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梦魇
“武桓,你……休想!”
他面色一点一点地归于赤黑之色,还算是沉静的外表下,早已是动荡难安。
眼下他们困于此地,连全身而退都已经最好的结局。
武桓笑道,“只是想请秦王,帮本王一个小忙罢了。”
言罢他轻挥袖袍,一页金光灿灿的纸卷飘出,落在秦王面前残破的桌案上。
“还请秦王将这份“和约”,昭告天下!”
“本王若是满意,大殿下自会毫发无损归还。而你们也自可退走。”
“当然!”他话音陡降,眼目微眯,“若不肯给本王这份薄面,也未尝不可,只是……”
“武桓。”秦王阴沉打断道,“今天我虽然是栽了,但你不要太过……”
“那就告诉本王。”武桓的笑意依旧柔和,却是不容置疑,“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秦王险些咬碎一口牙齿。
“秦王可不要让本王这般为难呐。”武桓摇摇头。
“呵呵呵呵……”秦王缓缓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丝,“武桓,你意欲何为?”
“从今以后。”武桓没有理会秦王那几乎择人而噬的目光,言语之间缓慢铺开无上的威凌。“你云秦当退居百里之地,不得再犯。”
“至于黎阳关,就权当本王收的一点利息罢了。”
“呵呵呵!”秦王嘲讽一笑,“你知道本王不可能答应。”
“还有……”他目绽凶光,“若本王选择与你死磕,纵是身陨此地,你武桓,也半点好处都别想捞到。”
“说不定,还会损失惨重!”
“然后。”他残忍一笑,“你就等着【他们】降下的制裁吧。”
“好!真是太好了!”武桓轻快拍手道,“不愧是秦王,这么快就说到点上了。”
“所以……”他更近一步,威音直撼他的心魂,“那如果你是本王,该会如何呢?”
“”
这句话仿佛透着一种神秘的力道,在那久久的沉默后,秦王竟是显得颓了几分,本是强展王威的双目顿失神采,亦再不覆有慑世之威。
虽然那浓厚的屈辱感令他几乎理智尽失,但他还是将脑海里逸动的躁乱死死压下:
“武桓……今日之事。是本王输了……”他稍稍闭目,铺开一层很是淡薄的气势,“但……不要以为…你从此便可横压本王……”
他的手臂终于垂下,无声地看着面前那页刺魂的金纸。
武桓默默看着指尖滴血的秦王,眼中流露一丝轻蔑之色。
他目中充盈着淡然,那个开出的条件虽然足以令秦王割肉,但只要徐钧尚存半分理智,便绝不会在这里真的撕下,那剩下的最后一层薄膜。
因为那种代价,他徐钧无法、亦是无胆承受。
更何况此时形势急转,他徐钧已陷入完全的被动。若强行为之,只会是鱼死,绝无网破。
“呵!这些无用的狠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为秦王拿来笔墨!”武桓招手道,他的背过身躯,再未向那秦王看去一眼。
秦王沉默抬起笔,终于还是微微震颤中落下。
一笔……两笔……
每一次落笔,他都感到有一座万山之岳盖下,直至镇在最黑暗的深渊之下。
那些云秦将领皆是心魂颤抖,却无一人敢言。
亭台之中,秦王落笔的细微之声,被那湖风的烈响所遮掩。
终于……仿佛是过了一生那么久,他手中的墨笔滑落,不轻不重地摔在席案上,而他的身躯则缓缓坐下,眼目中虽是充满着怨恨与不甘,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如释重负。
“武桓。”他终于开口道,眼中的痛惜之色却怎么也无法掩下,“本王这关你虽然过了,可那道龙运,哼!”
“本王倒要好好看看。”他冷面拂袖而去,“你武王,如何将之保下!”
