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雨幕往事

    球场上的氛围，瞬息万变，一人引出，便有燎原之势。在最后关头，大家同样精疲力尽、同样痛苦不堪，而你的队友却丝毫不在意，甚至在加速奔跑——你凭什么辜负他？呼应起来！不仅仅是裴谦弈在加速，整个红衣球队都开始提速了。并不是保存了实力，而是原有的实力早已用尽，此刻令人灿灿生辉的，是每个人鲜少主动开发的潜力。也就是这么最后十分钟，索性将所有燃料都拿出来彻底燃烧吧！能够持续下去的动力是：局势发生改变。关注着红衣球队的每一个人，此刻无一不在心中祈祷。裴谦弈的速度很快，脚下却很冷静，程珞紧紧盯着他，似乎心跳都要与他同频。就是现在，传球！队友再传回，好机会，打门！他的射门技术没有辜负任何人，现场响起了最大声的一次欢呼。裴谦弈举起双手，身后是一个个队友向他相继扑去，所有人都激动地叫喊着。在所有人都以为已成定局之时，将劣势拉回持平，这，就是希望的导火索。他在间隙里看向程珞。那双常年沉静的双目，此刻燃烧起灿烂的火苗，似野生的猛兽，攻略性十足，令人心惊胆战。太棒了，太棒了……程珞在心中反复地呢喃着，眼睛许久没有眨过一次。就是这样的，多年以前，亲眼见识到的，来自裴谦弈的爆发式美学，令她几近战栗。明明自己也是平和的人，按部就班过着自己的日子，恍若一切波澜不惊，没有什么能让她特别激动，却在那一刻被他深深吸引，为之震撼。叫嚣着自由与冒险的内心，蠢蠢欲动，激烈地跳动起来。那日她想：足球，是这样富有激情的运动吗？而今日，她在想：我是这样渴望着激情与改变的人吗？乘胜追击吧！程珞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拳。白悦好像许久都没有发出声音了。程珞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竟拿出了一根铅笔，在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上画画！是啊，她也被激发出灵感了吧。人声鼎沸，她寂然勾勒线条，程珞不禁佩服起她的这份定力。“白小姐。”

    常思青出声叫她。“不要吵。”

    白悦手上的动作没停。“我这里有画纸。”

    常思青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笑得很笃定。白悦微微顿了一下，接过他递来的纸，语气不冷不热：“谢谢。”

    “不客气，我的荣……幸。”

    常思青说的最后两个字被一道惊雷隔开。轰隆一声巨响，激起观众一阵惊呼。“要下雨了啊！”

    “昨天刚下过，这雨是说来就来啊。”

    程珞一愣，下雨了，那和记忆中的场景几乎要重合了。受到影响的只是观众，球场上的人仍在全力奔跑，几近忘我。任何竞争、任何比赛，双方都是相辅相成。红衣球队的陡然提速，将比分扳平，而蓝衣球队也被激起斗志，想要在最后时刻捍卫荣耀。场面一度陷入焦灼境地，还有——最后五分钟！程珞已经闻到了雨水将至的气息，下一秒，手背上感受到一滴微凉。淅淅沥沥的雨，将场地变得湿滑，一些戴着眼镜的观众已经开始擦拭镜片。一顶顶雨伞撑起，色彩缤纷，挡住了程珞的视线。白悦匆忙将画纸折好收到包里，取出小巧的晴雨伞，想与程珞共撑。“不用。”

    程珞却是对她笑了笑，随手擦拭着流到脸颊上的雨水，径直走到观众席最前排去。这下，视野开阔了，她在雨中，直直望着球场的方向。蓝衣球队开始策划进攻了！穿白鞋的男生做出精彩的解围，将球救下。可是，老天爷像是在开玩笑，另一名球员在接球时重重滑落在地。他不甘心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只能眼睁睁看着球又回到蓝衣球员脚下。一记极具威胁性的进攻直逼球门……这下，大概是无力回天了。“方植，你给我守住啊！”

    白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似在命令的口吻，竟带着一丝焦急。球在头顶上方，方植一跃而起，脸上的表情几近狰狞，拼尽了全力用双手去触碰。程珞忙又往左边挪了挪，这个角度看不清楚。球已经进网了吗？不……还差一点点！方植成功了，球被扑出，径直飞向场外。他狂吼一声，激动无比，观众也欢呼起来。还有最后三分钟，还有可能，可以组织最后一次进攻！雨越下越大了，从淅淅沥沥变得哗哗啦啦，程珞将发丝抚到耳后。什么议论、什么鼓掌、什么欢呼，几乎都听不到了，耳边是连绵不绝的雨声。好熟悉的场景，下雨天，努力扳平的比分，结束前的最后几分钟……裴谦弈，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场比赛了吗？她不由得在心中向他发问。在最后几秒反败为胜是什么滋味？程珞曾反复询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在与裴谦弈告别后的大学生涯中，她也只在结束期限的最后几秒提交过自己的课程作业。但她会永远记得见证这一瞬间的滋味。那一次，是对手先得两分，裴谦弈所在的队一点点将比分追平，最终读秒取胜。裴谦弈握拳呐喊，同龄的少年将他扑倒在地，欢呼声震耳欲聋。她就站在场边静静地看着，独自一人。邀请她一起过来的同学见形势不妙，早已离场。心跳得很快，垂落在两侧的双手似乎也在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自己面上是什么表情，只是遥遥看着那个被队友簇拥着的少年。在他们向着场地外走来时，程珞悄悄地离了场。思绪纷飞之时，程珞仍在紧盯着球场。时间，真的要没有了。球在哪里呢？足球任性地在双方球员脚下反复跳跃，不肯青睐任何一方。就算持球，也无法射门。已经加时过三分钟了，裁判员将口哨塞入嘴中，盯着腕上的手表，随时准备吹哨。程珞的心，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宁静下来。狂热中的冷静，是最好的燃料。裴谦弈的速度慢下来了，球就在他脚下，要放弃了吗？不，他只是在证明，现在也是可以射门的。屏息凝神五秒后，球飞跃大半个球场，擦网而入。“牛啊！”

    “世界波，远射世界波！”

    隐隐约约的欢呼从雨幕中传来，哨声终于奋力地发出最后一声。比赛结束了。程珞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像多年前一样，裴谦弈仍被队友簇拥着。只是这一次，他喘着气，扒开了一只又一只手臂，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与汗水，笑着看向程珞。而她，也未和从前一样转身离开，而是坚定地向他跑去。两人拥抱在一起，程珞感受着他滚烫的肌肤，“恭喜，又在最后赢了。这一次，和那一场很像。”

    “原来是这一场啊。”

    他的胸膛起伏着，微微阖上眼，似在回忆。“程珞，我当时看到你的背影了。我以为，你只是路过。”

    雨声太大，裴谦弈贴着她的耳朵说：“现在，我们会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