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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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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镜是《刺杀》的第一个小高潮,宴凯很看重。

    “迟燃,你第一场发挥的很好,记住这个感觉,接下来的时间得保持住。”

    迟燃点头,宴凯转向江茶。

    “江茶啊……”他欲言又止。

    江茶猝然被这份犹豫弄得紧张起来,惴惴不安地抬起头。

    “别紧张,”宴凯打量着江茶,又看向迟燃,目光再落回她身上,大概是意识到氛围有些紧,随即耷拉下眼皮,露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笑,“放心,你的戏没问题,张弛有度,很好。”

    江茶松了口气,还没松到一半,宴凯皱起的眉头又把她心吊了起来。

    “但第二镜就是咱们裴离的第一个高光了,喊你们一起下来,是想让迟燃待会好好看江茶的戏。”

    迟燃高傲的眼还没吊起,又被宴凯指着鼻子压下去。

    “你别得意,上一场明显是江茶带着你,后面多的是你单人戏份,就看你能不能稳住了。”

    没有意料中的反驳和不屑,迟燃凛着黑眸,认真点头:“好。”

    宴凯被太子爷难得的温驯感动到,顿时笑成个嫁出姑娘的老大娘。

    “挺有意思的,我发现你俩的表演方式很像,都是沉浸式表演,纯粹的体验派。”

    江茶很认同,“可能因为我和迟燃都不是科班出身,所以技巧方面会少一些,只能用代入感来弥补了。”

    宴凯若有所思,“你们这种方式虽然入戏之后情感爆发充沛,但太消耗了,入戏容易出戏就难……《刺杀》杀青后如果真的出现没法出戏的情况,我建议你们保持一段时间不要见面。”

    两人默然。

    科班出身的演员更容易把握入戏的程度,技巧丰厚的人甚至可以用抽离的方式来表达情绪。

    演员的感情力是有限的,好比一截蜡烛,科班演员利用技巧表演就像是利用其他工具充当光源点亮一方;而江茶、迟燃这一类,为了达到同样的目的,却只能选择燃烧自己。

    “演员是一个需要信念感的职业,当然咱们鼓励沉浸角色,但表演本身就是一种消耗,所以及时的抽离,也是为了情感的可持续发展嘛。”宴凯满意拍在迟燃身上,“去吧,咱们准备下一场。”

    第二镜。

    两人重新就位。

    迟迟没有听见打板,设备组那边临时出了些问题,又重新开始调试。

    江茶收回目光,二楼片场就只剩了他们两人站定。

    迟燃背对着自己,挺直的脊背宛如青竹拔节,颀长却不过分单薄。

    冷色的天光从没关紧的窗柩朔进来,影子被斜斜拉长。

    外面在下雪,风有些大,两片雪花打着旋儿蹭过自己的肩膀,又被场务偶尔经过行走时带起的风刮起。

    刮向迟燃。

    最终融化在他的发梢里。

    江茶抬起眼睛。

    少年在回头看她。

    含笑的目光总能轻而易举的隔开人潮。

    “我说,”他饶有趣味地盯着,“你什么时候去查的我资料?”

    “啊?”

    迟燃哂笑,“别装,我们都不是科班出生,不是你查的吗?”

    “哦,”江茶面无表情,“试镜前一晚。我去看了你的剧,看完之后就觉得还挺——”

    挺让人吃惊怎么会有这么烂的演技……

    迟燃的表情肉眼可见沉下去,唇线抿起来,不高兴,还带点恼。

    “就还挺好奇的,”江茶生硬地委婉敷衍过去,“然后去查了资料。”

    “想嘲笑我就直说。”

    迟燃一眼斜飞,貌似满不在乎转过身去了。

    又朔进来几片雪花,沿着风声读过去,落在脚边,落在肩上。

    江茶的视线跟随着几瓣六角花落过去,看见迟燃紧綳的嘴角线条。

    仿佛已经相识了很久,细微的风声像暗流一样从迟燃的鼻尖荡过来,再落进自己掌心,每一寸温度和眼神都很熟悉。

    ——他生气了。

    江茶得出结论,莫名想笑。

    “ok了!”

    设备组打响手势,江茶听见打板的动静。

    “准备!action!”

    她猛然红了眼,望向门口那人要离开的背影时,哽咽了声线。

    “岑明,你当真要走吗?”

    迟燃莫名其妙回头看她一眼,“不是你让我走吗?”

    白裙的少女眸光颤抖,半个身子浸在模糊的雪光里,神色迅速黯淡下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哄一哄我,像别的男人那样哄哄我,”长睫被昏黄的光压下去,裴离不忍抬眼,只敢低声,“哪怕是假的,都不可以吗?哪怕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骗我一场就好……我愿今后只为你一人梳妆,再不与他们来往。”

    岑明没动。

    外面响起沙沙的雨声。

    裴离分明没有在雨里,却被淋湿了。

    “岑明。”

    他的名字,她仍旧不死心。

    “哦——”迟燃拉长尾音,像是此刻才恍然大悟,“你想让我给你赎身是不是?早说嘛,一点小钱而已嘛,又不是身家性命——”

    “岑明!”

    裴离咬牙打断这混账的鬼话,“你只肖骗一骗我,心肝肠我都可剖出给你,什么身家性命,我才不在乎!”

    迟燃倏然冷下脸。

    风月场里滚过几遭,谁会真的听不出那点弦外之音?

