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断粮道凤棂遇大劫 遭风浪韩商陷死局
如今的晟国,就像是生活在铡刀之下。青阳锦依旧自如地歌唱,而这边的徐杞却已筋疲力尽。晟国只得用自己的脖颈来抵着那斩铡刀,现在的凤棂已经成了一道守卫晟东的关隘,而非往昔繁华非常的国都——皇帝不敢撤,百万守军不敢撤,只得被拖在这里,夜以继日地胆战心惊。
而谁也没有想到,那铡刀落下得如此之快——就在李子钦死后一个月之时,锽人截断了晟水上游的坝口,而凤棂前,杨素一时疏忽,竟让一股锽人溜到了城东的地界。
一日后,苏佐接到了消息——凤棂粮道被断!
相持局面顿时崩塌!
有算命的先生一步一叹,溜出了凤棂相对安然的北门,口中喃喃:
“七日之内,凤棂必亡凤棂必亡呐!”
漪泽,李安没有等来韩箫的归乡书,却在两天之内接连收到了韩砚韩笙将要出海的消息和凤棂危矣的噩耗。
不过半月,便有人又传:凤棂又打起来了。
有人说,这是决定晟国生死的最终一战。而这看似匆忙的一战,却在一个月后才达到高潮——
晟高宗延和十四年,四月五日,凤棂城门破!
青阳锦散着黑发,露出了那张清俊但令人不寒而粟的脸,两步飞上那座几年前刚建好的凤棂南瓮城,又踏上了城楼,高高在上,看着下面的锽人和甫津人如潮水,撞开城门,涌入城中。
陈昀杨素等将领节节败退。徐杞看着南城楼上那只传播灾厄的黑鸦,几年交手来建立下的信心而勇气一时间荡然无存,他竟连身前的几个甫津兵都无力抵挡,一步步向后退去。
攻城军几日下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们奔向城中的大街小巷,纵内心的国仇家恨发作着。二十余年前,晟军把甫津、把锽屠了个干净,如今,他们也要毁灭整个晟——从毁灭凤棂开始。
一些自始至终没有逃亡的晟人的魂魄,便永远留在了这里。
而那个谏官石安丞,则躲开腥红色的人群,跑去了元一巷,拯救着那些珍贵无比的晟的记忆。
南城门下,一架马车缓缓驶过,马车的帘被春风吹得微微扬起,但还是遮住了车中那人的脸。那人微微笑着,看着城中血腥的一切:
“春江花朝美不胜收啊,我回来了。”
自从李仕被贺祯贬到晟国最南方的湿热贫瘠之地,想来,一十二年矣。
清明未雨,如今,他回到了凤棂。
他看着苏佐为幸存的晟人打开了初阳门。为数不多的人们散在偌大的曦云宫中,一道仍未失威严的宫墙阻挡着锽人和甫津人的脚步。
锽人仅有的一辆攻城车已在那次承烽人的突袭中被摧毁了。
如今两方人马隔着一堵红墙,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而一边是凌厉而充满血性的,另一边则是怯然而溃蹶不堪的。
宫外最华贵的那架马车中,青阳锦掀帘走了进来,直接坐在了孙源对面的那张椅上。孙源表面未多在意,但心中已然不快,却没有任何办法,只问道:“不知先生几日可攻下这宫?”
青阳锦蔑然一笑:“区区曦云,五日足矣。”
光武帝孙源点点头:“晟人徐杞,你如何看啊?”
青阳锦略摇摇头:“不足为道。”
孙源抬眼,看着眼前那个雄傲天下的剑客,也笑了笑,道:
“现在他是诡廷司的人——长卿”
青阳锦登时收了几分轻笑,抬头同孙源对视着——当孙源说出“诡廷司”这三个字时,眼神中只有同所有锽人一样的仇恨,但青阳锦不一样,因为他曾遇到过一个人,是他的恩人——他叫俞唤。
他知道俞唤的令牌已被苏彻收入了宫中,而程等人的令牌则全部流失。如今,他还能看到的,或许只有徐杞手中这一块。
当他再次听到“诡廷司”这个名字时,他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一时间,那个杀神竟也有些恍惚——他是更想生活在万人魔魇般的无尽杀戮中,还是独我的逍遥平淡中呢?
