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方向
男人踏进房间,只有空调外机艰难的呼哧呼哧声飘荡其中,单薄的窗帘透光,朦胧映出一点光亮,硬板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熟门熟路地朝床走去,男人的脚步轻盈得惊不起一丝声响。
“江小姐——”
他还记得江茶登记的名字。
“江小姐,你睡了吗?”
无人回答。
男人咽了口唾沫,肥肉挤出的两道沟壑,形成了一个泛着油光的黏腻笑容,抬脚的速度也随着沟壑的加深而加快。
泛黄的被子里微微隆起起伏,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这位貌美的女客人凹凸的优美线条。
喉结再次上下滚动,男人伸出手,嗓音发腻:“江小姐啊……”
“找我有事吗?”
女孩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男人一怔,僵硬缓慢转头,看见了黑暗中穿戴整齐的江茶。
“你——”
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江茶猛然抬腿一脚踹向男人两腿之间,男人立刻捂住裆部跪了下去,惨叫出声。
江茶夺门狂奔跑下了楼,身后传来了骂骂咧咧的脚步声。
分不清方向,冬天的夜黑得浓稠,江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狭窄漆黑的小巷中奔跑,努力克制着恐惧,辨别方向,却怎么也跑不出迷宫一样的街道。
身后的脚步声仍然如影随形。
“臭婊|子你给我站住,老子今天饶不了你!”
江茶拼命向前跑。
那场冷热水交替洗澡的后遗症慢慢出现,江茶鼻塞严重,呼吸艰难,后脑勺的神经因为紧张跳跃地更加剧烈,突突突地疼,眩晕在竭力奔跑后渐渐模糊她的视线。
不远处的脚步声变大,江茶却听得昏沉。
越来越近了。
怎么办?
要往哪走?
到底哪里才是出路?
忽然,刺眼的灯光在长巷外慢悠悠晃过,江茶在恍惚中像是看见明火的飞蛾,连忙跌跌撞撞冲了过去。
冬季的街道萧索安静,落叶卷上黑空又降落,被走走停停的摩托利落碾碎,变成零落的枯败。
迟燃半靠在摩托旁,金发横七竖八地耷拉着,一双长腿一弯一直随意摆放,占据了不小的面积,依旧打眼得紧。
他抬手扣下头盔,袖子被松垮卷起,露出清瘦的腕骨,眯眼遥遥看着不远处无人的公交站台。
他刚在市区飙了两圈回来,油都烧光了,心却静不下来,乱得像解不开的线团。
“江茶——”迟燃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原来他妈只有我一个人是傻逼。”
“这么多年了……”
迟燃起身,看了眼机车,眸光黯下去。
手机屏幕被点亮,迟燃拨通电话,“小胖,过来把我车拖回去,我在——”
迎面一个女人从小巷中跌撞奔来,一把抓住迟燃的手。
“操,你谁——”
女人抬了头,凌乱的黑发中露出一张惨白的清丽脸庞。
“江茶?”
迟燃一瞬间懵在原地,声音有不可控制的轻颤。
江茶意识混沌,隔着身高的距离,高个男人的脸在她眼前模糊一团,只有那簇灿金色的发像烈焰醒目耀眼,宛如在漆黑冬夜中永动燃烧的长明灯。
“救、救我……”
话没说完,江茶彻底昏了过去。
迟燃接住她,江茶半张脸靠在他的胸口,女人滚烫的体温瞬间如烙印一般传进紧贴无间肌肤,顺着纹理蔓延进五脏六腑,立刻在心头炸开,烫得迟燃指尖都泛白。
他瞬间僵硬了半边身子,匆忙把外套罩在江茶身上,扶着人站直,一抬头对上了一张怔冷的脸。
迟燃看了眼自己怀里的人,旅店老板急促惶恐的呼吸声在寒夜里油然升腾,那双凌厉的眉眼瞬间泛起阴沉——
“是你在追她?”
江茶睁开眼,外面还在下雨。
雨水闷闷打在玻璃上,顺着不可控制的水迹汩汩流动,潮湿的动静顺着天花板传进江茶耳蜗。
天色灰得厉害,分不清是傍晚还是白天,头顶的灯光却是暖融融的米黄色。
茫然片刻,嗅觉终于迟缓地恢复,江茶隐约闻到了浅淡的消毒水味儿,明白过来这里是医院。
输液管里透明液体源源不断,像细小的溪流通过血管输送进身体,伴随着冰冷的雨声凉透了江茶半边身子。
好像血液都要凝固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江茶挣扎着坐起来,觉得浑身的关节都变得僵硬了,一动就咔咔响,脑子里还有钝拙的闷疼,是高烧的后遗症。
江茶转动脑袋,发现这里应该是个单人间,自带了独立的洗手间,入口处甚至还有小小的吧台和冰箱。
vip病房?
这一天得多少钱?
她哪里住得起这种病房。
江茶赶忙扭头找手机,门在这时被推开。
来的不是医生。
是个拎着牛皮纸袋的矮胖男人,裹在黑色的羽绒服里,衬托得那张脸更像发面馒头。
他看见江茶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又很快露出个憨厚到缺心眼的笑。
“江小姐你醒啦。”男人热切招呼。
江茶不认识他,“您是?”
