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阿怪
那姑娘只觉得自己被钟子期那刀子似的眼神盯的无所遁形，错开他的视线，紧张的抠起手指。
辛俞飞在旁边语气温柔的开口：“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妨大胆说出来，不要害怕。”
那姑娘抬眼看了辛俞飞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钟子期挑挑眉，识趣的腾开地方，走到旁边，用眼前生动的例子小声教导两个师弟：“看见了么，姑娘都喜欢温温柔柔的公子，日后遇见喜欢的姑娘了，言谈举止一定要温柔风雅，不能粗俗。”
钟岑逸和钟楚元看着辛俞飞和那姑娘，点头“哦”一声。
只不过辛俞飞有点太过温柔风雅了，一会儿安抚姑娘不要怕，一会解释他们不是坏人，后来直接报出了他们两方的家门。
辛俞飞不知道还想要再说些什么，钟子期实在忍不住了，脑袋探进两人之间，对那姑娘说道：“刚刚吓到你的那些尸体，都是近些天死的，她们几个的年纪应该与我们差不多大吧，容貌被毁之前不知道是不是也像姑娘这般漂亮。如果姑娘知道些什么，希望能知无不言，帮助我们早点收服了那东西，省的再有无辜女孩死于非命！”
姑娘愣了片刻，黛眉皱起，寂寥的神色中可见隐隐悲戚，她摇头道：“其实我今天来这里，也是来求证的，我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钟子期追问道：“不知姑娘想要求证什么？”
那姑娘看着他：“求证这里的事情，到底是不是阿怪做的。”
“还请姑娘知无不言。”在钟子期的请求之下，这位菊叶姑娘开始讲述起关于她和阿怪的故事——
菊叶姑娘无父无母，自小就在乞丐窝里当乞丐，靠乞讨活命过日子。六年前的一天，白水镇的街上忽然多了一个形单影只的小乞丐，只不过这个新来的小乞丐又脏又丑，而且是极丑。
镇子上善良的人就那么多，多一个乞丐来乞讨就意味着其他的乞丐要多饿一顿肚子，所以新来的小乞丐经常被其他乞丐排挤围殴。而新来的小乞丐又实在面目可憎，乞讨的时候时常会吓到别人，所以他几乎天天饿肚子，几乎骨瘦如柴，显得整个人更丑更吓人了。
菊叶不忍心，当她带着乞讨到的馒头找到新来的小乞丐的时候，只见新来的小乞丐正在跟一只小狗抢吃的。
菊叶说到这里，抹了一把簌簌流出来的眼泪：“他对于我的善意很防备。”她忽然苦苦一笑，“大概是在这之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温暖吧。”
辛俞飞的声音更温柔了：“后来呢？”
“他不肯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我就叫他阿怪，后来那段日子，一直是我乞讨养活我们两个，不过也只是勉强不被饿死而已，但因为有人抱团取暖，总觉得，就算这样，也比自己一个人多吃一点更好。白天我出去乞讨，他就等着我，但因为阿怪长得丑，经常受到打骂驱赶，我有时候回来找不到他，就知道他又被赶走了，我就去找他，然后我们两个就换一个街头住。”
她抬头扫了一眼庙宇：“直到有一天，我俩找到了这里。白天我依然会出去乞讨，阿怪就躲在这山上，在我回来的时候，他会嘿嘿傻笑着从路边的草丛里钻出来接我，而且他常常会带回来最香的野菜，最甜的野果，就算我讨不到饭，我们两个也再也没有饿过肚子。等晚上没有人的时候，我俩才会偷偷进来，这里确实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比睡在外面的街头、桥洞要好太多。”
“住在这里的那一年，晚上的时候阿怪会拉着我一起打扫这里，有时候还会拉着我一起跪拜山神。”菊叶的目光落在蒙着厚厚灰尘的山神像上，愤怒怨恨怀念……到最后，菊叶的眼神中复杂到不知里面到底是些什么情绪，只剩眼泪不停的从里面涌出来：“我曾经在这座山神像面前说过最恶毒的话，但阿怪也拉着我一起跪在这里，许下过最虔诚本分的愿望——活着。”
“阿怪他，虽然长相丑陋可怖，但很善良，很善良。”菊叶强调了一遍，辛俞飞递给她的帕子早就被泪水浸湿了，她索性不再擦了，任由泪水在她脸上汹涌流淌：“我小时候，确实得到过几分人间温暖，却更饱尝了世间恶意，你们以为施舍给我们饭吃的，就都是好人吗！我有时候无比憎恶这个世界，憎恨所有欺负我们的人！可是阿怪，明明他比我更应该憎恶这个世界，憎恨世间可恶之人！但是他没有，从来没有……”
“直到有一天，阿怪生病了，我不忍心他白天再睡到外面的草木中，我在出去乞讨之前，就把一些柴草遮盖在了阿怪的身上。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明明很大的太阳，却下了很大的一场雨，就跟今天的雨似的，我当时还很庆幸得意，幸亏没让阿怪睡在外面。可是等我晚上回来的时候，看见这庙里的香案桌被打翻了，桌椅也散架了，那些角落里本来应该盖在阿怪身上的柴草，也乱七八糟的，地上有很多很多血，就是没有阿怪了。我出去找他，但是那大雨将所有的痕迹都冲刷的干干净净的，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也找不到他。之后，我在找他的路上不小心摔伤了腿，被我现在的丈夫给救走了。”
