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昔时
之后的几天，叶梧之都和程栖窝在家里，看起来和以往并没有区别。
只有程栖偶尔察觉到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像是一张拉紧了很久的长弓隐隐松缓了下来。
不似之前那样总是肃着脸看向窗外发呆，偶尔还会过来闹一闹程栖，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忍俊不禁。
反倒是程栖有些拘束了起来，她既开心于叶梧之重新渐渐升起的活力，却苦于不知如何处理那些一靠近叶梧之就又羞又愉悦的小心思。
那天以后，江昕暂且将调查程栖身世的事搁置了下来，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去陪苏沅的母亲，也属于暗中保护。
就像石子落进湖心，涟漪过后，一切又重归风平浪静。
叶梧之接到江昕电话的那个下午，她们还在厨房里研究新的甜品配方。
手机放在厨房的中岛上，亮着的屏幕还在显示着食材的用量。
程栖在电子秤边称取一会儿要溶解混进奶油里的抹茶粉，叶梧之在一旁翻拌蛋糕糊。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叶梧之腾不开手，程栖走过去拿了起来，接通后展直了手臂放到她耳边，微微向反方向偏过了头。
叶梧之侧过脸看她，勾唇笑了笑，欣慰于她的贴心。
“叶子，程栖的事有些蹊跷。”
笑意凝在脸上，叶梧之的眉轻轻蹙起，匆匆道了一句“稍等”。
她停下动作抬手拿过了手机，程栖回头疑惑地看了看她，却只自然地接过叶梧之手里的容器继续翻拌。
叶梧之向她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拿着电话往楼上走去。
“你说。”
“你之前不是让我去办程栖的学籍吗？一直都没有弄下来，又赶上了……沅沅的事。我刚从苏阿姨那儿回来路过二中，就想说再去谈一谈，结果查到她的信息都被挂到一中了。”
江昕简明地阐述着，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着电话，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有些凝重。
“是你给她办的吗？”
隐隐有键盘的敲击声透过话筒传来。
叶梧之的面色沉了下来，轻轻合上门。
“我怎么会让人知道她。你去村子的事有人发现吗？”
“没有，只是……”
江昕顿了顿，回想当时的情况。
“上次我刚回来就临时被叫去开个急会，不小心把程栖的护身符落在了办公室的椅子上。之后我查过了监控，没人进去。”
“后来又忙着查那些跟着你的人，就一直没机会说。不过倒是有了些别的意外收获。”
叶梧之打开电脑，邮箱进了一份资料。
是傅浔的个人档案。
“只是有一次追人的时候差点让他们给跑了，刚好傅医生从他诊所后门的街口开车出来，不小心刮上了那帮人的车，才把他们逼停。”
档案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和往年查到的没什么出入。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傅浔已故的双亲，籍贯那一栏被江昕标红。
“清河市祁枫县”
叶梧之倏然皱紧了眉。
要是没有记错，当时的资料显示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江昕甚至去清安福利院查过他的档案记录，完全没有作假的痕迹。
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她们不得不重新彻查傅浔的身份了。
叶梧之感到有些头疼。
为了让程栖之后能回归正常的生活，她尝试了各种方式，只是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以这种怪异的方式解决了问题，很难让人不觉得古怪。
更何况，还突然牵扯出了祁枫县。
五年过去了，叶父叶母的死依然是一桩悬案，叶梧之明里暗里都在调查，却丝毫没有任何进展。
这三个字，一直梗在她的心里。
“叶子，叶子？”
江昕的声音传来，唤回了她的思绪。
叶梧之轻轻“嗯”了一声。
“我建议先把程栖的事放一放。相比之下，我们应该先解决傅医生的问题，虽然凭直觉来看他不像是会对我们不利，但为了你的安全，还是应该弄清楚。”
江昕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
“也好，只是辛苦你了。”
叶梧之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又咬了下唇。
电话那头也陷入一片寂静，良久，江昕的声音再次传来。
“她不会怪你的。”
叶梧之蓦然怔住，气息有些不稳。
“她应该早就猜到你的身份了，她那么聪明。”
江昕沙哑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轻颤，叶梧之的鼻尖有些发酸，心口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
