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早朝
翌日，余崇起了个大早。
他从府中赶来皇宫，到天子临朝的听政殿时，殿门还未开。同他一样早到的还有五六个大臣。倒不是他太闲，毕竟能亲自体验这种只有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有些兴奋是在所难免的。
早朝免不了要和令狐槿碰面，对于这点，余崇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倒也不是怕令狐槿，毕竟这身体无论是身份还是武力，都压了令狐槿一头，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余崇如是想着，全然忘记了自己昨日从客栈里做贼般，落荒而逃出来的样子。
秉着替809收拾烂摊子的想法，余崇心里暗自嘀咕，若是有机会，在斗嘴方面让让小太尉，就当是对他的补偿了。
余崇堪堪在殿外停住脚，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几个大臣便三三两两围上来，先是几句客套玩笑话，便开始转移到政事上。
幸亏昨日回府，余崇又对小说中“余崇”的戏份进行了仔细研读，“余崇”虽然与令狐槿水火不容，拌嘴都是家常便饭，却也是有些才能在身上的，在政事上认真细心，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大小事情处理得当，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当上右相的原因。
他若不提早了解书中“余崇”的处事风格，恐怕在与大臣对话间就漏了馅。也多亏他有所准备，现有些官员过来搭话，也能应付一二，没有想象中那么吃力。
他埋着耳朵听一会儿，这些大臣所聊的内容全都是昨日他在章疏上看过的，讨论的是他们自己的见解和建议。
当然，余崇对这些事并不太关心，他的目的只是阻止反派杀害男女主，让这个世界得以正常运转下去，其他的暂且往后靠一靠。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余崇始终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感，心中默认把它当成一场真实的游戏，玩好了就能再生，玩不好就死，从哪来归哪去，
余崇对生并没有太强的欲念，任务失败大不了他继续回江面蹲着，当个孤魂野鬼。
只是那样略有些孤独罢了。
在现实世界里，余崇也没有任何牵挂的人或事。
他在十三岁时偶然中了张能够他一辈子花不完的彩票，也衣食无忧地活了十多个年头，无父无母无爱人，他唯一的亲人奶奶早也离他而去，余崇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奶奶走后，余崇无拘无束惯，养成了比较随性的性格。
可话是这么说，余崇却还是想尽量做好他的这个任务。
毕竟是自己笔下的世界，他没能给这个世界一个结局，那就尽自己的能力让它变得好一点。
余崇正垂着眼，听大臣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忽然，一片紫色衣角闯入眼帘。
那片紫色的衣角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飘起，而后又慢慢垂下，上边的暗纹在阳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清晰。
衣脚下，是一双黑色鎏金的长靴，鞋尖正直直朝着自己这边的方向。
余崇心里忽的咯噔一下，额角也跟着跳几下。
没待余崇抬起头，那人便先开了口，嗓音微微沙哑，带着浓浓咬牙切齿之意：“右相大人，好久不见。”
话音落下的后一秒，余崇神情自若地抬起头，对上那双直勾勾朝自己这边看过来的眼睛。
来者气势汹汹，身遭煞气冲天，一双眼眸暗沉得像是被墨水侵染般，看这架势，倒比那把他拉下水的女鬼的怨气还重上几分。
这会大臣也陆陆续续到听政殿前，站得离二人近的年轻官员似是察觉到小太尉的冲天煞气，自觉朝外站了站，脸朝着殿门，目光却时不时朝这边瞥，端着一张张吃瓜看戏脸。
余崇目光复杂地在令狐槿身上扫视几眼。
这么靠近了一站，他才发现自己这具身体比令狐槿还要高上些许，从这个角度对上令狐槿那凛若冰霜、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竟然丝毫没有脑补里的恐惧之意，相反，看小太尉这副样子
怎么有种在看小孩子撒泼的感觉？
这种想只在余崇脑子里浮出一刻，便立马被他抛出脑海之外。
他大抵是疯了，才将如此恐怖如斯的令狐槿和天真可爱的小孩子联想到一起。
余崇淡淡收回目光，确认完毕，反派情绪还算稳定，没有他想的那么糟。
另一边，咬牙切齿试图威胁恐吓对方的令狐槿，见余崇淡淡抬起头，目光悠哉游哉地朝自己这边看过来，打量几眼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去，完全忽视自己阴狠的目光。
令狐槿立时炸了毛，握成拳头的手紧了紧，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人模狗样的东西给抽筋剥皮！
