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灭门
初二到高一的那几年,大概是傅浔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
或者,应该叫他黎予书才对。
弟弟黎墨成从很小的时候就患有肾脏方面的疾病。
长期治疗的开销加上后来换肾的费用,逼得黎父黎母走上了借钱的道路。
黎墨成的情况好起来之后,两人外出做生意还债,只留下黎予书在家里边上学边照顾弟弟。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黎家住的单元楼楼道里每天都会出现殷红的涂鸦字样。
或者是黎予书放学回来,看见防盗铁门上被人泼了油漆。
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到后来的麻木漠然,没有人知道年仅十余岁的黎予书是怎么扛过来的。
为了避开来追债的人,黎予书往往在天色未明的时候便把黎墨成叫起来洗漱换衣服出门上学,再让他趴在自己的背上继续睡。
放学之后也会带着黎墨成在外面逗留许久,直到夜色渐浓,路上的人都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喧嚣的县城重新归于静谧,再背着弟弟往家里走去。
空无一人的公园、阴冷潮湿的临河桥洞、人来人往的街道小巷。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像别人一样,想回家就可以回家啊?”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荡着小腿啃热狗的黎墨成突然问道。
“怎么了?”
黎予书将注意力从课本里转移出来,熟稔地从自己的热狗里挑出一口未动的火腿肠放进黎墨成手中的袋子里。
“现在想回去了吗?”
“没有。”
黎墨成着急地想把火腿肠还回去,黎予书却三口两口把自己剩下的干硬面包塞进了嘴里,就着矿泉水咽下去之后,轻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快吃吧,我吃饱了。”
小朋友气闷地鼓了鼓脸,垂下小脑袋不说话。
啪嗒。
浅灰色的运动裤上突然晕开一滴水渍,黎予书陡然愣住,刚准备收回来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哥哥都快要中考了,应该在家里复习才对。”
还没等他询问出口,黎墨成哽咽着呢喃道。
“老师说,中考和高考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考试,应该补充营养,还要好好休息。”
“快了。”
黎予书沉沉地舒了口气,伸手将他的小脑袋揽进怀里,深蓝色的校服上被浅浅地晕湿了一小片。
“我们阿成是小男子汉了,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
日暮西垂,公园里的路灯在渐渐转暗的天色里倏然亮起。
应该……快了吧?
因为自小就忍受着病痛的折磨,黎墨成其实比同龄的小孩子要成熟很多。
就像他从来不问黎予书,家门口那些鲜红字迹和又脏又粘的油漆为什么每天都会出现。
他也不会因为天天被黎予书拎着早起、晚上又在街上逛到腿疼,而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哭闹撒泼。
偶尔路过儿童公园的沙坑,远远地听见家长带着孩子在那边嬉笑玩闹。
黎墨成总会抬手扯住黎予书的衣角,指一指另外的方向,跟边走边背书的哥哥说想去那边。
被拉着走了很远,黎予书才后知后觉地朝着两人原本要经过的方向看过去,心头泛起一阵酸涩。
那段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咬紧牙关前进的年月,黎予书和黎墨成是彼此微弱却坚韧的火把,相依相扶地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重新降临的光明。
中考之后的假期,黎父黎母短暂地回来了一段时间。
他们还清了所有债务,陪着兄弟俩在家里待了好一阵。
那时候的黎予书还不知道,这是他们一家,最后的团圆。
正值春末夏初,黎予书也步入了高一的下半学年。
“哥,以后我自己回家就好了。”
一天早上临出门,黎墨成叼着半块吐司蹲着系鞋带,含糊不清地对身前站着等他的黎予书说道。
黎予书还在上初中的时候,放学时间比黎墨成的小学只晚一个小时,而且两人的学校都在从家里出来的同一个方向。
所以黎墨成总是留在学校的门卫室里等着黎予书来接他回家。
可现在黎予书考进了祁枫一中,和小学恰好在两个方向。
而且高中课业重,黎予书下午六点才放学,比小学整整晚了两个小时。
虽然门卫叔叔并不介意帮忙照看乖巧懂事的黎墨成,但他觉得哥哥放学之后还要赶过来接他,实在是太累了。
黎予书高一的第一个学期就是这样每天绕路,等两人回到家,至少都是六点半以后了。
“不行。”
黎予书想也不想地回绝了他,慢慢下楼。
拖长音“诶”了一声,黎墨成站起身来关上门,快走两步追上他。
“我已经三年级了!老哥总看不起我。”
“三年级……”
黎予书轻笑出声,不以为意地侧目睨了他一眼。
“还不是个臭小鬼。”
两人笑闹着走出单元楼,清早的晨光柔柔地落在他们身上。
少年人的身上,是永远盛放着、如初阳一般的朝气和美好。
“又去接弟弟啊?”