“上个月见面的时候我们还在说，等她回来，就一起去见苏阿姨。”
“她还说，等苏阿姨同意了，就让我带她来见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就把她亲手做的牛轧糖带过去，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你一直是她最崇拜的人，叶子。”
“沅沅……不会怪你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尾音带了几分哽咽。
“江昕……”
叶梧之艰涩地开口，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晚上过来吃饭吗？程程做了蛋糕，是……抹茶口味的。”
江昕下意识准备拒绝，听到后半句，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我能……给她带一份吗？”
“当然。”
叶梧之应道，待那头挂断电话，紧紧阖上眼，忍去了瞳眸里的湿意。
江昕和苏沅是恋人，只有她知道。
大四的那一年，叶梧之跟江昕二人毕业论文和外出任务两头跑，几乎是忙的脚不沾地。
只是突然有一段时间，叶梧之发现江昕突然给自己报了好几个活动，甚至还有社团开展的搏击比赛。
她不明所以，只是每天看着江昕一趟接一趟的往外跑，人是累瘦了不少，但总是神采奕奕的。
论文收尾之后，叶梧之也稍稍清闲下来了一些，偶尔会陪她去比赛。
每次看着江昕帅气利落地赢下一场场比赛，叶梧之偶尔甚至怀疑，是不是临近毕业压力太大了，以至于江昕总想跑去跟学弟学妹们过几招，给自己放放松，也给他们指点一下。
疑惑之余，叶梧之并没有干预什么。
江昕把自己的时间平衡安排得很好，不需要她操心。
只不过，一段时间下来，叶梧之突然发现自己好几次去看她比赛，总能偶遇苏沅。
她会带着矿泉水和毛巾去看比赛，看到叶梧之来会热情地打招呼，然后江昕就会拍拍她的脑袋，故作不悦地说自己才是今天要比赛的主角诶。
叶梧之站在一旁看她们打闹，苏沅总会被她逗得从脸颊到耳根都是粉粉的，直到比赛快开始了江昕要去场内准备，才堪堪停下。
苏沅的目光一直跟在她的背影上，眼里亮晶晶的，有时候江昕毫无征兆地回过头，苏沅就会被突然吓一跳，然后转过身领叶梧之往看台座位上走。
看着江昕每赢一场都会扬着浅笑将目光精准地投过来，和苏沅抿着笑意一瞬不瞬地盯着擂台上人的样子。
叶梧之觉得脑子里好像隐约闪过了些什么，只是可惜她虽然双商在线，对爱情却一窍不通。
那时候的叶梧之只觉得，她们的笑容里满含着明媚和温柔，那种眼睛里好像只装着对方的纯粹，有些令人神往。
过了不久，江昕突然约她吃饭。
是一间临河的私房菜馆，叶梧之走进包间的时候，二人起身迎她。
江昕的脸上尽是灿然的笑意，苏沅微微羞红着脸，却坚定地对上叶梧之的目光，十指紧紧相扣的手，身后是水面的粼粼波光，初春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美好得像一幅画卷。
“重新介绍一下。”
江昕牵着苏沅走到叶梧之身前，她侧身站到二人之间，清了清嗓子。
“这位是我情同手足的生死搭档，叶子。”
“这是我苦苦追求了半年才好不容易拐到手的女朋友，沅沅。”
苏沅看上去有些羞涩，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叶梧之微微讶然，不过几秒，一抹笑意攀上嘴角，由衷地祝福她们。
她在爱情方面确实有些迟钝，却丝毫不会对任何一种爱意抱有偏见和歧视。
爱是两个灵魂之间的吸引，无关乎年龄、性别、阶级。
任何发自内心地感情都值得被尊重，爱就是爱，没有三六九等。
叶梧之整理好情绪下楼，程栖已经把蛋糕胚送进了烤箱里，整个房间里都萦绕着香甜的气息。
程栖搬了凳子坐到厨房里，她喜欢看蛋糕一点一点膨胀起来的松软。
感受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程栖回头，脸上漾起甜软的笑意。
“还有一会儿就好啦，看起来烤得很成功哦。”
叶梧之对上她晶亮的瞳眸，感觉有些被治愈到，轻轻勾了勾唇。
“程程好棒啊，闻起来就很香了。”
深绿色的蛋糕胚烤制得甜软蓬松，她们一起将烤盘取出来放在一边晾凉。
叶梧之将程栖之前称量好用来制作抹茶奶油的材料混合到一起，搅合打发。
清新的若草色。
水红色和淡粉色的两种草莓大部分被切成了丁拌进夹心的奶油里，又挑选了一些形状均匀的切成了瓣状和薄片用作装饰。
准备组装的时候，程栖听说江昕要来，就把蛋糕胚分半，做成了两个蛋糕。
她把其中一个仔细的包上围边，用盒子装好放进冰箱里。
叶梧之将另一个放进托盘里阖上玻璃罩抬到餐桌上，江昕正好来敲门。
程栖跑去开门，唤了一声“江姐姐”。
“程程把蛋糕放到冰箱冷藏了，走的时候再拿吧。”
叶梧之打了个招呼，回厨房去清洗器具。
江昕应了一声，冲程栖笑了笑，夸赞道：“这回可是叶子用你做的蛋糕把我诱来的。”
程栖抿了抿唇角。
她记得，江昕会把她做的甜点带回去和一个人分享，那人还托江昕向她转达了谢意。
“今天是抹茶草莓口味，希望你的朋友也喜欢。”
江昕微怔，不一会儿眨了眨眼，方才有些许凝滞住的浅笑再次流转。
“好。”
短暂的停顿过后，程栖看到她的眼角有些泛红。
“我代我的妻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