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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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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月兰的尸体被停进太平间,送进去的时候张阿姨哭得快要晕过去。

    江茶站在一旁,右手捏着那颗快被她捂化的糖,左手被迟燃死死牵住,整个过程她一滴眼泪没流,只是静静地看着医护人员整理着奶奶的衣服。

    迟燃侧脸看她,看不见江茶表情的起伏,只能沉默着想把她握得更紧,又怕她会痛,两相拉扯下,僵持着的自己反而成了最累的人。

    “等一下。”

    白布快要盖住奶奶的脸时,江茶终于出了声,她抬腿走了一步,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迟燃牵着。

    她回头看他。

    “江茶……”迟燃喉头滑动,除了她的名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没事。”

    江茶仰头递给他一个笑,轻轻甩开他的手走到了奶奶身旁。

    “在家的时候都是我给奶奶梳头的,”江茶看向医护人员,“最后一次,让我来,可以吗?”

    医护人员看了一眼迟燃,得到默许后把梳子递给江茶。

    江茶小心蹲在奶奶身旁,用梳子一点点梳开她花白的头发,老人家的发丝脆弱,江茶把断落的头发全部拢起来装进口袋。

    末了,她站起身来,在盖上白布之前,轻轻摸了摸奶奶的脸。

    “奶奶,再见了。”

    江月兰在凌晨被运到殡仪馆。

    江茶知道她最怕冷,不敢让她在冷藏柜里多呆。很快,再见到时,她变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车停在路边,迟燃靠在车头,掐断mani打来的第二十个电话,关机时的屏幕最后亮了一下,照亮他掩藏在黑夜里的轮廓。

    他皱着眉抬头,在昏黄的路灯里看见捧着骨灰盒向他走来的江茶。

    “都好了吗?”

    江茶抬头看他一眼,安静点头,“好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她犹豫了一会儿,“去疗养院吧,奶奶的东西还在那里。”

    “好。”

    小侯在车里等了很久,看见两人牵着手回来,赶忙从车窗探出了头,“老大,江小姐。”

    “去兰木疗养院。”

    迟燃和江茶一起坐进后座,江茶抱着骨灰盒不松手,整个过程乖顺得像个娃娃。

    上了车,江茶把骨灰盒放在腿上,用手盖住,迟燃重新握住她空闲的一只手,她看他一眼,没有挣脱,又看向前方的驾驶座,轻轻说:“走小路吧,避开记者。”

    “好的。”小侯抬头,从后视镜里看见江茶如常的面色。

    亲人去世,没有大哭,没有难过,甚至还记得帮迟燃避开记者……

    小侯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看,扭过头去,忽然看见车窗外袅袅飘下了几粒白。

    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车子撞开纷纷扬扬的雪色,在黑暗里疾速飞驰,银白色的雪光映进车窗,光亮攀上江茶手里的骨灰盒,冷气也随之丝丝缕缕渗透进来。

    忽然,江茶挣脱了迟燃的手,整个人蜷缩起来,用身体护住了骨灰盒。

    迟燃愣怔地看着她,良久才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江茶的脸埋在垂落的黑发里,没有抬头,把奶奶护得更加严实,很闷地开了口:“迟燃,奶奶很怕冷。”

    “我要保护她。”

    抵达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三人只好在附近的一家酒店下榻。

    迟燃知道江茶状态不对,不敢让她独处,平生第一次睡进了非五星级酒店的沙发里。

    从隔壁房间洗漱出来的时候,江茶已经蜷缩在床上睡着了,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严,从缝隙里透露出一道雪光,印在江茶的脸上像一把沉重尖刻的钝刀。

    江茶仍然抱着那只骨灰盒,蜷缩在床上变成了很小的一只。

    迟燃给她盖上被子,沉默着在床边坐了很久。

    短短一个星期她瘦了一圈,下颌变得更尖,缩进被子里的脸小到只有巴掌大,眼下铺着浅淡的灰青色阴影,像两记重锤砸进了他眼里。

    他明知道她难受,却什么也做不到,江茶像一只沉默的软体动物,拥有最坚固的外壳,每当他想走近她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风暴来袭,他一不留神,她又已经把自己缩进了壳里,释放出最拒人千里之外的防备。

    这种无力的感觉就像是棉絮,堵住了他的心,越想挣脱就会陷入越难解的境地。

    像是回到了五年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后,他依旧束手无策。

    末了,迟燃起身,弯腰在江茶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缓慢又小心地迈动步伐,脚步声在轻缓的关门动作中延伸出去,又很快彻底消失。

    下一秒,江茶在黑暗中无声地睁开了双眼。

    她从被窝里坐起,一只手抱着盒子,一只手缓慢地印上了刚才被亲吻的地方。

    很轻的一个吻,触觉已经转瞬即逝,灼热的温度却像是烙印在了她的神经里。

    江茶放下手,重新拥住骨灰盒,想要缓慢冷却了那些不合时宜叫嚣起来的情绪。

    房间中,只有加湿器还在徐徐散发出迷茫的气体。

    这种雾状的物质像是某种无法具象的遗憾,迅速地钻进身体里排空,又浩浩荡荡地沿着门窗泄出,汹涌的来势似乎影响了空气,但即便这样巨量的物质灌输进来,却还是无法填满内心。

    江茶起身,关掉了这个吞云吐雾的工具,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迟燃在此时推门进来。

    回到客厅他没有睡好,对他来说此刻的江茶像是一缕无法长久的雾气,他时刻都想要确认江茶是否还在。

    果然,他匆忙推开门的时候,江茶抱着盒子站在窗前。

    天仍旧在下雪,纷扬的雪花落在对面建筑的屋顶,从迟燃的角度来看,却像是落在了江茶的肩膀上。

    她听见动静回头,缓慢地给了迟燃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迟燃看着她。

    江茶在这漫长的注视里,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眶。

    她做不到忽视那个吻的力量。

    迟燃看着江茶无声滑落的眼泪,他什么都明白,江茶至今还深陷在那朵白山茶的蛊惑里,她看似坚固的堡垒下是一触及破的泡沫。

    江茶从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她看着迟燃走近,心底的雪山缓慢雪崩,她像是在雪沫中挣脱出的幸存者,解脱一般放肆地哭了起来:“迟燃,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迟燃用力抱住江茶,扶着她的后脑勺埋进自己的颈窝,像是盔甲一般把江茶彻底揉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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