一天下午放学,黎予书在回家的路上偶遇了班主任郁桐。
“郁老师。”
礼貌地停下脚步向她打了个招呼,黎予书将手里的生日蛋糕拎起来示意。
“先回家放东西再过去,您是去找叶老师吗?”
郁桐并不住在这个方向,只有偶尔她去祁安小学找叶云湛的时候,两人才会顺路。
“嗯。”
郁桐轻声应道,而后突然想起前两天黎予书曾经向她咨询过数学竞赛的事情,便提起话茬跟他聊了起来。
走着走着,两人不自觉就越过了黎予书家的小区大门。
“不是要回家吗?”
郁桐提醒道,担心他聊得兴起忘记了正事。
“突然想起来早上出门被弟弟拿走了钥匙,只能拿着去接他了。”
黎予书无奈地笑笑,略微有些懊恼。
“这样啊……”
郁桐思索片刻,主动提议道。
“我可以先帮你保管着,反正这里离学校也不远了,你去接他,我回小区门口等你们。”
叶云湛刚好在黎墨成所在的年级任教,虽然并没有教过他,每次偶遇,小朋友都会礼貌地打招呼。
偶尔郁桐提前下班过来找叶云湛,也会在门卫室里看见安静乖巧地写着作业等哥哥的黎墨成,估摸着时间要是刚好的话,她就会和叶云湛一起将黎墨成带到他们家小区门口,也省得黎予书再绕一趟路。
这一来二去,他们便也熟悉了起来。
黎予书本想婉拒,郁桐却一再表示并不会添麻烦。
再推脱就是在浪费她的好意了,黎予书道了谢,加快步伐前往祁安小学。
郁桐一边跟叶云湛发着消息,一边拎着蛋糕折返回小区
结果没过多久,就等来了步履匆匆的叶云湛和黎予书。
“怎么了?”
看着二人略显凝重的模样,郁桐正了正神色问道。
“门卫的保安说,黎墨成一个多小时之前就已经回家了。“
叶云湛自然地接过了郁桐手里的蛋糕盒子,牵住她脚步不停地跟着黎予书走进小区。
“但黎予书刚才往家里的座机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有人接,我不太放心,就跟过来看看。”
黎家就住在二楼,上完楼梯拐个弯就能看见了。
本该紧闭的防盗铁门却虚虚地掩着,黎予书拧了拧眉。
刚想疾步上前,却被叶云湛拽住了手臂。
黎予书回过头,看着叶云湛严肃的神情怔愣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腥咸、又像是锈涩的金属。
叶云湛示意他不要继续向前,又投给郁桐一记安抚的眼神,自己压轻了脚步靠近房门。
思索了一瞬,郁桐摸出手机解锁,在拨号界面输入了三个数字,手指悬停在绿色的圆形拨通键上方。
门是向外打开的,叶云湛轻轻握住了把手,又转过头对两人指了指延伸向上的楼梯。
待郁桐拉着黎予书悄声往楼上走了一些,叶云湛将整个身子都掩到了能够被铁门遮挡住的范围内。
他屏住呼吸,握紧门把轻轻拉开。
一股猛烈的力道突然推门而出,随即是一把泛着红光的西瓜刀狠狠劈下。
见攻势落空,里面的人径直顺着楼道往下冲。
叶云湛从门后跟出来,试图擒住他。
黎予书和郁桐半掩在拐角处,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些发懵。
郁桐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将报警电话拨了出去。
男人没有转身,只是狠狠地反手向后挥刀,脚步不停。
虽然叶梧之小时候的防身术都是从爷爷和叶云湛这里学来的,但早已生疏的身手,到底是比不过男人狠戾的实战能力。
本就无心恋战的男人在听见转角处传来的电话声之后,出刀愈发凌厉急切。
逼退了叶云湛之后,男人头也不回地冲向楼梯。
好在郁桐和黎予书所在的位置已经临近与三楼之间的缓步台,男人只是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疾步下楼。
黎予书定定地看着男人刚才停留的位置。
良久,回过神来突然几步跨下楼梯朝着家门的方向跑去。
刚才纠缠的过程中受了些轻伤的叶云湛一不留神就没来得及拉住他。
黎予书却倏然在大门口停住了脚步。
屋内,殷红的液体流了遍地,扑面而来的是浓烈到引人作呕的腥气。
等到警察赶来的时候,男人已经跑得不知所踪。
黎父黎母的身体早已冰凉,惊恐狰狞的表情却仍然僵在脸上。
被黎母死死护在怀里的黎墨成,满脸尽是愕然与恐惧。
经过警方初步判定,黎母和黎墨成身上的致命伤,是一处贯穿了黎母身体之后直直捅进黎墨成胸前的刀口。
之后的事,不用他说,叶梧之和江昕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傅彦鸿那样的人,怎么会给见过他面貌的叶云湛和郁桐留一条活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