直至昨天令狐槿才知道，原来与他针锋相对这么些年的死对头，除了身段高挑，外表看起来文绉绉的，与普通文臣无异，可他居然会武功！
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打不过！
一想起昨日的事，令狐槿又是一阵胸闷气短，怒火噌噌往头顶上冒。
可他还没来得做些什么，就被一声不紧不慢的声音打断：
“太尉大人，该上朝了。”
余崇说完，兀自转身，与众臣一同走入内殿，只给令狐槿留下一个背影。
令狐槿紧盯着余崇的背影，深邃的眸子愈发暗沉，似要将余崇的后背盯出个洞来。
方才提起的火气没有撒出去，反而还惹一身不快。令狐槿胸腔中翻涌的怒火似要冲破胸膛，憋得他难受，只觉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愈发刺眼。
“余巍明……”
令狐槿咬牙切齿从嘴里慢慢念出三个字，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直到那刺眼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周遭的官员也走得没剩几个，才轻哼一声，提步走进去。
这外边明明出了太阳，也平静无风，可余崇总觉得背后有些发凉，威力似乎不亚于自己今早出门时的那股阴风带来的凉气。
余崇忍住没有回头。
恐怕他现在一回头，立马就能被小太尉那阴森冰冷的目光给冻死。
进到听政殿，一见内里设施华丽的大殿和高堂之上的那亮到让人几欲眼瞎的龙椅，余崇眼睛亮了亮，将方才殿外的小插曲抛到脑后。
身临巍峨威严的豪华宫殿，余崇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碍于众大臣在身旁，龙椅上还坐着皇帝，余崇却也只是目光轻轻一扫，便规规矩矩地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联想自己这一行径，余崇忽然冒出一种土包子进城之感。
皇宫是城，自己就是那个土包子。
此想法一出，余崇立马摇头，把脑子里蹦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联想通通甩出去，面无表情，站得挺拔，彰显着他右相的风威。
永朝以右为尊，他身为右相，自然要站在队伍右边头头最靠近皇帝的位置，这么显眼的位置，余崇只好老实些。
朝拜过后，早朝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殿内一百余人朝拜完，都安静得没发出一点声音，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叫余崇闷得慌。
这样的气氛维持几秒，忽的一道苍老温和的声音从群臣中响起：“陛下,锁阳知府的人选一事不能再拖了”
余微一侧目，用余光扫眼发话的人，不禁有些惊愕。
这人玉面乌发，看着只有二三十的年纪，可这宛如八旬老人的嗓音，嘶哑难听，不过还好，胜在温和。
有人开了头，本鸦雀无声的听政殿迅速被细碎的讨论声占领。
余崇摒除杂念，本想听听众人的大致意见，但身后的那股阴森之气实在过于强大，并且经久不散，好似深夜里独自走在乱葬岗般，脊背发冷，实在叫人难以集中精力听政。
虽然余崇极力想要忽视，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渗人，叫人想忽视都难。
他站在第一排，实在没机会去看令狐槿此时的表情。
一听又是这事，年轻的皇帝忽然抚额。
老皇帝抱病退休，将国家大事托付给如今才及冠的小皇帝东尧，自己当个太上皇。
余崇当初这样写，本想着把东尧设为幕后大boss，借着身份给男女主施压，不断制造阻碍。现在想来，还好他当时没有把这想法贯彻下去。
他盯着一个令狐槿已经够头疼，若是再来一个，他倒不如继续回江面蹲着做孤魂野鬼算了。
趁着这个机会，余崇抬眸往那金灿灿的龙椅上一看，小皇帝正慵懒地靠在龙椅上，脸上无奈之色一闪而过。
余崇嘴角抽了抽，他自然知道小皇帝头疼的是什么。
昨日早朝，&34;余崇&34;和小太尉就是因为这个事争得不可开交，原因是右相向皇帝举荐一人，那人正好与小太尉不合，避免不了的，二人便针锋相对起来。
从朝廷吵到府邸，后边就不知怎的，吵着吵着就到床上去了。
这破事809给他的剧本里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是他不忍直视翻页跳过。
眼下有人提及这事，小太尉便顺藤摸瓜，泛泛介绍起他的人来，
“侍中侍郎马连，近几年政绩良好，再者锁阳是他的故乡，对那里的风土人情也了解，再合适不过了。”
几个大臣思索一番，觉得有道理，连连附和。
东尧登基没两月，又年轻气盛，自然没有常年居高位者应有的沉着稳重，眼见又谈到这个话题，不免想起昨日早朝时，右相和小太尉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的场面，真真是让他头疼。
不过令东尧感到诧异的是，平日里不让小太尉一句的右相，今天却分外安静。
东尧目光不由移到余崇身上。
只见他出奇的沉静，杵在一旁不打算发话，一副事不关己样。
东尧迟疑一刻，不由来了兴趣：“余爱卿，你可有什么意见？”
余崇：？
