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知己
“也死了。”张老板叹口气：“他本来那么壮实的一个人，为了照顾晓蕊，又拼了命的赚钱给她治病，早就折腾的憔悴不堪了，晓蕊死后他没了心气……就死了。”
钟子期嘴角挂上一抹冷笑：“在他死之前，你是不是‘宽慰’过他什么？”
张老板盯着他，八字胡一抖：“真乃知音啊，我确实宽慰了他！”
钟子期忍不住要拍桌子爆粗口，谁他娘的要跟你这玩意儿做知音！但看了萧亦辰一眼，硬是将情绪压下去了。
萧亦辰皱着眉问道：“你怎么宽慰的？”
张老板说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么，人死如灯灭，我就劝他看开点，幸亏我晚借了一会儿，没再白瞎那么些钱。还劝他过一段时间之后，再找个清白的姑娘过日子，最后还说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我当时见他跪在那里，脸色苍白，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我就让他自己好好想想，然后就走了。”
张老板叹口气，看向钟子期和萧亦辰，问道：“哎？你们两个怎么脸色都这么差？”
钟子期磨了磨后槽牙，差点将后槽牙磨平，萧亦辰将眉心展了好几展，却像是被黏住了。
半晌，钟子期咬着牙说道：“这问溪阁能开到现在，也就是醉流景好喝！”
“怎么又说到我的问溪阁和醉流景上了？”张老板忽而喜滋滋的说道：“不过如果不是十年前，那对小仙侣将醉流景的酿酒法子教给我，并给我这酒馆取了问溪阁的名字，我这生意也做不了这么好。”
钟子期哼一声，道：“那对仙侣可真没开眼！”
张老板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亦辰眼见两人要掐起来，赶紧说道：“宋力接着就死了吗？”
张老板说道：“宋力也不是立即就死了，他没有人需要照顾了之后，在死斗场里表演了几场，赚了些钱还了我们的外债，然后才死了。”
钟子期听到这里，对那二十年前就死了的宋力，已经不是同情，而是敬佩。对于宋力的结局，他感到心中无限愤懑，各种复杂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他渐渐握紧了拳头。
萧亦辰看了钟子期一眼，继续问张老板道：“之后，你就找了大师？”
张老板摇摇头：“宋力死了之后，我经常做恶梦，梦见他恶狠狠的回来找我，而且那段时间我生意确实也不景气。于是我就找到了当时一位很有名的大师，大师让我将宋力挖了出来，然后泡在了缸里，他给施了法，并且让我把缸放在寝室之内。这么些年，我和宋力一直相安无事，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出来了！我更没想到，那个大师竟然做了这么久的局来害我！”
故事听完了，钟子期冷冷笑道：“我本以为那个大师是个坏人，没想到啊，竟然是个大善人！就算免费的醉流景，小爷我也不要了，今晚就让宋力回来弄死你吧！”
他兀自起身要走，被眼疾手快的张老板一把拽住：“你不能走，咱们都已经谈好了的，我给你七折的醉流景，你帮我收服宋力！人无信不立！”
人无信不立？钟子期回头看着他，带着轻蔑讥嘲的笑，觉得这样的话从眼前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十分讽刺。
“钟子期。”萧亦辰叫道。
钟子期看向他，他依旧一副冰山的模样，竟将他的火气看下去不少：“……我晚上再来，你若是愿意在这儿陪他，请便！”钟子期冷声说完就走了。
他走在街上，忽然想到将外地的萧亦辰一个人扔在那儿不怎么地道，但是他没想到那家伙是真能忍，反正他如果继续和那张老板在一起待下去，要么他受内伤，要么张老板受外伤。
这时，忽然从后面过来了一个人，经过他时，竟然跟随着他的步伐和他并肩走起来！他一转头，看见了一座冰山的侧颜。
“嘿，你怎么来了？”
萧亦辰目视前方，面色平静的像是水面：“人都有七情六欲。”
钟子期还以为对方是在劝他要理解张老板，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冰山大哥是在说他自己，便笑道：“可你的模样，啧，很禁欲。”
萧亦辰转头看向他，钟子期嘿嘿一笑，说道：“今日本是请你出来喝酒的，结果喝到半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现在既然你也出来了，那我就带你看看芦溪的街景，如何？”
还不等萧亦辰回答，钟子期就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跑走了。
其实芦溪和灵云宗所在的江渚，距离没有远到风土人情都迥然相异，只是有些酒菜小吃，有些娱乐方式，稍微不太一样。
而最能体现出这样特色的地方，当然是问溪阁隔壁的那几条街。
钟子期沿街买了几种特色点心，抱在怀里，起初萧亦辰不吃，但后来，也许是时间渐晚肚子饿了，也许是被味道吸引了，萧亦辰不时拿几块尝尝。