虽然两者,可能都是一种虚无的“自由”。
宫中,陈昀和杨素急不可耐,他们始终在寻徐杞,他们知道,晟人现在急需一面旗帜——而诡廷司长卿——如今晟国第一高手,便是最高昂最鲜明的那一面。
而此时徐杞,却跪在元清宫中,对苏佐竟说道:“陛下,恕微臣直言,如今青阳锦气势正盛,实在难敌,臣请陛下放弃凤棂,全军退回晟东吧。”
苏佐看着如此卑微的徐杞,眼神中先是一丝诧异,再闪过哀伤与悲悯,最后坚毅起来,轻声道:“可我听伯父说,让你去打青阳锦,是必胜之战。”
徐杞抬起头,一怔,看着如今已显仁帝之相的高宗苏佐,片刻后,又默然低下了头。
苏佐又叹了口气,看着元清宫大敞的殿门,以侧身对着他,道:“此话,可还是真凤棂乃全晟之命脉,天下之中心,不可失啊。况且你以为到了晟东,他就会放过我们吗?”
苏佐顿了顿,不再有一丝年少时的纨绔无知之气,叹道:“去吧,长卿大人,去统领全军吧晟国,没有人了”
徐杞跪在那里,又几秒无话,随后道:
“臣,受命。”
徐杞转身出了元清宫,正遇上寻来的陈昀和杨素。面对着二人的问询,徐杞未多说什么,只是走到初阳门的军阵前,叹了一声,方喝道:“圣上有令,死守曦云宫!”
初阳门前,众兵士皆淡漠,他们觉得,曦云宫就算再大再奢华,在青阳锦和那些铁骑之下,不过蝼蚁。
陈昀和杨素二人低下头去,也不再说什么。
而默然几秒过后,忽听得阵中角落有一个嘶哑而尖厉的声音,叫道:“死守曦云宫!”
众人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六十六岁的老内侍遥望深宫,眼神中百感交集。
随后,右金吾卫统领晏明、司农寺卿唐哲等文武官皆喊了起来。片刻之后,列在初阳门前的五万军阵一齐喊着,气贯长虹。
一声声呐喊鼓舞着已进入宫中修养的将士们;震慑着宫外的锽人和在宫中或城中躲藏着的承烽人;也让青阳锦第一次收起笑容,看着这座晟的曦云宫;也让初阳门广场尽头石阶上的徐杞敢于望向宫外
但一檐宫墙之中,没有人知道青阳锦和孙源的强攻,何时会到来。
而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便是——曦云宫中的御膳房,根本支撑不了如此多的将士们的口粮。
一番商议过后,最终还是决定铤而走险——派人绕过孙源的兵营,将落于偈川南端的承烽押运线接入曦云宫。
消息散在宫中,众人皆惊——偈川一片旷野,南边唯一一处离锽人的大营远些且能供人藏身的密林便是数里外的岑溪,此去路遥,风险不计其数。
而正在徐杞等将领纠结选人之际,殿外有人来报——外务司司使常三请见。
徐杞等听闻是外务司的人,便知其与承烽素有来往,于是赶忙将常三迎进了殿,听他说道:“小辈常三不才,会些南越文,听闻大人们要接承烽的粮道,于是特来请愿由小辈负责这次任务。”
杨素上下打量过那人后,便问道:“行过军吗?”
“尝随贺大人出使承烽时,在芊淀山中行过。”
杨素点点头:“认识单英吗?”
“在旋翎广黎宫中见过一面。”
“他怎么样?”
“挺和善的啊。”
杨素又气又笑:“我是问统军。”
“哦哦,单将军很厉害的,之前创过一个叫鱼鳞阵还是什么的,为承烽在蛮地打下了不少土地。”
“你习过武吗?”
常三一顿,摇了摇头:“仅儿时练过,已过去许多年了。”
杨素转头看向一旁思度着的徐杞和陈昀:“如何?”
