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坦白
等到江昕把保险箱里的文件都理出来堆在办公椅上，正在苦恼怎么把它们带走的时候，倏然听见柜子的下层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她怔愣了一瞬，半跪着俯下身子往里面看去。
刚才还空空如也的柜子里突然多出了一个袋子。
江昕茫然地伸手去掏。
花花绿绿的配色和年代气息十足的塑料质感。
“七胞胎乳猪奶粉”。
江昕迟疑地展开被折得整整齐齐的编织袋，正面赫然印着红色加粗的七个大字，下面的图标是参考葫芦兄弟海报站位的七只粉色小猪。
长久的沉默之后，别无选择的江昕木着脸将文件一摞摞装进袋子里。
傅浔。
你给我等着。
三分钟之后，医院大厅出现了一个衣衫凌乱的女人，微微驼着背挤在人群里往外走，肩上还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
江昕埋着头走出大门的时候，迎面跑来两个魁梧高大的男人，还差点撞到了她的身上。
男人险险避开她，面色阴狠地低声骂了句什么。
直到同伴不耐地转过头来催促，两人疾步走进医院里，江昕才止住自己唯唯诺诺的弯腰道歉，头也不回地走向停车场。
抢东西的人都已经找到这里来了，想必傅浔那边的情况应该很不乐观。
“拿到了，你那边怎么样？”
迅速编辑了信息发送过去告知叶梧之进展，江昕启动车子驶离医院。
“应该是解决了？”
再拐过一个街口就能看到玻璃厂的大门，江昕突然收到了叶梧之的回复。
应该？
江昕按照叶梧之新发来的定位找了过去，沿着笔直的车道从无人看守的大门一路开到厂房最深处。
还没停下车，就远远看见叶梧之和傅浔站在道路尽头的空地处，身前躺着三个一动不动的人。
慢慢将车速减了下来，江昕眯着眼看过去。
两个男人的打扮和她刚才在医院门口见到的人一模一样。
还有一个身上盖着外套的……
小男孩儿？
“人都到齐了，说说吧。”
和停好车走过来的江昕对视一眼，叶梧之看向傅浔，红唇轻启。
“不够明显么……”
傅浔轻轻耸了下肩，满不在意地说道。
“抢孩子这种事，叶总应该很熟悉才对。”
叶梧之过来的时候将车子停在了一条街之外，本想顺着外沿的偏僻小路靠近厂区，没走多远就看到两个男人在四处搜寻着什么。
看他们的动向也是在往玻璃厂那边去，叶梧之便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两人疾步冲进去挨个搜索着厂房，叶梧之则是悄悄潜在围墙的铁栏杆之外观察着。
跟着在某个车间外停留了许久的叶梧之突然发现前面的一截路不太方便她藏身，就想趁着他们没出来提前越过去。
玻璃厂只有一道前门，正中一条主路直通厂区尽头，其余三面都是铁栏围墙。
转过拐角，是一座碎玻璃和矿渣的小山，堆起来比一个人还要高出许多。
叶梧之矮着身子躲进废渣堆旁的围墙之后，刚探起头想看一看那两个男人走到了哪里，却倏然愣住。
隔着半人高围墙之上的铁栏，叶梧之和藏在内侧墙脚的傅浔面面相觑。
两人定定地对视了好一阵，才突然被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吓得缓过神来。
仓促地藏回各自的掩蔽物之下，叶梧之一晃而过的目光似乎瞥见傅浔的肩上扛了个不省人事的孩子。
于是即使没有提前沟通过情况，叶梧之却依然在傅浔他们被发现时径直翻墙而入，将两人撂倒在地打晕了过去。
驾轻就熟地完成了一整套流程。
虽然说法不太正派，但傅浔的总结似乎并不是没有道理。
叶梧之和江昕对视一眼，差不多猜到了来龙去脉。
只不过，被冠上“抢孩子专业户”头衔的某人突然忍不住想噎他几句。
“既打不过人又只会往死胡同里跑，傅医生还是不要学人见义勇为了。”
“咳……”
傅浔略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第一次，不太熟练嘛。”
“所以你是怎么遇到他们的？”
无意闲聊，叶梧之转而把话题引了回来。
“收集资料，谁知道这次刚好跟到了运输组的人。”
傅浔也敛了敛神色，认真起来。
“大概是从上个月中旬开始，连着好几起案子都是他们干的，而且这次专挑老城这边流浪汉领着的孩子下手。”
江昕皱了皱眉，最近并没有听到有人报案，原来是这样。
“连养活自己都困难，他们大多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孩子是被拐了还是自己跑了都是在给他们减负，自然没有人会去深究。”
傅浔的视线落在沉沉睡着的男孩儿身上。
这会儿离得近了江昕才发现，孩子衣衫褴褛头发凌乱，暴露出来的皮肤上也都是脏污和旧伤的痕迹。
叶梧之在一旁紧紧皱着眉。
如果真的按照傅浔所说，她那边不可能接不到任务。