钟子期就像是个小跟班一样，在萧亦辰每次伸手的时候，都将身体往他的方向侧一侧，怀里的所有点心便就都暴露在萧亦辰的视线里。
“可惜了，没带阿予和师洵一起来，要不然更好玩了！”钟子期忽然指了指前面：“走，去那个小摊！”
萧亦辰跟过去才发现是个面具摊子，钟子期拿起一个憨态可掬的笑脸小白猪的面具，往萧亦辰面前罩了罩：“嗯，很适合你。”
萧亦辰抬手打开：“幼稚！”
萧亦辰转身走开的时候，听见身后钟子期在哈哈大笑，他都能想象出那家伙笑的抱肚子的模样，但奇怪的是，他听着背后传来的笑声，竟然没有丝毫生气。
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这么单纯的笑声了，除了开心没有旁的情绪的笑声。
在平日里那些客套的、奉承的、笑里藏刀的、讥嘲的、礼貌的、不礼貌的、皮笑肉不笑的……各种各样的笑声中，他差点忘记了还有这么单纯的笑声，只是快乐的笑声。
“还不快走！”他皱眉叫道。
背后传来愉快的回应声：“来啦！”
萧亦辰唇角上翘，但立即又抿下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在那条小吃街上磨磨唧唧的走了小半个时辰，肚子早就不饿了，甚至还有点撑。
钟子期说道：“咱们两个慢慢溜达回去，回去的晚了，就顺便帮那个吝啬鬼收尸！”
萧亦辰不语。
在街角的尽头，萧亦辰见钟子期要往东走，那个方向是直接回问溪阁的方向，他忍不住指了指另一边，说道：“从隔壁街上转回去吧。”
钟子期看着他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八颗大牙：“也好！”
萧亦辰轻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对方的笑容虽然很明媚，但是不太单纯。很快，他就知道了不单纯之处——
他选的是一条花巷。
他闻着空气中的脂粉味，听着不时传入耳朵的莺莺燕燕之声，还得不时绕开前来揽客的女人，冰块般的脸色再也维持不下去，他皱着眉，脚下步子不断加快。
钟子期在他身后笑道：“大哥慢点吧，你脚下快磨出火星子了！”
萧亦辰突然停住，跟在后面来不及收住步子的钟子期差点撞上，他头也不回道：“你怎么……怎么不早说这是一条花巷！”最后两个字，他几乎咬牙切齿。
“至于么。”钟子期笑嘻嘻的撞了撞他的肩膀，神神秘秘的说道：“我还以为你是特意要过来的，我要是把话挑明了，岂不是显得我不懂事么？我还以为这是咱们男人之间的默契。”
萧亦辰两道眉几乎要竖起来，冷声说道：“我就不该对你这样的人抱希望！”
抱什么希望？还不等钟子期问出来，忽然一声娇呼，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就朝他们这边倒了过来，萧亦辰立即躲开，钟子期则伸手揽住了那姑娘。
只见钟子期对着怀里惊魂未定的姑娘微微一笑，接着揽腰的手松开，轻推了她的腰肢一把，那姑娘就被推到了一旁。
等姑娘回过神来，钟子期他们已经走过两家店了。
萧亦辰哼哧哼哧的喘气，袖子甩的翻飞。他自觉虽然不爱说话，可性格敏感，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但是和钟子期三番两次的接触下来，他觉得自己看不懂他——
钟子期不去招惹对他芳心暗许的送酒女，能共情命途坎坷的宋力，能怒怼唯利是图的张老板，也能像是个孩子似的单纯的快乐，但是也会风流的像是个浪荡子，洒脱的像是不知人间辛苦，能和三教九流欢声笑语，也会腹黑的反击，无情的戏弄。
会有这样的人吗？似乎很矛盾，但似乎钟子期又一点都不矛盾。
“或许是我太无聊单调了么？”
萧亦辰才惊觉，自己虽然表面上一直在嫌弃拒绝，但实际上却不知不觉的被这样性格的钟子期吸引了，他了解自己，如果他真的讨厌，他此刻不会站在这里。
钟子期见萧亦辰始终一言不发，还以为他依旧在生气，说道：“前面就是成衣铺子、兵器房和音律馆之类的。”
“你说你……”萧亦辰顿了顿，“你说你想和我做朋友，为什么？”
钟子期洒脱的笑道：“因为你人不错。”
“你很了解我？”
“一个外姓弟子，年纪轻轻能成为灵云宗的门面之一，个中辛苦可想而知，此种毅力难道不令人敬佩？你虽天天像是座活冰山似的，可那日在灵云宗，我见宗内弟子对你无一不以礼相待，敬重有加，说明你德行兼备。今日，你能在火麒麟面前，只身挡住那名女修，可谓有勇、心善。”
萧亦辰步子越来越缓，当钟子期说到最后，他停了下来，转身定定看着钟子期。
钟子期也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两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面对面对视起来。
忽然，钟子期眉眼一弯，嘻嘻一笑：“而且，你看见花巷的女人会脸红害羞，有脸有皮的，更好啦！”
萧亦辰顿时暴走起来！
萧亦辰也没想到，在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傍晚，在一条浪声燕语的花巷中，他竟然遇见了一位，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