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雾散
“砰!”
圆桌上摆着的精美瓷器被人袖子一扫,落在地上砸成数片碎片。
“太后请息怒。”
安静的气氛被这一声巨响给打碎,旁边立着的侍女被吓一跳,面色惨白,战战兢兢上前,蹲下身收拾太后脚边的陶瓷碎片。
她来伺候太后的这些日,对方一直是沉稳的模样,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让她的眉头蹙一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后如此生气的一面。
侍女把头埋得更低,也不顾地上陶瓷碎片划破手指,快速清理干净。
“那群西悟人可真是废物!亏我还想着与他们联盟。”
身着深蓝色华服的女人手支撑的桌面,胸口因情绪起伏不定。
这也怪她,太把西悟人当回事了。
女人眯起眼,看到侍女因为清理地上瓷器碎片所划破的手,红的血将洁白的瓷器染花。
她缓缓移开眼,只觉那点红色颇为碍眼。
在她的计划中,西悟使臣来到琉城,简单谈判好战略细节便迅速回去,之后西悟发兵,骚扰大永边境。
可是她实在低估了西悟的狼子野心。
西悟趁人之危,知道荣州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他们是能帮助荣州的最好盟友。
本就想到要吃亏,可西悟人却从一开始的试探,到狮子大开口。要求事成之后,西悟要包括荣州在内的,阳城以东的全部国土。
阳城,位于大永东面的一座小城,已经临近大永的东边边境。
也就是说,他们联合拿下大永后,西悟人要大永的大部分土地,只让阳城以东那片贫瘠窄小的地方给他们。
如此屈辱,太后自然不同意,指甲掐入手心,忍住不在谈判时翻脸。
久谈不下,使臣在琉城内待了整整三日。
拖得越久,对荣州和琉城局势越不利。眼前情况紧急,他们尚未合作,却因为利益上的纠纷迟迟没有动作。
西悟使臣看出了她的纠结,一直等她松口。
从来要强的太后无奈,只好暂时先答应他们的要求,西悟使臣才肯离去。
西悟使臣前日夜里怀揣着书契离开,从此断了消息。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计划败露,现在的大永西境估计已经加强防守,西悟恐怕是再难指望。
大永北边的北牧,近年来连年旱灾,自顾不暇。剩下的都是些弹丸小国……
资源日渐减少,城内混乱纠纷不止,军民出逃不断。
事到如今,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孤立无援。
太后慢慢平复下来,悠悠走出屋外,看到这些天一直凝聚不散的浓雾,现在已经被久违的阳光刺破,消散个干净。
但她的心却慢慢凝起一层雾,越往前,越看不清前方的路。
琉城远处的山顶之上,立着三个人影。
“地道已经挖通,今日丑时便可通过地道潜入城中,如今城中混乱,混入的探子已经摸出陛下所在的大概位置。”
曲弘垂眼望着远处的琉城城墙,轻叹一口气:“希望此次,伤亡能少点。”
余崇抬头看高挂的暖阳,说:“会的。”
日头一点点西移,琉城几里外山林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一点异常。
黑色不知不觉中盖过白色,一点点压下,夜幕降下。
行动时间慢慢逼近,准备的大永士兵埋伏已久。
时间越近,令狐槿越着急,说:
“地道所通之处距离陛下关押的地方还是有些远,这么多人同时涌入,很快便会被城中巡兵发现,”
“就算我们能及时把他们给杀掉,不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总归人太多,我们行动就算很快,也不能保证在消息传到太后那里前率先将陛下救出万一她知道大永士兵入城了,一刀杀了陛下同归于尽怎么办?”
