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刺客
令狐槿的气场他太熟悉了,想忽略都难。
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场越来越近,余崇却丝毫不慌乱地继续摸着藕,完全不去看身后的人。
片刻后,余崇微微侧目,猛然起身,脚瞬间从泥潭里拔出,转身躲过令狐槿的攻击。
令狐槿惊诧一瞬,讯即停住攻势快速扭头。
余崇比他快一步,显然不给他回过头的机会,拿着刚从地里挖起的莲藕向前轻轻一推令狐槿的后背。
腿还陷在泥潭里,令狐槿又还没来得及站稳,被余崇从背后这么一推,顿然往前仰。
望着无限放大近在眼前的黑泥,令狐槿转瞬间瞪大眼睛,又在下一刻闭紧双眼,“噗通”一声,脸朝地陷进泥里,溅起泥水无数。
余崇抬手挡住被令狐槿溅起的泥点,心中暗暗得意。
还想偷袭他。
令狐槿很快从泥里爬起来,满身泥泞。他胡乱用水将脸上的泥洗掉,一脸阴沉。
他扭头看向余崇时,见他咧着嘴在那偷笑,当即勃然大怒,气得脑袋一阵黑,随手抄起一把泥,注入力道,对准余崇就飞过去。
这种小伎俩,余崇只一侧头就轻轻松松躲了过去。
余崇回过头,看着空中接二连三朝他飞来的几团泥巴,顿时瞳孔一缩,正要挪脚,可招架不住实在太多,
避无可避,余崇还想挣扎一下,其中一团黑泥已经分毫不差落到他脸上。
视线突然一黑,余崇抿紧唇防止泥巴跑入嘴里,也顾不上脸上的那点痛,飞快在脸上抹了一把,薅下来一团泥。
他忙摸到水还算清澈的地方,捧起几把水将脸洗净,回过眼看向泥人一般的令狐槿。
见他的泥球打到了余崇,令狐槿心中的怒火才消去一些, 手脚并用就要往垄上爬。
前不久进屋的成遇好巧不巧在此时从里边出来,视线率先落在垄上的泥人,又看了看还在塘里的余崇。
余崇洗脸时不经意把衣襟染湿了一大片,令狐槿下手又有些狠,软泥在碰到他脸时四处溅开,以至于他耳边碎发、头发上都还沾有些许泥巴。
看到这个场面,苍老的老人目光一滞,看得目瞪口呆。
老人以为是他的老花眼愈发严重了,用力揉几下,才确认自己确实没看走眼,颇为震撼。
他才进去这么一点时间,怎么这两人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令狐槿正拖着满身泥泞朝水流不止的竹笕走去,他现在只想将这满身泥泞清洗干净。
他低头嫌弃地看一眼不堪入目的衣服,抬头就与正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的老人打了个照面。
看到老人,令狐槿脸上掠过一丝不知所措,犹豫一瞬,还是颇为尴尬地僵着步子走到水笕前慢慢清洗着自己的一身泥泞。
余崇将手中的藕放入竹篓,他走过去双手拿起竹篓在水中颠了颠。
老人绕过去,瞧着余崇手中的竹篓,道:“够了,大人快上来吧。”
余崇一点头,目光瞥一眼还对着流水洗泥泞的令狐槿,也爬上田垄,将竹篓抱到小院中。
放下竹篓,余崇又掉头回去,迈步到令狐槿旁边,无比自然道:“过去一点,我也洗洗。”
令狐槿不以理会,头也没舍得抬一下,自己仔仔细细洗着身上的泥。
余崇无奈,轻推了他一把。
默不作声的令狐槿顿时炸了,像一只炸毛的大猫,死死瞪着他:“你现在开心了吧?”
“我有什么可开心的?”余崇别他一眼,道:“别动辄生气,我这不是也被你打到了?”
令狐槿咽下胸腔翻腾的怒火,脚步朝左边移了移,给他腾出点位置。
他目光凝在余崇还半干的衣服上,心有不甘地掬起一捧水,趁他洗脸的间隙,对着他弓着的背泼了上去。
背后骤然一凉,余崇迅速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令狐槿。
此时令狐槿面上余怒已消,还颇为幸灾乐祸对他道:“天气热,给你降降温。”
余崇摇摇头,不理他。
清水绕过指尖,令狐槿见余崇不说话,也收了手不再做什么过分的事。
生气只是习惯性反应,是他自己引起的,自己技不如人,令狐槿心里心知肚明。
见余崇给台阶下,便只字不提刚刚的事。
余崇也默契地不再提及。
这时,老人走过来望一眼抢水洗泥的两人,忐忑问道:“二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令狐槿看向余崇,眼神示意他来说。
余崇从他眼中看出了浓浓的咬牙切齿意味,似乎在说:你要是敢乱说一个字,就会死得很惨!
