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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马蹄三声浊泪千重 裂玹一剑白骨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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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烽国都,旋翎广黎宫齐贤殿。

    昭王看着跪在殿上的三皇子单弥,微抬了抬颔,道:“你为何执意要支援凤棂城啊?”

    单弥低着头,应道:“贺祯虽死,晟芊淀郡薛平仍在,我承烽与晟国联系仍牢固。近年来晟国为我承烽带来许多完善的农术及制度体系,承烽国力升涨之势,万众皆可见。儿臣认为,此次救晟,也是救承烽,是利胜于弊之举也。”

    贺祯虽死,薛平犹在他带来的影响,犹在矣。

    昭王叹了口气,这是单弥第二次这么说了。

    “你回去吧。”昭王摆摆手。

    单弥抬头,正与父亲凌厉的目光相汇,他站起来,低着头退下了殿。他本以为再次无望,可翌日,承烽统领单英领着一队身着黑甲的承烽军,从旋翎城中荡然驶出,赴往北方。

    此时的凤棂城外,锽军初至,气势正盛。

    大帐之中,参谋李仕提议,借此时机,全力攻城!他不再等春江花朝疏雨海棠之时,他要进城,他要随着青阳锦的甫津军和北锽的铁骑,踏平这座故城。

    孙源思度过,点头同意。于是青阳锦便立即出了帐,待夜色降临,准备起军。

    他就像一具思想固化却自谓张扬的傀儡。他说他何时想杀,何时就能杀,但他的思维中只有杀。只不过,他的刀下或是箭下,更冠冕堂皇一些罢了。

    延和十三年腊月卅日。青阳锦为主将,孙源坐镇后方,全军压上。

    徐杞和陈昀率军挡在城门之前,凛然迎敌。

    像是两束激流碰撞在一起,偈川之上,顿时熙攘起来。大理寺评事章焕提着刀,怒吼一声,也随着韩箫所在的南门军冲上前去

    而热闹却仅持续了一天。在战线已然被推到了南城门前时,孙源帐中突然有兵吏报来:后方出现了一股承烽的黑甲步兵,与我军厮杀起来,事出突然,将士们反应不及,后方已接近崩溃。

    孙源闻讯,赶忙撤出前线兵马去守后方。凤棂城前,又达到了相持状态。

    而这次的压境,还是使晟军损失惨重,幸而承烽人的及时赶到也补充了守城军的兵源。

    次年初,晋州郡冰封十里。凤棂腊月血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晟的土地。漪泽城中,有的家户收到了亲人的死讯和朝廷发来抚恤的几贯铜钱。

    那些没有收到自家丈夫或是儿子家书的人,都只能提心吊胆过着一个个夙夜。

    整个晟国,几乎没有一户过这一年的元旦,就连春节,也是草草。

    韩砚看在眼里,总是心中一颤。久之,他将自己整日封在房内,连门也不敢出,日渐憔悴。李安、韩笙、韩晓琴、徐珮仪,甚至几个伶官家奴,都去敲过几次门,却得不到回应。

    而韩笙总是去城西,很少待在府里。或许是因为厢房中有韩箫的刀。

    直到延和十四年春节后的那一天,韩府正房的房门,才被推开。韩砚走了出来,面色有些惨淡和消沉,他走到东厢房中,将放在厢房桌上的那封韩箫先前发来的家书拿了起来。

    他刚走出厢房,却有一个府前侍卫莽撞跑来,说道:“老爷,有宗山曹爷的信!”

    韩砚只听得有信,忙抬起头,看着那侍卫。反应了片刻后,才缓了缓神情,苦笑两声,走到了侍卫身前。

    那侍卫似乎也明白自己报的时候不当,但还是怯然将那封信呈到了韩砚面前。

    信中言道,那位和韩砚通了许久瓷器贸易的宗山国曹纾尔到晟国了,只是北面的晟水已然冻结,于是他就到了偏南方的秦淮港,船只无法北行,请韩砚南下一趟,洽谈商务。

    韩砚略点点头,将信收了起来,令那侍卫道:“叫笙儿和徐小姐来。”

    徐珮仪不通经商之术,又不曾离家远行过,韩砚要带着她,便是让她一路陪着韩笙。回来之后,他便要韩笙和徐珮仪成婚。

    韩砚把一切都算得极好——虽然青阳锦起兵后,当今天下,称得上雄踞一方之族,实在寥寥。但他不想再耗费等待的成本了,他就赌凤棂徐家犹在——而就算徐家消亡,徐珮仪国色天香,她对于韩家的恢复与发展,也并非毫无作用。

    侍卫行了礼,去西厢房敲门叫了徐珮仪,然后便出府,去了趟城西,带韩笙回了韩府。

    二人坐在正房中,听那消瘦到似是一具骷髅的韩砚嘶哑说道:“有个生意,要我们去一趟奉华郡,时间不会很久”

    韩砚咳了两声,抬头看着韩笙和珮仪。

    徐珮仪点了点头,随即起身给韩砚倒了杯热水。

    “笙儿?”韩砚喝过水,嗓音缓和了些,看着垂首冥思,有些心不在焉的韩笙,问。

    韩笙略略点了点头。

    “一周后启程。”韩砚宣布道。

    徐珮仪先行了辞礼,便出了正房。韩笙慢了半拍,也出了正房,但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那间茶楼,会剩不下一点痕迹呢?