突然被小皇帝提到，原本想默默观察局势顺便吃瓜的余崇不明所以，却在话音落下的后一秒从队列中站出，微微垂头盯着地板的纹路，平静道：“ 臣，并无异议。”
此话一出，群臣先是面面相觑，露出和皇帝同款诧异表情。
右相和太尉向来不和，就连陛下都为二人水火不容的关系头疼，众臣也是见怪不怪，可今日的右相的反常行为着实有些奇怪。
细如蚊蝇的讨论声时不时传入余崇耳里。
臣甲：“这丞相大人怎么这么果断同意了？昨日二人相争都要大打出手那样你也不是没看见。”
臣乙：“谁知道呢，许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想方设法弥补”
臣甲疾声打断：“慎言，慎言。”
余崇：“”
他还在这呢，这公然说他坏话像话吗？
另一边，令狐谨听了余崇的说词，不由也是微愣一瞬。
怔愣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源源不断的滔天怒火。眼底才压抑下的怒火又窜出来，眼尾都被烧得微微泛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暗暗捏着手中的笏板，忍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昨日的事，在可怜他、故意让他么？
令狐谨越想越气，趁着群臣注意力不在这儿，偷偷瞪余崇一眼。余崇正好微微转眸，却只是淡淡地扫过来一眼，却不予理会，又无甚表情地转了过去。
怒意上头的令狐槿拳头握得嘎吱响，碍于朝廷之上，只好得强忍着怒气，垂下眉眼掩住眼中的愤懑之色。
瞟一眼面前那欠揍的背影，令狐槿撇开眼，打算眼不见为净，怕再多看一秒，他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
令狐槿咬牙，心中暗暗下定主意，不把余崇这厮给打残，他誓不为人！
小太尉心高气傲，自然不会接受宿敌的“谦让”。他迅速压下通天怒气，尽量让自己声线平稳，开口道：
“请陛下恕罪，最近事务冗杂繁多，是臣记错了，马侍郎身体抱恙，休养了好些时日也不见好，估计不能胜任。”
东尧：“”
别的不说，现在二人这个情况倒比昨日吵个你死我活的叫人舒心多了，东尧暗自思忖，将手从太阳穴上取下来，抿唇不语。
听小太尉居然如此“谦虚”的一番发言，余崇意外地挑了挑眉，勾唇一笑，
这反派好像还挺有意思。
余崇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淡然开口道：
“既然如此，臣这里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你！”令狐槿瞪大眼睛，一脸愤然望向余崇。
亏他还以为这老狐狸原来是搁着挖坑给他跳呢！
“哦？”小皇帝眉头微挑，饶有兴趣，目光在两人身上留连了一会儿，只觉得今日二人都甚是奇怪，“是何人？”
“御史中丞，陶陵。”
手握剧本的余崇当然知道，全臣千挑万选、讨论许久，最后选出的人就是陶陵，干脆就顺水推舟举荐了。
一来陶陵确实清明，能担此重任，二来陶陵跟他和小太尉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俩再吵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眼见这事终于要翻篇，东尧精神抖擞，敲着龙椅扶手的手一顿，险些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
“众爱卿可有异议？”
小皇帝心中暗自嘀咕，快说你们没有异议！
众臣又是面面相觑，不久后，纷纷低下头，
“臣等，并无异议。”
余崇默默退回队伍中。事已成为定局，小太尉就算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散朝后，余崇随着三五成群的众臣走出听政殿，就在他迈着步子要下石阶时，忽的被急匆匆小跑而来的太监拦下。
“右相大人留步，太上皇有请。”
余崇：……当右相还挺忙。
他瞧说话的太监，看着衣着，确实是太上皇身边的掌事公公。
“可否问一下，太上皇找我可为何事？”
掌事公公诚恳摇头：“这个小的不知，大人去便知道了。”
见他如此，余崇也不好多问，脚尖一转打了个弯儿，“那走吧。”
走之前，余崇抬头往朝臣们离开的方向看一眼。
永朝朝服分为紫、绯、绿三种颜色，四品以上是紫色，六品以上为绯色，九品以上则为绿色。
余崇只看一眼，便在众多紫衣朝服中锁定令狐槿的身影。
看着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已然拉了众人一大截，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余崇视野之内。
余崇脚步一顿，定定看着小太尉离开的那片地，心中升起一丝异样。
这么轻易就走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按照小太尉不会善罢甘休的性格，应该在出了他听政殿后，虽说不至于跑过来对他拳脚相加，但总归嘲讽上几句才对。
事出反常必有妖，余崇提起一丝防范，碍于要去见太上皇，余崇只得将其暂时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