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长谈
两人在公大的学校门口坐了很久，直到叶梧之敛了敛眸子转开视线，江昕才启动车子。
“吵架了？”
江昕抬手拨了一下转向灯，侧目从左边的后视镜查看身后的车况。
叶梧之没有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缠在手上的白色绷带，似是在出神。
“江昕。”
良久，正当江昕以为叶梧之又要沉默一路的时候，她突然轻声开口。
“如果明知不应该、不可能，却还是喜欢上了那个人，要怎么办呢？”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至少，在江昕同她相识的这十六年里从未听见过。
车子的窗户没有关，夜幕低垂，因着车速而变得凌厉的晚风翻涌进来，将叶梧之隐隐透出些许自嘲无力的声音撕裂，平添了几分破碎和飘渺。
这下，答不上话的人换成江昕了。
叶梧之在感情方面确实比别人要迟钝很多没错，但完全是建立在她自己确乎对另一方全然没有感觉的前提之上。
对于不在意的人，为什么要费劲去揣测他们一举一动之下的深意呢？
小时候父母的影响，再加上叶梧之自己经年累月浸染在一种充斥着伪装和试探的环境中，她会更加注重第一时间的印象和感觉。
对待爱情，就更加严苛。
叶云湛和郁桐当年在认识彼此之前，虽然温和有礼，但和其他人之间似乎总是有着一层淡淡的隔阂。
所以别说是交往对象，俩人各自就差把“清心寡欲”和“不徇私情”八个字刻在脸上了。
结果两人因着一个教职活动打了个照面，相识当晚就攒了饭局见家长，第二天一早就手拉着手去了民政局。
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再加上婚后二人画风变化得过□□猛，又一直恩爱如初，以至于这件事一直到很多年后，偶尔还会在茶余饭后被拎出来说道几句。
俨然成了证明“一见钟情”存在的最佳事例。
等到叶梧之从奶奶口中得知这个故事，已经是她上初中的时候了。
谁知小姑娘当时听完之后，却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叶云湛夫妇只是略微讶然地看了她一眼，其他人却都十分纳闷。
“只有两个全然陌生的人在第一时刻产生的感觉才最为真实可靠啊。”
于是年少的叶梧之难掩神往地解释了一番。
“而在相识之后，不管是内因还是外在，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对彼此间的主观判断，如果一段终生相守的感情是建立在层层伪装之上的，那我宁愿不要。”
“那要是遇人不淑怎么办呐？之之啊，现在不比你爸爸妈妈当年，好人坏人哪有那么容易区别呀？”
爷爷奶奶向来疼叶梧之，一下子听见她也是这样的想法，愁得直皱眉头。
“爸，之之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咱们叶家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不然您怎么能找到妈这么好的人，我又怎么会遇到桐桐呢？”
叶云湛端着洗好的草莓出来放到茶几上，宽慰道。
“还好意思说，也不知道小郁当年是看上你哪儿了，由着你胡闹。”
这一番打趣，爷爷也顾不上纠结叶梧之说得正不正确了，话题又绕回当年闪婚的事情上。
叶云湛拍拍叶梧之的肩，两人相视一笑。
只是后来夫妇俩又花了多久来教叶梧之如何识人，旁人就无从得知了。
亮红色的车辆在出了城区之后转了个弯，径直驶到清水河畔一处僻静的废弃断桥。
江昕一直是对叶梧之的感情观有所耳闻的，所以她这会儿正在仔细地思考着，谁是叶梧之最近结识的新人。
良久，车厢内突然响起江昕略带颤抖的声音。
“你……背着我联谊去了？”
叶梧之略微怔愣之后缓缓转过头，四目相对，车子里氤氲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好吧……想也知道不可能。”
最终，江昕在她如同见鬼一般的诧异目光中率先败下阵来。
“那你哪儿来的人一见钟情啊？”
叶梧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晚之后，虽然叶梧之对于自己对程栖感情产生变化这件事情尚且抱着怀疑态度，她却没想过要自己憋着。
只是碍于在手机里解释起来很麻烦，才一直搁置到今天。
“喜欢”在叶梧之看来并不是一种难以启齿的心情，无论这段感情有多么违背伦常，也没有必要一味地逃避。
况且，叶梧之一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也向来将程栖作为独立平等的个体看待，对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动心，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二也是因为就算她察觉了自己的心意，也并未想过要和程栖发生些什么，只是在挚友面前剖析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又不影响任何人。
这么多年来，她藏的事也够多了，除了在江昕面前，已经没有对她知根知底、能让她放心坦白的地方了。
“想什么呢。”
叶梧之无奈地睨了她一眼。
“是程栖。”
“哦……”
江昕眨了眨眼，有些失望地靠回了座椅里。