令狐槿所想的,他们都思考过,只是先派几个人潜入城中将陛下救出,再让兵入城镇压的风险有些大。
“那便去吧。”余崇冷静开口:“我和太尉先去救陛下,救出陛下后,以鸣镝声为信号,曲将军随后带兵进来。”
曲弘面露为难,想了想,无奈叹口气:“既然如此,那二位大人带上十几名精锐一同前去吧,保险些。”
决定下来后,三人跟着排列好的军队小心翼翼进入地道,地道还算大,足够容纳三人并排走,两边燃着烛火,火光忽明忽暗,将影子钉在地面上。
到达琉城内部的通道口有探子接应,掀开洞口上借以掩人耳目的稻草,小心钻出。
这是整个琉城守备最薄弱的地方,城中的一块小树林。
琉城的兵力主要集中在东南西北四门,城中的守备反而相对松懈,也正因如此,这条隧道才挖了这么久。
拿开头上的稻草根,余崇蒙上面,望一眼地道下等待的士兵,又看一眼同样蒙好面的令狐槿。
进入琉城内部,余崇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片刻后,十几道黑影悄无声息消失在小树林中。
曲弘所挑选的十七名士兵也是顶级厉害的,行动同样是毫无一点动静。
地道出口又重新被稻草遮掩住,无声无息,谁也不知道,这小林间的一堆杂草下,藏着千千万万的大永士兵。
太后所住的地方,是距离城中不远的一处山庄。
虽是山庄,规模却极大,弯弯绕绕,若是没有提前准备的地图,估计会迷失方向。
太后计划这么些年,手下必然高手如云,就连曲将军派出的探子,都只能模糊说出陛下所被关押的位置,不敢再深入。
山庄守卫军如云,就连树上都藏着人的眼睛。
整个山庄静悄悄,只余巡逻士兵轻微的脚步声。
黑暗中,一点白芒急速闪入树中,疾如雷电,眨眼的间隙,藏于树中的人“砰”一声落到地上。
院子中巡逻路过的士兵迅速警觉,却来不及叫唤,腰间的剑还没来得及拔出,便被突然冒出的十余人瞬间解决,又毫无痕迹地拖入就近的房屋中。
仅仅不到一刻钟时间,探子所说的陛下关押的这片区域已经找遍了,依旧没有陛下身影。
按理说,探子的消息不可能会出错。
若是这里没有,极有可能是太后将陛下关押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只是,太后所在的那片地方,守备会更严,守备之人也会更厉害。
太冒险了
他短暂的思虑片刻,转头却发现令狐槿已经不在视线内,躲在屋侧,躲过几个巡查士兵。
心中一沉,由不得他再多考虑一秒,脚已经快脑子追捕着令狐槿微弱的气场。
近了。
余崇视线能看到令狐槿的身影。
追上那抹残影,余崇气急,心里却清楚的知道现在还不是生气的时候。
手心里的手挣脱束缚,朝旁边紧闭的窗户指了指。
余崇目光顺着看过去。
整座山庄的屋子全都暗沉沉,唯有这间还亮着烛火,确实可疑。
如此反常,怕是有乍?
犹豫片刻,他伸出一只食指在窗户薄薄的糊纸上戳了一个洞口,正准备看看里边的情况。
忽然,一阵尖厉声音打破整个山庄的寂静---是鸣镝声。
震耳的声响过后,便是阵阵骚乱,叫喊声、脚步声、还有刀剑出鞘声交杂在一起。
“糟糕!有人被发现了!”
令狐槿的声音在耳边还未彻底消散,窗户轻动,人已经溜进去了。
如今已经暴露,这个地方已经不再隐蔽,余崇没有犹豫,跟了进去。
屋外声音嘈杂,屋内依旧静悄悄,丝毫没有被外界打扰,也没有威胁的气息,余崇的心稍稍平复下来,没拦住令狐槿慢慢朝里挪动的动作。
令狐槿走在前,穿过珠帘,脚步骤然一停,心中忐忑。
“太后?”
令狐槿喃喃轻语,没料想到这间偏房里住着的,居然是太后。
听到令狐槿的声音,余崇快步上前,同样有些吃惊。
太后一身绛色长袍,端坐在椅子上,端重而庄严。她的目光意外的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找陛下要紧,来不及过多犹豫,余崇正要上前,太后却忽然抬起头,声音淡淡:
“不必找了,你们的陛下已经死了。”
言罢,她站起来,缓缓朝他们走近,一字一句认真说:“自从西悟使者暴露那天,我便知道这一天不远了。”
“只是,你们动作比我想象的晚了那么一点。”
看到太后神情自若,令狐槿手腕翻转,刀剑抵到她的脖颈上,逼问:“你把陛下藏哪了?”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不知为什么,刀抵在她颈边时,令狐槿的手都是抖着的。
许是因为陛下去世的消息
忽然,握着匕首的手被人握住,令狐槿心神大乱。
那只手正握着自己的手推着匕首往她脖子上贴。
一滴鲜血自颈间滑落,渗入层层叠叠的衣领,他看到面前的女人轻笑一声,说:
“你和我那妹妹,性格可真是一点都不像。”
“你好歹流着何家的血,死在你的手上,总比死在东舒的手上强。”
匕首越陷越深,太后脖子上流的血越来越多,令狐槿被她这轻飘飘的两句话搅得心烦意乱,咬着牙奋力将匕首挑开。
“别与我扯这些,有恩于我的,只有陛下。”
外边声音越来越大,估计是大永的军队已经到了,余崇看一眼双目猩红的令狐槿,一咬牙,转身推门出去,没入外边厮杀中。
太后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落到角落的匕首上,冷冷开口:
“你以为,太上皇为什么处处照顾你?难道仅是为了弥补对你父亲的愧疚吗?”
听到这儿,令狐槿面上渐渐出现裂纹。
“就你这到处招惹人性子,若不是我暗中护着你,忍着恶心在太上皇身边吹枕边风,你能安然活到现在?”
言罢,太后轻叹一口气,“与你说这些,只是不想我何家血脉对仇敌感恩戴德却不自知,你母亲若是知道,在阴曹地府里,会不得安宁的。”
“你也不必急着谢我,其实这些,都是你母亲在刺杀你父亲前,写了一封信转交于我,求我看在姐妹的面子上照顾你的。”
“否则,我可不会管你这个无用之人。”
令狐槿沉默不言。
太后说的每一个字,像根根细小的针扎入心脏,千疮百孔,痛到麻木。
屋外的嘈杂声渐渐小了,最后好像停了。令狐槿已经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