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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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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

    滴答。

    叶梧之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插进一扇老式防盗门里。

    这是一栋老旧的筒子楼。

    房体外墙陈旧,半开放式的大理石制楼梯,外沿是锈迹斑斑的铁质扶手。

    狭长的走廊正好落满了夕阳,殷红浸透了叶梧之的半边身子。

    咔哒。门被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南方的老房子里特有的阴湿气息,夹杂着几缕令人反胃的腥腐。

    是潮闷的密闭空间内蕴满血气的味道。

    叶梧之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诡异的僵直和迟钝。

    她缓缓转头,左前方厨房的玻璃滑门旁,棕红的长方木桌边伏着一个人。

    血迹洇湿了他身下的桌面,滴落在地上,月白色的瓷砖渗了大片刺眼的暗红。

    厨房内,老式煤气灶上的炒锅里盛着叶梧之爱吃的糖醋小排。

    灶台上还放着两个摆盘用心的家常小菜,白瓷汤盆里是一道色泽金黄的鸡汤,就算早已放凉,汤面也不见飘着半点油星。

    要是地上早已没了生息的,喉部一道深得几乎只有后颈的皮肉连在一起,躺在血泊里的女人还能站起来。

    那她一定会连忙放下炒菜的木铲,一边在围裙上蹭着手上的水汽,一边迎过来拉过叶梧之的手,笑靥温和地冲她柔声道。

    “之之回来啦?菜这就好了,快叫你爸来盛饭。”

    场景顷刻崩塌。

    叶梧之眼前突然变成了昨晚那个凌乱狼藉的房间,角落里却不是穿着白色睡裙的女孩。

    窗外电闪雷鸣,瘦到脱形的高挑身影在墙边蜷成一团,脚边是一个破碎的相框。

    女人止不住的颤抖着,阵阵嘶哑破碎的呜咽从齿间挤出。

    天色突然变了。

    入目尽是诡谲的猩红,呼啸的狂风混着响雷,天上泼倒下来的不再是雨水,而是夹着扑鼻腥气的血液。

    叶梧之倏然睁眼,抬手按了按眉心,一抹晶莹隐进额角的发里。

    她缓缓坐起,神色木然,只是黯于往常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叶梧之沉沉舒了口气。

    清河市的深秋一向阴雨绵绵,她心里突然泛起一丝烦躁。

    去对面看看吧。

    叶梧之想。

    这幢房子的二楼除开她自己位于走廊尽头的卧房之外,只有正对着她房门的一个房间,被简单装修成了卧室。

    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里面除了一张双人木床和一套木质的一桌二椅之外,再没有其他物什。

    况且,叶梧之从不留人住宿,实在有特殊情况,楼下的一间客卧也足以应付。

    没人知道这个房间存在的原因和意义。

    紧闭的房门外,叶梧之倾身附耳,细细感受着房内的情况。

    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她也不好擅自闯入。

    她的眼神凝在门把手上,半晌,还是转过身去,悄然离开。

    早晨,天色转明。

    下了整夜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屋外依然是灰沉沉的一片萧索。

    程栖下楼的时候,叶梧之刚好将早餐摆在餐桌上。

    两个白瓷盘子里装着同样煎得恰好的一个鸡蛋和两片火腿,盘子的右上方是玻璃长杯,分别盛着咖啡和牛奶,桌面正中的盘子里放着几片烤制过的吐司。

    唯一不同的,是杯子里装着牛奶的一侧,还放了一个小碗,是一份白粥。

    叶梧之向来敏锐,几乎是在程栖刚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她便将目光落到了楼梯的方向。

    程栖在她的示意下走过来坐下,见叶梧之抬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咖啡,这才两只手捧起瓷碗小口喝粥。

    “半小时后医生会过来。”

    叶梧之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眼神淡淡从女孩的身上掠过。

    程栖的身体小幅度瑟缩了一下,肩线略微有些紧绷,放下碗回视叶梧之的目光,桌下的双腿交叠在一起。

    叶梧之冲她稍稍抬起右手,补充道。

    “给我换药。”

    意料之内的,她见程栖的眼神闪了闪,暗暗舒了口气。

    早餐后,在程栖的坚持下,叶梧之任她收拾了餐具独自去厨房清洗。

    傅浔带来了一个面容温和可亲的女人,约莫三十来岁,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让人不由得感到亲切。

    他拆开叶梧之手上缠着的纱布,细细查看之后,由女人给她上药包扎。

    叶梧之静静地看着女人动作,注意力却凝在身后的厨房方向。

    水声早已停止,程栖却迟迟没有出来。

    叶梧之皱了皱眉,转头跟傅浔交换了个眼神。

    女人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些。

    叶梧之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只要注意保养,不出意外的话,不会有留疤和恶化的可能。

    处理完,傅浔给她留了一些药和绷带,和女人离开了。

    大门落锁。

    不一会儿,轻悄的脚步声由厨房行至叶梧之身后。

    她没回头,只侧过脸向身旁沙发空着的位置轻点了点,示意程栖坐下。

    女孩在她面前非常乖顺,不见丝毫异常。

    程栖的样貌确实生得不错,细黑的眉毛弧度正好,眼睛是标准桃花瓣形,只是还略显幼态,抵去了几许诱人心神的妩媚,高挺秀气的鼻子下面是浅胭脂色的唇,小巧娇润。

    她皮肤白皙,眼下的乌青被衬得愈发明显,已然是不知道多久没有过好眠了。

    叶梧之面色微沉,在思索着些什么,气氛有一些凝重。

    “聊聊吧。”

    不多时,叶梧之上身后仰,靠到了沙发上,语气放柔了一些,开口道。

    “我不喜欢欺骗,要是你暂时不想说,可以直接告诉我,如果选择开口,我希望是以全然信任的态度,与我交谈。”

    她从来不因为交流对象的年龄身份而差别对待,不够坦诚平等的对话,实属浪费时间。

    程栖默了默,点头。

    “刚才,是故意留在厨房吗?”