“是程栖有喜欢的人啊？这么快？学校里新认识的吗？”
她不以为意地问道，还顺手将车窗往上升了一些，太阳落山又挨着河边，晚风吹久了还是有些凉的。
只听那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江昕刚想宽慰她说“小姑娘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叶梧之却没给她机会。
“是我。”
倏然严肃起来的语调，引得江昕下意识回头，直直地对上了叶梧之看过来的目光，从容坚定。
“喜欢上了程栖。”
沉默。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正当叶梧之反思是不是自己将这件离经叛道的事情叙述得太过直白时，刚准备开口挽回一下，却见江昕皱了皱鼻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撇嘴叹了口气。
“你看，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叶梧之扬了下眉，不明所以地看她。
“喜欢就喜欢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照你的性格，这辈子都不会让她知道这个事儿，无所谓了。”
江昕满不在意地补充道。
“这可说不准。”
倒是叶梧之反被激起了几分逆反心理。
“得了吧，唬唬别人就算了，你这几年把程栖看得有多重，我还能不知道？”
江昕哂笑出声，像是听她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且不说你现在身份的问题，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你能不顾程栖以后的前途跟她在一起？少来了。”
她和苏沅这些年是怎么小心翼翼地，叶梧之都看在眼里，再加上她们的职业，这条路有多难走，大家心知肚明。
何况，程栖还是她半路截回来养大的，这么多年又一直找不到家属，她们俨然已经算半个家人了。
又不是写小说拍电影，捡个小孩儿回来养大了和自己处对象？这不胡闹嘛。
被江昕这么一打岔，她的心情确实没有那么沉重了。
叶梧之今天原本也只是打算和江昕商量商量，怎么样才能和程栖避开一段时间。
她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心自己的状态会影响到程栖。
“算了，说正经事。你有空多帮我问问她吧，要是周末……”
叶梧之连着几个晚上没睡好，这会儿突然放松下来，隐隐觉得有些头疼。
她突然拧了拧眉。
不管怎么说，总不能就因为她喜欢上了程栖，就连家都不让她回了吧？
叶梧之顿时有些发愁。
“到了再说吧，总会有理由的。”
江昕思索片刻淡声道，含糊着敷衍道。
将叶梧之送回家之后，江昕开车行驶在公路上，神情有些凝重。
仍在副驾驶上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进来，江昕只淡淡地瞥去一眼，叹了口气。
回到家楼下停好车，她没急着解安全带，而是探身过去拿起了手机。
上滑屏幕解锁，江昕点进聊天软件。
从上至下连着五条都是程栖发过来关于叶梧之最近饮食和生活方面应该注意的细节，拜托江昕平时帮忙提醒她。
最后是一则对方撤回消息的系统提示，而后过了很久，程栖才又发来了一句话。
“她应该知道了。江姐姐，我不求你帮我说话，但你也不要影响她自己的想法好不好？”
拧眉沉思了许久，江昕才打出了一个“好”字发送过去，那边的程栖像是一直在守着她的信息，不过几秒就回过来一句“谢谢”。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江昕就直白地找程栖谈过，甚至不止一次。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太明显了，也就只有叶梧之那个榆木脑袋看不出来。
第一次，程栖沉默了很久，那时候大概她自己也还在摇摆不定，虽然最终承认了自己的感情，却被江昕狠狠地泼了冷水。
那么小的年纪，连自己的未来都扛不起，凭什么谈爱情？
第二次，程栖主动找上她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喜欢”和“决心”，江昕依然严厉地反对。
身陷深渊里的人，看谁都像救赎，这样单薄的“喜欢”，根本经不住诱惑和考量。
第三次，程栖没有再多说其他，只是保证了自己在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叶梧之以前，不会轻易去打扰她。
这一次，江昕没有再说出打击她的话。
程栖眼睛里与日俱增的坚定和成熟江昕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又怎么再忍心？
只是没想到她这刚一松口，换来的却是一夜之间突然开窍的叶梧之。
江昕眸色沉沉地将程栖发过来的几条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熟稔地删除聊天记录，烦躁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也不知道她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