“你叫我小候就行。”
体型和“猴”没有半点关系的男人从宽阔的门口挤进来,利索地拆了牛皮纸袋,里面是个小小的砂锅,边缘用锡纸包着,还有只原木色的餐具盒。
小侯三下五除二支起床上桌,又变戏法一样掏出了手帕垫上去,“江小姐喝粥,刚出锅的,还热呢。这个给您垫着,别烫着了。”
江茶被他这熟练无比的一系列贤惠看呆了,舌头都打了结:“啊,谢谢,不是……”
“哦,还有这个,”小侯不由分说又把餐具盒塞进江茶手里,“这个是刚买的,消过毒了,您放心用。”
江茶捏着木勺,有些头痛,“小候,不,候先生,谢谢你。可是这是哪里?我又为什么在这儿?是……您救了我吗?”
江茶明明记得救下自己的是位个子很高的男生。
还是金发。
和——
“江小姐,你还有良心吗?”
张扬的金色闯进视野。
小候弹簧一样跳起来,“燃哥!”
迟燃抱臂斜斜靠在门框上,两条长腿慵懒交叠,眸光似笑非笑扫向江茶,长睫浓密的眼角被扫出一片淡漠的阴影,处处透着张狂不可一世的傲慢。
如果忽略颧骨和嘴角不淡的淤青的话。
迟燃慢吞吞把长腿摆正,支起身子,晃晃悠悠往里走。
不必多说,训练有素的小侯立刻动手,把床边的椅子用力擦了三遍,短腿颠着小碎步飞速从吧台抽屉掏出张羊毛垫子,严丝合缝垫在椅子上,又麻利倒了热水端端正正放在床头桌上。
小侯:“燃哥坐。”
迟太子屈尊降贵给了小侯一个差强人意的眼神,终于不大情愿地把尊臀落座。
江茶:“……”
“这什么破房间。”
全h市最高档的vip病房仿佛不堪入目到玷污了太子爷的眼睛,迟燃皱着眉扫了一圈,嫌弃的眼神最终飘飘悠悠定格在江茶脸上。
江茶一激灵,立刻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把自己扫描了一遍,确保身上真的没有什么病毒会打扰到太子爷,才松了口气,拘谨又礼貌地往旁边挪了十公分,务必要给太子爷提供最干净流通的空气。
江茶小心观察迟燃脸上的两片淤青,其实并不严重,只比擦伤重些。
但迟燃的皮肤太白了,这么一点淤青的颜色落上去都算浓墨重彩,乍一看有些触目惊心。
对上迟燃好看的眼睛,江茶终于在脑海里搜索出不大愉快的回忆。
肮脏小巷里污秽的咒骂。
如影随形无法拜托的追赶。
昏暗的路灯和炽亮的机车。
金发高个男人的安全怀抱。
是迟燃救了自己。
迟燃一抬眼皮,“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江茶老实点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有些犹豫,“所以你的伤也是——”
“呵,”迟燃从鼻子里呛出嘲讽,“那种货色我一打三都轻轻松松,也就你,弱的像菜鸡。”
迟燃少爷的自信溢于言表,仿佛自己的脸上并没有伤。
江茶仍然看着那两块刺眼的伤,心里却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小狗,麻木的鼻尖耸动,在彻骨的寒风中嗅出了点暖意。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盯着我看超过三秒。”迟燃语调轻慢,慵懒靠向椅背。
江茶不明所以:“为什么?”
迟燃眼皮一抬:“因为你会爱上我。”
江茶:“……”
这份接近不要脸的自信,把江茶心里那点镜花水月的感动立刻吹得无影无踪。
但她不能拂了恩人的面子,江茶眨了眨眼,思考究竟要怎么回答。
迟燃已经率先开口,修长的手指轻声敲了下桌沿,瑞凤眼深邃又无情。
“不过,江小姐,我觉得有必要让你明白一件事。”
迟燃的下巴微抬,绷出了傲慢的弧度,“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保护女士是每个男人该做的事情,换作任何人我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我劝你不要多想。而且,你应该能看出来——”
迟燃残忍地看着她,“江茶,我并不希望你进《刺杀》。”
什么意思?
江茶大脑一嗡,指尖发凉。
他要换掉自己吗?
迟燃满意女人茫然无措的表情,恶劣地笑了下,“不过你放心,盛世未来和宴凯还会有很久的合作计划,我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暂时容忍你。”
“但,这只是暂时。我仍然拥有随时让你走人的权利。”
“我可以一个问题吗?”江茶艰难抬头,嗓音滞涩,“我们,从前认识吗?你为什么——”
为什么第一面就这么讨厌我?
迟燃的表情有立刻空白,刚才眼中的意气与傲慢逐渐消散,彻底变成了厌恶。
他的唇角再次扬起弧度,笑意却无法抵达眼底。
迟燃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
“江茶,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