“这个”余崇斟酌片刻,只道:“只是方才不小心在塘里摔了,沾了些泥,不要紧。
老人也没有深究:“那便好,二位大人洗好了便快点进屋吧,我煮了些茶,进来喝些吧。”
余崇笑着说一声:“好。”
老人说完便又走进去,屋外又只剩下被清水冲得湿漉漉的两人蹲在莲花塘前的水笕边继续清洗着。
二人洗了不到一刻钟,余崇率先站起身,边用力拧了拧衣角,边用内力给自己烘衣服。
令狐槿本想进去,看到余崇这般,又默不作声地收回脚,学着他将衣角拧干。
两人进入屋子时,老人已坐在屋里的一把矮脚桌前,桌上一盏茶壶,还有三个竹筒做的杯子。
“快进来坐。”老人热情招呼着他们,又道:
“只有些粗茶,二位大人莫要嫌弃。”
“自然不会。”余崇眉眼带着丝丝笑意,又道:
“谁还不是粗茶淡饭出来的呢?粗茶淡饭也有粗茶淡饭的美好,没什么可嫌弃的。这反而也是种享受。”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许是他们在外面耗了太久,茶水不热了,透过竹杯的温度只有一点点余温。
这倒也好,大热天的喝什么热茶。
古人确实好茶,余崇在现实世界很少喝茶。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所备的饮品不是茶就是茶,一年四季,余崇喝着也渐渐习惯了,对茶也渐渐有了些喜爱。
老人家这茶,入口带着淡淡的甘甜,可饮入咽喉后又能品出淡淡的苦来,可清醇的茶香很快又将那点苦给覆盖过去,确实是好茶。
他喝着,手不自觉转动杯身,发现上面雕刻了一些小小的纹路,是一只兔子的形状。
只是雕工有些生涩,小兔子脸都是歪的,左右不匀,看着还挺有特色。
令狐槿一看,也低头瞧了眼自己手中的竹杯,刻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成遇喝一口茶,注意到他们盯着茶杯上雕刻物的目光,慢慢解释道:
“这是我儿子小时候偷看隔壁老赵头雕花偷偷学来的……这茶杯已经用十几年了,我舍不得换。”
“成老先生有儿子?怎么没听您提过?”
成遇摇摇头叹息,轻声道:&34;我和我妻子有过一个孩子,名叫成器。只是他十七岁那年去参了军,本来还有些联系,可后来说是要去京城,之后便再也没有音讯。我的妻子在成器参军后的第三年就去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人。&34;
老人云淡风轻地说着,可头在低下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闪过一抹泪花。
“我没有放弃过要找他,拖人在京城到处询问他的消息,却始终没有一点消息。”
“成器”令狐槿默默念出声,他盯着手中茶杯上的小老虎雕刻瞧了瞧,思索道:
“先前去征战南向时,从京城去南向的军队中,我记得有个人好像也叫成器。”
令狐槿想了想,又道:“不知道是不是您的儿子。”
老人一听,双目一亮,颤抖着声音道:“大人,说的可是真的?他现在如何,过得怎么样?”
许是情绪激动,老人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后知后觉有些不妥:“抱歉,大人,我”
令狐槿摆摆手,他能理解老人的心情,只道:
“待我回京城,帮你看看,若是找到了便求陛下给他放几个月的假期来与你团聚。”
老人忍不住热泪盈眶,浑浊的眼泪自苍老的脸上皱纹划过,滴落在桌前雕刻着小猪图案的茶杯里,混进淡色的茶水,看不见踪迹。
余崇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老人兀自站起来要跪,令狐槿扶住他,手足无措:“顺手的事,你不必这样。”
天色将晚,太阳终于出来,温暖的夕阳铺满半边田野,而田间小道上,两道人影被拉得越来越长。
余崇抱着装着白胖莲藕的竹篓,令狐槿抱着剑,消失在悠悠田野间。
两人回到客栈,还没进门,付逸春的大嗓门就传来。
付逸春奔到门口,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账本,一脸惊讶地指着他们,“你你你你”了半天。
看他这样子,余崇已经知道他这是要说什么。
“你们居然是”付逸春话音一顿,疑神疑鬼地扫了眼四周,小声道:“居然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
“我就说我看人的眼光不会差,先前我说的和你们是结拜兄弟,你们可别忘了我这个异父异母的兄弟!”
他很快注意到余崇抱着的竹篓,往里面一看,是白白胖胖的藕节。他想了想道:“这是成老头送的吧?全玉州的藕就这老头的个最大。”
“正是。”余崇将竹篓放地上,道:“我出钱,叫人拿去厨房帮我们处理一下吧,给我们来一份,剩下的就送给客栈里的人吧。”
付逸春一挥手,道:“不用你破费,我家客栈我说了算。小赵——”
付逸春吩咐好店家小二,小二听完便将一竹篓的莲藕抱进厨房,付逸春一拍手中的折扇,爽快道:“二楼雅座,一会忙完来吃就行。”
看他这副样子,余崇不禁想到上次他准备的那满桌食物,忙道:
“不用准备什么,适量就好,吃不了浪费。”
“我做事可是很有分寸的,放心吧。”
交代完后,两人马不停蹄地各自跑回房间洗浴,将今日身上还没有洗干净的泥给搓干净。
余崇换好衣服下楼时,饭菜正好。
付逸春已然坐在桌上,弯着腰倒了三杯酒,满意地扫一眼桌上的满汉全席。
余崇走过去,瞟一眼满满当当的一大桌东西,无奈轻叹口气。
他就不该信付逸春所说的“自有分寸”。
“别叹气啊,”付逸春双眼放光,不知是想到什么,突然嘿嘿笑两声,转过脸对余崇道:“这辈子能跟京城的大官打交道,死也值了。”
余崇:“”
沉默一会儿,余崇左右四顾一番,问:“你母亲呢?最近似乎又不见她了。”
付逸春一摆手:“她经常外出谈生意,隔三岔五的就出去,见不到很正常。”
他说完,拉着椅子坐下,看了眼二楼的方向,迟疑一瞬:“怎么向容兄还不下来?”