钟子期和辛俞飞都知道阿怪已经死了，只有钟岑逸和钟楚元不死心，问道：“那你后来没有再回来找他吗？他也没有去找过你吗？哦对，他不知道你丈夫的家啊，肯定找不到你，你得回来找他啊！”
钟子期抬手敲了钟岑逸和钟楚元的脑袋一人一下，两人这才乖乖闭嘴不再说话了。但钟岑逸和钟楚元的话已经被菊叶听进了心里，她神色一滞，开始呆呆愣愣的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钟子期轻轻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继续说道：“自从当年的那一天之后，来这里拜山神的香客说闹鬼，说是能听到什么奇怪的哭声，就没有人再敢来了。但是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人命，直到前几天百花戏，几个姑娘结伴经过这里……”
庙里讲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都沉默了，庙里的空气顿时安静的让人有些窒息，只有外面雨打枝叶的声音簌簌而响，只是打在叶子上的每一下，又像砸在他们心里——疼，但不致命，闷，但不足以窒息，只是一直又疼又闷。
沉默良久，钟子期说道：“我知道阿怪在哪儿。”
菊叶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她用她仅有的一只手一把握住了钟子期的胳膊，仰着脸问道：“他在哪儿？”
钟岑逸和钟楚元也看向钟子期，惊讶道：“师兄，你怎么可能知道阿怪在哪儿？”
钟子期淡淡说道：“你们俩也见过。”
“我们？”两个师弟思索片刻，忽然抬眼看向钟子期：“那具少年尸骨！”
钟子期感受到菊叶的身体一僵，随即垮了下去，她将手松开，苦涩一笑。
钟子期说道：“菊叶姑娘，其实你当年就知道阿怪已经死了，也已经猜到现在这几条人命都是阿怪所为，否则你也不会在今天只身一人跑来这里了。不管阿怪生前如何善良，但是他现在已经开始作恶，接下来还得麻烦你帮我们捉住他。”
菊叶什么都没说，嘴角缓缓翘起，忽然笑起来，刚开始是微笑，后来是咧嘴大笑，渐渐地，她的身体笑的前仰后翻，笑的身体颤颤发抖，一双眼睛里的泪扑簌扑簌流的厉害，流到她的嘴边，进了嘴里，流到她的脸颊，滴到地上。
她就那么一边笑，一边晃，一边哭，一边哭，一边晃，一边笑。
钟岑逸和钟楚元忍不住对视一眼，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一张笑脸上也能有痛苦到令人心脏闷疼的神色。当然，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人又哭又笑，确实有些吓人，两人忍不住挨坐的近了一些。
辛俞飞叹口气，别开了视线。
钟子期则静静的看着菊叶，看着她渐渐止了笑，止了颤抖的身体，看着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答应道：“好。”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依旧很大。
菊叶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因为已经许久没有人走，已经被杂草湮没的小路上，她仅有的那只胳膊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她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然而喉咙里唤出来的声音，却是那么凄苦，带着无尽思念与悲痛：“阿怪——阿怪——”
劈里啪啦的雨声太大，她的声音听不真切，但那隐隐约约入耳的声音，都已经令跟在后面不远处的钟子期和辛俞飞，心里堵的呼吸不畅了。
五六年前菊叶找阿怪是为了救他，而现在，是为了帮忙杀他。
钟子期终于忍不住了，他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拉住菊叶胳膊，说道：“你回去吧，阿怪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
菊叶苦笑着摇摇头：“我想见他一面，最后一面了不是么。”也不知道是不是雨瞬间变大了，菊叶脸上的水淌的更凶了。
钟子期此刻真的有些后悔来到这里，后悔听到这些故事，然而还没等他再有别的情绪，忽然听见身后似乎有叫喊和打斗的声音！
钟子期当即转身，果然见是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