“单薄了些。万一遇上锽人,根本没有一战之力。”陈昀应道。
徐杞点点头,表示同意。
杨素又转头看向常三,只见他正盯着自己,眼神中像是在哀求,求给他一个杀敌报国的机会。
老车骑杨素俯首笑了笑,又道:“我麾下有一个百夫长,叫孙义昭,善野战,可以让他跟着去。”
徐杞又点点头,道:“要不,我也跟去?”
陈昀忙道:“万不可!到时若是青阳锦打来,曦云宫必破。”
“你确定孙义昭能打得过他们吗?”徐杞又问。
杨素无言,他知道孙义昭年少莽撞,若是论兵策,确实难敌锽人的将军。
这时,却见陈昀看了看常三,又转头看向徐杞,道:“师父,我去吧!”
徐杞杨素又一番思度,随后道:“好,那让你和孙义昭带兵,记住,万不可逞能行事。”
“是!”陈昀一笑,拿起佩刀,转身出殿。
而元清宫中,右金吾晏明找寻到苏佐,行过礼后,竟道:“陛下,臣发现,如今宫中,还有青阳锦的人。”
苏佐大惊,忙问:“是何人?”
晏明凛然:
“凤棂府衙卫副统领,安宁。”
“如何见得?”
“昨夜子时,臣亲眼见他往宫外传信。”
而正当苏佐要召来安宁盘问时,却听殿外侍卫竟报来:“凤棂府统领安宁安大人求见!”苏佐一怔,赶忙传安宁上殿。
那个约有三十岁、左侧脸颊上有一大块红斑的统将穿着战袍,走进殿来。当他看到晏明的身影时,眼神猛地凌厉起来,跪拜道:“陛下,臣安宁检举金吾卫晏明私通乱党,有叛国之嫌!臣请陛下切莫听信小人谗言,以误这宫中百官耿耿忠心啊!”
晏明闻言,当即上前两步,争道:“你告我通敌状?!证据何在?”
安宁站了起来,怒视着晏明,逼问道:“那日你鬼鬼祟祟在西门干什么?!”
“例行巡夜,你又在干什么?!”
“不过往家里传封书信,有何问题?”安宁冷笑一声,“我倒真是忘了,晏统领的爹娘早在二十年前就没了吧!”
“我至少不是狗养的!”晏明被触了逆鳞,当即骂道,又上前两步,揪住安宁的衣襟便要落拳。
苏佐见状,赶紧将两人劝开,缓和道:“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殿外那么多晟兵,若真有叛贼,跑不了的。”
二人方坐下。苏佐叹了口气,又问道:“安统领,你刚才提晏统领的父母,是何意啊?”
安宁还保持着冷静,不过不时瞟着一旁的晏明,回道:“陛下,此事可否之后再谈?先请晏统领解决那日西旁门之事。”
苏佐看了看两人的状态,点了点头,然后在心中埋下了一个小小的好奇的种子:“那安统领认为,该如何处置啊?”
“彻查全军!”
此时凤棂城门处,马车之中,孙源找来青阳锦,问道:“我欲强攻,不知先生意见如何?”
青阳锦思度两秒,疑道:“如今宫中已是困兽犹斗,为何要强攻呢?”
孙源叹了一声,道:“先生只看得到宫中,看不到宫外啊!军中将士大多都是北疆人,如今离家行军多少里外,怎没有思亲之愁呢?若是围守,定还要几周甚至几月才能送将士们归家,而强攻之下,宫中晟人定撑不了许久,我军损耗也不会过大,或许不出几日,将士们便能见到妻小了,这何尝不是好事呢?”
青阳锦看着孙源,神情有些怪异,直道:“这不是我管的。我只知,围攻更助于打下凤棂,这才是佳策。”
孙源凝眸盯着眼前的剑客,摆了摆手,让他出去了,然后,下令道:“先围城吧。”
而朝轩城中,一个消息从海上飘来,像是一场要淹没整个晟东的海潮:
漪泽韩家的船队在东溟遭遇风暴,全员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