彦鸿抓来的孩子从来不会在手下积压很久，一方面是难以管控，另外据她所知，关押的那组负责人似乎非常厌恶小孩子。
虽然不至于折磨得致残致死，但最后接到叶梧之那里来的孩子就没有不受伤的。
后来她甚至向彦鸿反映过情况，表示出售时买家看见孩子情况太差，会严重影响原本已经谈拢了的价格。
又过了许久，似乎是彦鸿证实了叶梧之的说法之后，才开口制止了他们凌虐的行为。
“你最近……”
注意到叶梧之凝重的神色，傅浔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有接到任务？”
那这些孩子都被抓到哪里去了？
“所以你办公室的资料，是关于组织的？”
一直沉默着的江昕突然开口。
“昨天我回家发现很多地方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今天本来是打算去沄潼把资料全部转移的，结果路上又碰到这些事。”
傅浔点了点头。
“以我这么多年他们行动速度的了解，为了保险起见，我才不得已向叶总求助。”
“我出门的时候，确实看到了两个人匆忙闯进医院。”
对上叶梧之投来的探寻目光，江昕轻轻点头，而后眯了眯眼仔细打量着傅浔。
“所以那些东西的内容是什么？”
一路赶来得匆忙，她并没有时间打开袋子来查看资料的内容，只是在整理的时候隐约瞥见几张，似乎是许多的个人档案。
“我跟踪到其余三组成员的个人资料，以及……”
傅浔顿了顿，神情有些沉重。
“这十三年来我断断续续收集到的，傅彦鸿的行踪。”
十三年。
傅彦鸿。
傅浔甚至比叶梧之接触到这个人还要早，况且，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彦鸿”的名字之前，冠上了一个姓氏。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甚至暗地里帮江昕堵过人……”
叶梧之直直地凝视着他，沉声追问。
“理由。”
傅浔却倏然陷入了沉默，半垂着的眸子里氤氲着莫大的哀痛。
“叶老师和郁老师的死……”
良久，再次开口时，傅浔低沉的嗓音里隐约染上了几分哽咽和干涩。
他郑重地弯下身子，向叶梧之深深地鞠了一躬。
叶梧之呼吸微滞，心口像是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一下。
江昕也是狠狠一怔，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他，耳边似乎听见隐隐有警笛的声音传来。
之前叶梧之示意她叫人来处理现场，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江昕拍了拍叶梧之的肩，示意他们先离开。
目光瞥向傅浔，江昕刚准备说些什么，他却主动开口打断。
“我没什么好瞒的了，去别墅细说。”
叶梧之强忍着整理好情绪，和傅浔一同翻墙离开。
两人刚走不久，两辆警车就呼啸而来。
江昕俯下身将男孩抱起来，转过身看清从车子上走出来的人，她倏然紧紧皱起了眉。
六名警员熟练地涌向地上的两个男人，将他们铐起来架上车。
径直朝着江昕走过来的贺凌淮眸色沉沉地与她对视。
“我记得我只叫了行动组的人，贺队怎么有空闲过来了？”
江昕把男孩儿递给了一名迎上来的警员，状若自然地回视贺凌淮探寻的目光。
贺凌淮拒绝这个称呼的原因，全队上下没有人会比江昕更清楚了。
每次看着她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贺凌淮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十一年前，他一次又一次地追问从审讯室回来的江昕关于叶梧之行踪的时候，她就是这副神情淡淡的样子。
坐在办公桌后一言不发，任他歇斯底里，任他用最难听的话激她也不置一词。
九年前，江昕突然开始神出鬼没地执行任务，哪怕偶尔被伤得奄奄一息，也永远只带着行动组的人，死死地避开他。
三年前，苏沅去世。
江昕白天忙着照顾苏母，晚上跑去苏沅的墓前整夜整夜地坐着。
贺凌淮还是没能从她嘴里撬出半句缘由。
他们四个是最亲密无间的战友不是吗？
他就那么不值得人信任吗？
“江昕。”
贺凌淮上前几步行至她的身侧，目光直直地越过铁栏望向前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师父的车子，下次叫她停远一些吧。”
江昕呼吸一滞，侧目去寻他的表情。
贺凌淮却转身走向警车，只给她留下了一道背影，对着行动组的成员扬声道。
“收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