    叶梧之的左手落在自己的大腿上,不时轻叩一下手指,轻柔的敲击声,稍稍缓和了凝结的氛围。

    “嗯。”

    程栖应道,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

    “因为医生?你昨天很害怕他。”

    “我不知道。”

    程栖顿了顿,眉毛皱到一起,小脸闪过一丝困惑。

    “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

    一问一答的形式持续了很久。

    叶梧之的话题甚至起有些随意,偶尔还会掺杂一些,诸如刚才的早餐味道如何之类的问题,甚至是聊起屋后的那片枫树林。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不过程栖的状态显然已经比刚坐下的时候缓和了不少。

    话也稍微多了起来,身子放软了一些,浅浅的陷在沙发里,偶尔还会轻轻抿起嘴角,白嫩的小脸上两个酒窝隐隐现现。

    对话的节奏慢了下来,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了太阳。

    柔黄色的亮光从窗户外面争先恐后地跑进来,从程栖的脚边一直攀到肩膀,连精致白皙的锁骨里也盛了一抹暖意。

    叶梧之侧过头看她,唇角也挂上了淡淡的浅笑,却不知怎么的,突然秀眉轻皱,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彼时,窗外阳光正盛,程栖浑身暖洋洋的,惬意到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到叶梧之微热的鼻息缓缓凑到耳边,用温柔到近乎蛊惑的声音问她。

    “告诉我,昨天晚上,梦到了什么?”

    程栖猛然怔住。

    浅淡的笑意凝在脸上,她瞬间汗毛竖立,带着脏话的辱骂声,阴冷潮腐的难闻气息,像梦魇一般倏然笼罩住她。

    温热粘稠、裹满腥气的殷红色液体,一点一点在狭隘昏暗的地下室里渗开,再朝她蜷着的角落逼来。

    从鞋尖,到脚跟,继而沿至身下。

    程栖缩成一团的身体剧烈颤抖着,连带着牙齿也因为不停的开合发出咯咯声。

    不远处躺着一个女人,身上已经数不清有多少的伤口,深浅不一却没有一处致命,生息混着血液泻了满地。

    程栖透过流不尽的眼泪朦胧地凝视着她,却怎么也看不清女人的面容,只有自心口涌起的窒息感和切肤剥骨一般的疼痛牢牢的裹住她。

    她是谁?

    她想不起来。

    叶梧之当然看不到程栖脑子里的景象,但仅仅是从她破碎凌乱的描述,拼凑起来就已经令人心悸。

    更别说关于那个女人,叶梧之不自觉泛起恐怖的猜想。

    联系刚才探出的,程栖过往断续残缺的记忆,一个从头至尾陪伴着她的,一个亲密得足以让年少的孩子沉痛到剥离自己记忆的。

    除了母亲,还能有谁呢?

    程栖的双手死死拥住自己,整个人不住的抖抖瑟瑟,喉咙里挤出阵阵呜咽。

    叶梧之陷入深深的懊悔。

    她曾经有过专业系统的学习,才敢自己在家里对程栖进行这种形式的引导。

    不料,程栖所遇所受比她预料的情况要糟糕的更多。

    她不该。

    她不应该这么着急。

    “程栖……”

    “程栖。”

    恍惚间,程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好像悬在半空中,眼里的一切都非常模糊。

    她看到了一个污水混着尘土的狭小房间,围着的四五个人用棍子,用沾满泥水的鞋,用嘴里肮脏的言语,凌迟着躺倒在地上的女孩。

    她看到女孩跪爬到门前,捡起被扔进屋内布有霉点的、巴掌大的馒头,甚至不舍得掰掉被地上脏水污染了的部分,疾步走到角落斜倚着墙的女人身边,一点一点地喂给她相对干净的大半,再自己吃掉剩下的残渣。

    她看到了那个腥臭血红的房间。

    ……

    程栖抬手捂住自己胀痛异常的脑袋,忍着难受的眩晕感甩了甩头。

    浑浑噩噩的思绪里泛起一丝清明。

    身体好像突然被一阵温暖包围住,不知道从哪里漫出几许清雅熟悉的香气。

    场景变换。

    她驻足在一片海面的上空。

    身体随着云雾和海浪摇曳着,她看到海平面与藏青色的天空交界处,是一轮明黄色的半圆。

    视线下移,以那硕大的半月为背景板的,是一辆被海水淹了三分之一的破旧面包车,驾驶位的车窗被什么东西击碎了。

    打开着的后座门前,一个女人倚在车上,海风邀着她微卷的细软长发共舞,她单手竖抱着一个女孩。

    视线还是很模糊,程栖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女人垂在身侧的右手上滴落,溶进海里。

    女人微微侧着头,轻轻附到女孩耳边,像在低语。

    月亮的光落进了海里,被水面折射起来,细细碎碎的莹白和淡黄反照在两人的身上。

    好久没有梦到过这样好看的景象了。

    程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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