“啪……啪……啪。”武桓的拍手的刺耳之声令本是离去的秦王骤然回首,神色忿怨地盯着武王的背影。
“秦王果然足够果决。”他笑道,“本王真是佩服啊。”
“那本王……”武桓望着泗池的渺茫湖光,屈指一弹,“自当会信守诺言。”
在那微澜的湖光之下,他轻动的指尖似是掠过一抹淡薄的金芒。
……
《武历》有曰:龙武七年春,武击秦于泗池,撼之。
……
……
武麟立于亭外,神色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眼目则是有些危险地眯起。
从掷下那枚令牌起,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只是冷然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场精彩大戏。
他瞥向泗池之外,只见褚衡正率着一众将领驱马临近。
随着烟尘渐近,为首几名将领拉紧马缰,止住蹄息后飞身下马,随后慌忙伏地拜倒。
“王上!”几道洪亮之声一齐响起,兴奋间却又隐隐透着疲惫。
“起来吧。”武桓微笑,王袍一挥,上前几步将他们扶起,“今日之获,还要多仰仗几位将军。”
“王上。”他们虽是起身,但拱起的手仍未放下,眼中的激动之色亦未消减半分。“此皆为臣等之本分。”
“好是精彩!”
这时,武麟忽然发出一声冷哼,他的身姿缓缓降下,但目光却是直刺刺地看着不远处的武桓,“看来,也根本不需要我!”
虎目中未有半分温度,那冷语间又似乎夹杂着些不忿之意。
“呵呵。”武桓望向武麟,“这话本王可就听不懂了。”
他忽然目绽诡光:“若无有爱卿,本王又岂能轻易拿下那徐稷呢。”
“徐稷。在本王这里最为关键的一环,可是落在你的手中。他作为本王今日的玩物,表现地可是相当不错。”
他声音幽缓,那王冕上垂荡的玉珠却遮挡着他此时的神色,“而你,也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
“这份惊喜,算是你予与本王的回馈吗?”
听闻武桓捎带戏谑的声音,那些将领却皆是眉关紧凝,待目光再度落到武麟身上之时,已是全然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神色。
武麟发出一声稍有不悦的轻哼,但也未再说话,似是沉默。
他粗声道,声音重新变得粗犷散漫,“王上若是欢喜,那自是最好!”
“臣……先且告辞!”他似是还有些不习惯这个称谓,微俯上身,稍稍再拜了一下,便大步离去,不愿再多久留。
那头异兽发出低沉的嘶吼声,亦是紧随其后。
“王上!”那些将领皆是忍不住地出声道,“此人实在……”
武桓双目亦是眯起,“呵呵呵……”
“那一日,还会有多久呢。”他望着武麟远去的背影,发出一声不着边际的低语。但言语间的意思,却不纯粹。
“王上?”一些将领试探般的发问道。
“无事。”武桓闭目而言,一身宽大的明黄袍袖在湖风中猎声飘舞,“接下来这里的残事,还需付与诸位了结。”
“至于云秦那边……”他目中耀起愈发浓郁的诡光,“计划依旧不变。”
……
静默清冷的大殿内,曼帘静垂,丝丝寒气无声蔓延。而灯火所罩的青灰石板上,则有一道人影无声深跪,久久不起。
他已在双方的“交接”之下重归云秦,但从他醒来,便一直跪在这里。
面前不远处的王座之上,秦王盘膝而坐,双目闭合,宛如睡着了一般。
“儿臣……自知罪无可赦……愧对父王。”他垂首颤声,“儿臣无颜奢求父王原谅……”
“但求……”他头颅垂地更深,“王上不要太过……”
“给本王住口!”秦王睁开双目怒喝一声,打断了徐稷艰难地低语,“还嫌本王……不够……咳咳……咳咳咳……!”
说到这里,他突然间气血倒窜,似是心血逆流,猛地重声咳嗽起来。
袍袖缓缓移开唇间,徐徐张开的手掌里,有一抹暗红缓缓映入他顷刻间剧颤的眼目中。
“父王!”徐稷发出惊骇之音。
“够了……”秦王发出一声短叹,手臂有些无力地垂下,“事已至此……多说也已无用。”
“但是!”他缓缓睁开幽淡无光的眼目,“稷儿……告诉本王,是何人将你……擒拿?”
徐稷紧咬嘴唇,眼中浓郁的屈辱感几乎将他此刻的理智吞没,颤抖地开口,却是发不出声音。
那是如同是一生都不可摆脱的噩梦,更是狠狠重挫了他的所有自尊和信念。
他足足沉默了半晌,方有着颤声从那战栗的口齿间传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