余崇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同样望了眼付逸春望向的方向,耐心道:“再等等吧。”
他话音刚落,楼上突然一阵骚乱,紧接着是一阵瓷器落地传来的剧烈破碎声。
余崇一凛神色,立马循声赶过去,他随手在厨房顺了把菜刀,赶上楼。
他才刚上楼梯,就看见自己住的那间房间,突然有一黑衣人被人从里面踹出,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人倒在门口的走廊上,手上的刀也“哐当”落到一旁。
那人歪过头吐了口血,屋内打斗声不止,余崇握着菜刀就赶过去,还没走到门口,门里又飞出来一个黑衣人,直直躺在第一个飞出的人的身上。
余崇还没弄清楚局势,令狐槿便从里边走出来,走到门口,看着刚刚被那两人撞得摇摇欲坠的门,干脆伸出手轻轻一推,门轻松地“吱呀”一声被推倒了。
他目光凌厉,剑尖直直指着叠在地上的两人。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我房里?”余崇走过去,看着令狐槿剑尖之下半寸的两个统一着装的人,心中有了猜测。
令狐槿的剑尖离刺客又近了一点,凝着脸严声道:“有人要杀你。”
“我方才本要出门,本要来看你好了没有,可靠在门上听了片刻,也没有听见你的动静,只有两道黑色身影,察觉到异常我立刻便破门而入,将他们抓了个正着。”
“谁这么闲,要杀我?”余崇满脸疑惑,他貌似没有与什么人结仇,在京城暂且不说,这玉州就更加不可能了。
“莫非”
余崇想遍了在玉州他所认识的人名单里,就只有王高达一家。
他顾自想着,目光注意到令狐槿剑尖下的人忽然握住令狐槿的剑刃,一把朝心脏刺去。
令狐槿慌乱之余,动作已极快地将剑抽回,没有碰到刺客的身上。
正暗暗庆幸自己反应够快之时,令狐槿心中猛然一紧,那两人居然齐齐嘴角流血,死了。
俯身探了探两人的脉搏,令狐槿面色一变,道:“是死士。”
余崇同样蹲下身,在地上的尸体上摸索着,却没能摸索到能证明刺客身份的东西,不由凝眉:“这”
“余巍明,你得罪谁了?”
令狐槿暗自思索,京城里和玉州城里,能想的可能他都想了,得出的嫌疑人没有几个。
第一,余崇在京城人际关系很好,没什么仇家,至少要比他好得多,他暂时找不出来;
第二,玉州除了那个王知州和他的儿子王善,他们确实没有与谁为敌过,可王家现在都自身难保,怎么可能会雇人来杀余崇?
“不知道。”余崇收回手,正要再说话,目光忽然一定,身子一转躲过飞过来的毒针,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拍打在脸上,余崇没有去关心,迅速扭头望去。
只见屋里的窗户半敞着,窗户还在摇动,放暗器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追!”令狐槿同一时间也盯着屋子的窗户,说着手中剑一转就要追上去。
余崇凝着眉头,连忙将手中的菜刀换了一只手,用手拉住他,道:“别去,说不定是埋伏。”
“是埋伏才更要去,若是不把他们杀了,他们就会一直缠着你,到时候敌人在暗,你的生命会时时受到威胁。”
令狐槿说话间,已经挣脱开余崇的手,三两步越下窗户,追赶着放暗器的人远去。
余崇看着手中的菜刀,无奈将菜刀搁置在门上,捡起地上刺客掉落的刀,也追寻着令狐槿消失的方向去 。
屋檐下街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屋檐上几道黑影急掠而过。
余崇追在令狐槿十余尺后,远远看到令狐槿追逐的那道影子。
眼看就要追出城区,余崇目光放远,看着那黑影逃跑的方向,那边余崇留意过,是茂密的林子。
见势不对,他心中莫名跳动几下,连忙朝令狐槿喊道:“别追了,回来!”
许是令狐槿离得太远没有听到,又或者听到了不理会。
在余崇看来,是后者无疑。
眼看已经追出城区,余崇额头青筋直跳,他足尖轻点在地面上,蓄力追上,大喝一声:“你再不停下,我便再不理你了!”
这句话貌似比上一句有用,令狐槿速度明显变慢,又追出去数十丈远,才停下脚步,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