    可这么薄的一份情,风吹过,雪压过,就能荡然无存。

    谁在乎?

    反正他不在乎。

    “不是说聪明的人都更会装傻吗?你多装傻充愣一会儿,咱们还能再玩两天,”迟燃挪动脚步,脊背笔直,目光冷淡扫向江茶。

    “裴离,何必呢?”

    “岑明你……”裴离对上那双眼,那里果真连一点温存都没有,薄寡得坦坦荡荡。

    他真的从未动过情。

    那我算什么呢?

    我究竟算什么呢?

    迟燃冷然看她一眼,最后挑选了个恰当的假笑,“你说谁没有心肝肠呢?我要你那份做什么。”

    是啊。

    做什么呢?

    裴离凄然笑起来。

    世子爷靠风月打发日子,他什么女人没见过,什么伎俩没玩过。

    她裴离的肝肠又算的上什么?

    陪她装傻是恩赐。

    雨声渐歇。

    裴离支起身子,擦去眼角滑泪,瞳孔里映照的少年人黑发飘扬,远去的身影逐渐缩小,变成刺目的一个小点儿。

    迟燃的身影逐渐淡出镜头。

    监视器里,江茶的脸被放大。

    楚馆花魁房中响起了琴声,零零星星,像将断未断的弦语。

    相传上古之时,神女重情,只求长情一心人,可若求而不得,那心便也留不得了。

    以人皮为琴面,人骨为琴身,筋脉结琴弦,琴身掏空,正中嵌入情郎那颗活着时得不到的心脏,也算的上是藏心长情。

    裴离的琴身上褪了朱色,传出的调子越来越凄森。

    “人都走了,你弹给谁听。”

    裴离转身,窗柩不知何时被大扇开合,一个黑袍人出现在屋中。

    风呼啸着卷过来,裴离的长发被扬起,惨白的纸钱忽然散开,在她身后疯一样覆盖天地。

    远处的哀歌嘶哑响起。

    “人走道,鬼事休——阳关地诶,生莫离,死将歇——”

    黑袍中露出血红一双眼,暗夜中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更远的天际,灰白的釉色被血雾染红,南街的灯风一样成片亮起。

    无数刀剑亮起的寒光里,哀嚎声此起彼伏荡漾开。

    “杀了岑明。”

    “这是你的任务,你忘了吗?”

    裴离没有应答,转身时风扬起她鬓角的发。

    街道上,打更人仍在不知死活地唱:“生莫离,死将歇——羁旅客,永明火,此憾生——”

    “江茶彻底入戏了……”

    宴凯揪着一颗心,裴离从白纸黑字里活生生走出来,但下笔的时候,谁也没想过这个女子活着是这样疼。

    四下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刺杀》第一镜名叫不悔。

    不悔,但憾。

    迟燃掐白了指尖,凌厉的眉眼死死盯在方寸大小的显示器上。

    镜头里哀歌不休,寒风再起。

    裴离踏上窗子延伸出的木台,凌空看着平国都城陷入血色的梦魇中。

    单薄的木料经不起女子的重量,发出的声响合着雨滴一起淅淅沥沥,被隐匿在黑夜里。

    裴离行走在生死边界,却越发清醒。

    裴离伸出手,人工制造的雨滴混合着天然的寒意落上指尖。

    这颗心碎在岑明的风月场里,声势浩大,携带着粘稠入骨的寒意,一直侵蚀进肺里。

    “对,就是这样……”宴凯捏紧了对讲机,紧张得难以控制到喃喃自语,“对,镜头切过去,打光,怼脸——”

    江茶缓缓抬起眼皮,睫毛上有雨落的痕迹。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她越说越快,眼里的血光越来越艳,艳色与雪光一碰,撞出惊人的诡异美丽。

    片场落针可闻。

    “杀了,岑明。”

    裴离吐出最后一句话,癫狂的笑声与纸钱一起扬上漆黑的夜空。

    踏上去。

    将断的屋檐,踏上去。

    宴凯没有喊卡。

    剧本结束了,江茶却没结束。

    “宴导,剧本上没有这段——”

    “嘘!别打扰她!”

    监视器超出了原定的工作时长。

    细小雪光浮动的窗口,裴离已经站了上去,扶住了这窗柩苟延残喘的框子。

    只要再跨一步,就可以坠下去。

    跳啊,跳下去啊。

    迟燃屏住呼吸。

    镜头里江茶忽然转过身来。

    裴离在看岑明。

    她深爱却从未拥有过的少年在人潮里看着他。

    这是独属于她的目光,独属于她裴离的目光。

    迟燃的心被这一眼狠狠揪住,从指尖开始颤抖,“她在干什么……”

    片场的窗子是经受不住成年人体重的。

    “江茶到底要干什么……”

    宴凯兴奋如恶鬼:“太精彩了,这场即兴值得被载入史册!a组,镜头给裴离的脸,快!”

    镜头迅速切换。

    江茶在监视器里灿然一笑。

    迟燃瞪大眼:“江茶……”

    江茶猛然松开手,在窗柩倾塌的那刻向后一仰。

    跳下去。

    就这样跳下去。

    她是敛翅的鸟,在白袍飞散间直坠下去。

    风擦过耳际,是镜花水月的一场美梦。

    深渊之下才是解脱。

    “漂亮!”宴凯放下耳机,兴奋呐喊。

    “漂你妈的头!”

    迟燃目眦欲裂。

    “江茶跳楼了!她没绑威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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