,帝国的覆亡……
但现在看来。
在人类世界里,很多的未解之谜,很多无法解释的灾难和悬案,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外星文明或者鬼怪造成的。
唐泽不禁怀疑,那些诡异的毁灭,那些无解的悬案,会不会都是由来自这个裂境世界的所谓“秽物”造成的?
如果,继续往下推断的话。
那么,在五年前,在那个除夕夜,在那个大年三十,他亲眼看到的猩红诡火,他妈妈赵锦棠的离奇死亡,他爸唐吉柯的突然疯癫……
是不是也都跟这些所谓的“秽物”有关?
“这枯墙上说的「家园世界」,就是我所在的那个人类世界吗?”唐泽转身,目光看向神秘少女,声音冷静地问道。
“是的,「家园世界」就是你们的世界。”少女答道。
“那么,这些所谓的「秽物」呢?就是你说的答案吗?”唐泽继续追问。
“是的。”少女冷冷答道。
随即,少女又伸出白皙纤长的食指,指向了枯墙最左侧的一竖排文字。
唐泽顺着指尖看过去,那排字的内容,更加触目惊心:
“黄帝历四七一六年,大批秽物渗入家园世界,随机杀死凡者七百二十人。”
随机杀人?
唐泽一怔,他正好研究过一点历法,他在心里大致算了一下,枯墙上的这个时间,正好就是五年前他父母出事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的妈妈赵锦棠,就是被秽物随机杀害的七百二十人之一!
尽管期待这个真相已经很久了,但当这个谜底彻底在他眼前被揭开的时候,唐泽还是止不住地激动和愤怒。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家?!”
唐泽双眼布满血丝,一股无明的愤怒,突然从体内升起,他的身体陡然战栗起来。
唐泽很愤怒,他也应该愤怒。
他的母亲赵锦棠,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历史老师,而父亲唐吉柯,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秦腔演员。
他的父母都是那么善良、那么本分、那么无辜的普通人,平时狄城的大灾小难,他们也都没少捐款捐物。
“我们一家人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无缘无故剥夺我们的一切!”
“凭什么?!”
唐泽冲着枯墙,愤怒地大喊。
沙哑的声音,连同心中蓄积五年的压抑,如同万吨洪流般,一起宣泄而出。
“不凭什么,秽物想毁灭什么,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看着浑身颤抖战栗的唐泽,神秘少女仍然十分平静的回答道。
“而且,它们想毁灭的,是整个家园世界。”
少女隐匿在乌黑面罩后的神情,看不到一丝波动,仿佛早已见惯了一切。
听到少女的声音,唐泽也迅速从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身体也逐渐停止了战栗。
既然现在,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母亲,这像铁一样的事实,他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
但是,他绝对不能再失去父亲了。
因此接下来,他所能做的,就只剩下两件事。
首先是复仇。
找到那个烧死母亲的秽物,复仇!
然后,他还必须要找到一个方法,让他那个疯子老爹唐吉柯,尽快恢复正常。
“那我老爹呢?他是怎么回事?现在那个鬼样子还有救吗?”唐泽看向神秘少女,声音极为平静克制地问道。
看着眼前的少年,面对这么残酷的真相,居然这么快就能恢复冷静。
这样的心性,也未免太过于成熟了?
神秘少女明显一怔,诡谲的绿眸中,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其实你父亲的疯癫,不是病,而是因为他正在成为「侵蚀者」。”神秘少女轻声说道,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侵蚀者?”唐泽不明白,“那又是什么?”
“凡是接触过高阶秽物的凡者,如果没有死去,都有可能被秽物侵蚀心智,慢慢泯灭自己的意识,最后变成秽物的傀儡,也就是「侵蚀者」。”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我爸?”
唐泽没有继续纠结到底什么是侵蚀者,而是直接追问最后的那个答案。
管它什么侵蚀者还是腐蚀者,都不重要,现在他只想要那个答案。
“成为守夜人,找到那个曾经杀害你家人的秽物,然后杀死它。”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守夜人又是什么人呀?”对唐泽来说,这个“守夜人”,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称谓。
“等你进了西煌学院,自然会有老师告诉你的。”少女说道。
几秒钟后。
唐泽突然又想起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他抬眸看向少女,疑惑问道:
“当时我也见过那个猩红秽物,甚至还用手去抓了,那为什么我没有成为侵蚀者?”
“因为你,有点特别。”神秘少女语气玩味地回答道。
末了,少女又转过头,看了一眼东方升起的灼灼红日,继续说道:
“时间到了,我该离开了,你往前去吧,在枯墙后面,他们在等你。”
眼看神秘少女要走,唐泽忍不住试探着问了一句:“喂,引渡人小姐姐,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再走吧?”
“姓公孙,名红奴。”
“那你是守夜人吗?”唐泽又追问一句。
“不是!”神秘少女干脆利落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