    次日,韩砚告诉了李安这件事。李安点点头,作为商妇,这种丈夫在外,自己留守家乡的日子,她也过惯了。

    只是这回,韩砚又叹了一句:“若有箫儿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韩砚又告诉了堂弟韩郢。韩郢本想留在漪泽,可一听是宗山的生意,便起了兴致,也要随去。

    一周后,韩府。韩砚几人收拾好了东西。李安送他们到门口,韩砚又说:“若有箫儿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悠长笙歌中,两架马车驶向南方。韩砚和韩笙看着西边,再美妙的笙都像是沙场上凄厉的嘶嚎。

    韩笙又一次离开了漪泽。不再有阴雨绵绵——天上下起了一絮絮的飘雪,笙声凝结在半空。他身边没有那个戏子,没有那个武痴,没有一把伞,也没有那个小木雕。

    马车的窗下,徐珮仪穿着一件裘服,却仍发着颤。她坐得离韩笙很远,但不时看向连日无话只吹笙的二公子的侧脸。

    她叹了口气,用纤细的玉手将马车的帘掀开了一个缝,窗外连绵的苍山正负雪,两只提前北归的白鹤将洁白的天撕开了一个口子。

    平野渺远,流云恬淡,冰河停滞。一切都是雪白而萧索的。

    徐珮仪寻不到一丝生机,又盖上了窗帘。

    “到涯江郡了。”珮仪转过头,对韩笙说道。

    韩笙只“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却听徐珮仪又说:“父亲说了,凤棂没事的。”韩笙转过头,问道:“你父亲送家书来了吗?”

    徐珮仪顿了一顿,咽口口水,微笑着,只说道:“嗯。”

    可事实是——她一人在外,徐同从没有送一封信来。她也向凤棂写过信,不知是信吏进不了城还是徐家人未收到信,亦或是一封封信笺像晟水一样死在了千里冰封的原野上。总之——始终没有回应。

    “凤棂没事的”珮仪又重复了一遍,却像是对自己说的。

    晟南是多么温暖而和煦。天高云淡,两只白鹤逆着寒风,一路向北。

    凤棂,曦云宫。

    晟水冻结,军队的一切物资补给全依赖于司农寺与军队押运官的协调衔接。凤棂城中还算安宁,于是那一条珍贵而重要的补给线就设在了城中。

    内侍殷弘在年老体衰的押运官李子钦手下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临近戌时,他便回到宫中,服侍着未眠的高宗苏佐。

    苏佐看着满脸烟尘的殷弘,总是一叹,然后问道:“怎样了?”

    殷弘卑屈着身,笑道:“将士们英勇非凡,他们攻不进来的。”

    “我是问他们的抚恤钱都发到了吗?淮儿和誉儿他们在朝轩可好?子乔回漪泽了吗”苏佐的眼角渐渐泛起泪光,活像一个历经一生风雨,多愁善感的老者,连殷弘也怔在那里。

    苏佐看着那位侍奉过三朝皇帝而如今许久无话的老内侍,颤声问道:“凤棂真的守得住吗”

    殷弘也看着高宗苏佐,仍茫然沉默。

    僵持下北锽人的突然到来和李仕全军压境之策像是一道风中突然降临的天雷,仅一瞬,却劈开了整座城,和城中每个人的心绪。

    殷弘微低下头,终于叹道:“陛下,您说过这是必胜之战。只要我们都还叫您一声陛下,您就是晟的皇帝。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苏佐点点头。殷弘没有明说关于战况的一切,但苏佐已经明白,前线是一场死战。

    有人在等一封家书,有人在等凯旋的雄师。而等来等去,兜兜转转,都是一纸或是一句噩耗

    每个人都在问:

    凤棂,真的守得住吗?

    马车在雪白和青绿交加的原野和山谷间飞驰。马蹄和车轮从雪未干的草地上辗过时发出的吱呀声令人烦心。

    笙声间断响起。山间传来的寒雀悲啼燎着晟南的平野,让马车中的几人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魔怔一样望着西边大军压过的地界。

    不时掠过的马蹄声令韩砚越发敏感——他总以为是李安派来的差吏,说韩箫有消息了,但却每每都是到更南方送死讯和抚恤金的快马。

    朝轩华旸宫吟昉门前。叶跹嬛满面愁容,正看着城外奔袭过的一匹匹凤棂官马,街上没有一个闲来游春的行人,就像是几年前奉华郡大疫时一样。

    李淮走来,站在她身边,看着这一切。

    “如今的凤棂,打得这么厉害吗”叶跹嬛沉着少女好似春日第一支初开的迎春花似的嗓音,独自喃着——她先前整日和年幼的苏誉苏珣等皇子呆在一起,从没有听闻过关于凤棂之战的一点消息。这是自她到朝轩以来第一次回到世间。

    李淮没说一句话。

    “姐姐,韩笙应该离开凰廷郡了吧。”叶跹嬛没有转头去看李淮,只说。

    李淮看着她的侧脸,可能是要缓和些沉郁的气氛,柔声打趣道:“不气他没有到东宫带你走了?”

    叶跹嬛默然,沉下头,摇了摇。

    李淮叹了口气,自知话语不当,也想起了还守在京都的苏佐。她扶着叶跹嬛的手臂,道:“回去吧。陪我下一局‘楚汉争’,你哥哥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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