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狐妖傀儡
“陆易安，雾灵剑宗弟子，二钱捉妖师，负责修真界在方壶岛的治安，因犯滥用神通罪，伤害百姓罪，被判在天牢关押一年。”
“身为捉妖师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改为一年六个月。念你在任期间屡破奇案，减刑四个月。”
“你本应在此关押一年两个月，现在你只服役了五个月就要求赦免出狱。说说你的理由吧。”典狱长姚悦拿着竹简平板地念道。
随后，她将竹简摔到桌子上，挪了挪屁股想坐高一些，动作有些滑稽。
“谢谢典狱长百忙之中能抽出空来审我的案子，”陆易安笑道，“可是我看白司长还没来，咱们要不要等等？”
他环顾四周，塔外的狂风透过八角木棱窗灌入石室之内。墙壁上刻满了禁魔符篆，从这里越狱是不可能的。
曾经有一名六镜武夫，凭借淬炼得铜墙铁壁的体魄撞开了石墙。但他很快发现若不借助神通，自己根本无法飞下这高达万仞的黑石塔，只能又乖乖回到牢中。
名副其实的天牢，以天为牢。
“他有个案子要查，怕是来不了了。况且他是你的上司，总是要避嫌的。”姚悦道。
“他虽然跟我打过招呼，让我多关照关照你。生活上可以照顾，案子上我可不会对你网开一面。”她的语气略带嫌弃。
“可我的案子毕竟一直是他审理的，我是他的手下……”陆易安焦急道。
典狱长打断了他的话，“我今天不是过来审案的！你的罪名已经成立，别想着翻案。老伍告诉我你有心忏悔，我才给你这次听证减刑的机会。”
“希望你好好珍惜，现在说说，你这五个月的牢狱生活学到了什么？说得好的话，我或许会让你提前出狱。”
她紧皱眉头盯着陆易安，本就紧凑的五官此时更挤到了一起，活像一个老窝瓜。
狱卒老伍坐在他旁边，冲陆易安点了点头。
陆易安默默组织语言，这是他唯一一次提前出狱的机会，是他用两个金铢换来的。
于是他缓缓开口，“在牢里这五个月，我想了很多。”
“我实在不该下界炫耀道法，打伤百姓，自己沾惹因果不说，更坏了山上的规矩，败坏了修士的名声。”
“这就对了，我说嘛，人家李府大婚，两口子新婚燕尔。你跑去说他刚娶过门的媳妇是妖怪，这搁谁谁能答应啊！”姚悦很欣慰地说。
“是呀，谁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媳妇是妖怪。”陆易安叹道。
“很好，现在给你一炷香时间，回想回想自己为何入狱，然后告诉我你错在哪里？”典狱长说道。
陆易安低下头，深深忏悔，思绪陷入回忆，他之所以入狱要从他接手调查一个案子说起……
————
五个月前，春毫茶馆。
“这个孩子天生灵根，还是火灵根呐！”
“姑娘一百两原石买过去绝不吃亏，将来他学有所成，继承您的衣钵，伺候您，您晚年可有福喽。”一个老道长抖着胡子说道。
他笑容可掬，两鬓垂肩，眉宇晴朗，身边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目光呆滞，一动不敢动。
“老道长慈眉善目的，谁能想到您会做孩子的生意？”对面一名美艳女子轻声笑道，她白净狐面，尖尖的眼角，金簪云鬓，正脉脉打量着小男孩。
“我还觉得自己在做善事咧！”老道长捋须大笑，“他家乡闹饥荒，能跟着姑娘修行是他的福分，总好过饿死吧。”
“说的也是，这是一百两，帮您积德行善。”女子从袖间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绣袋，放到桌子上。
她眉眼含笑道，“下次有这种童子身的男童我还要。”
“好说，好说。”老道长笑吟吟地将灵石揣进怀里，“顺便问一句，姑娘在何处修行？一下子收这么多弟子，想必是鼎盛仙宗。”
“不瞒道长，我要的是这孩子的精血阳气。”女子娇声道。
老道长面色微变，怜惜地看了男孩一眼，“姑娘说的可是妖精道途精血化气，采阳补阴之术？那姑娘您是……？”
“正是。”女子柔声道，她眉眼一转，尖尖的眼角更显狐媚，有绯红色的道道丝雾溢出。
王道长震惊地喉头滚动，咽了口唾液，凑到近前低声道，“小镇最近男童接连丢失，都是姑娘做的喽？”
“就这还不够呢，奴家有伤在身，需要用纯阳精血温养丹田，治愈寒毒，只是收效甚微。”
“原来姑娘是买药材来的。可巧，老道略通岐黄之术，不如让我帮你看看？”
“有劳道长了。”女子伸出皓腕。
老道人伸出左手二指搭在她的脉搏。
他一边号脉，一边沉吟默想，突然暴起！
右手将小男孩往旁边一推。
左手牢牢扣住女子脉门，光华一闪，腕上手环陡然化作流光飞出，呛啷啷变成为一根锁妖绳，向女子手腕缠去！
“啊——！”女子痛苦地怪叫一声，“你究竟是谁？”手臂被索妖绳碰到的地方顿时灼出一道伤疤，有红雾溢出。
她往后面急窜，红气在脑后如喷泉般涌出，妖气森然！
光华一转，整个人突然化作一只红狐跃到窗边。
三条狐尾在身后拂动，依然长着人的面孔，只是早没有先前的妩媚动人，而是愤怒和狰狞。
“我追了你五天，每次都被你偷偷溜掉，没想到换了这副面孔，你主动送上门来。”老道士说道。
他伸手在脸上一抹，易容散幻成的脸皮如干裂的泥块片片剥落，露出了一个少年清瘦的面貌。
“陆易安，我知道你！你是捉妖司的人。”狐妖恨恨道，她不住后退，仿佛已心生惧意。
捉妖司是清虚境天三司之一，负责东胜神洲修真界的治安，清虚境天执道宗牛耳，号令各大仙宗，自然不是她一个野修狐妖能抗衡的。
她一边后退，一边缓缓摆动狐尾。
陆易安只觉昏昏沉沉，看到一条巨大的红色狐尾在他身边环绕，将他包围。
枫叶翩翩而落，红枫树下，清凉石上侧躺着一名妖艳的红衣女子。
她兰指轻翘，中指伸出，抚摸着自己的长腿，沿着起伏的曲线，摸过胸脯，一直摸到白皙修长的脖颈。
随后轻语呢喃，口吐兰气，朝他招了招手。
陆易安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猛听背后长剑一声龙吟，将他从幻境中惊醒。
他忙忙收摄心神，幻境如碎冰般破碎，狐妖此时已跳上窗台，朝窗外跃去！
他清啸一声，“水行剑气，出！”
长剑在脑后凌跃，射出一道流光。
光华一闪，
噗嗤一声！
狐妖的身体已被剑气洞穿。
尸体朝窗外跌落，水行剑气去势不绝，如海滩浪回，猛然掉头飞来，卷起尸体抛到楼上，重重跌落房间。
一道旁人无从察觉的白光从女妖身体飞出，汇入陆易安体内。
长剑自行归入鞘中。
陆易安看着狐妖的尸体舒了一口气，幸亏没有跌到窗外，这要被街上的百姓看到，又是一桩麻烦事。
二十三名男孩失踪一案总算了结了，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事情有些太过顺利了。
他在尸体旁盘膝坐下，闭目冥想，神识内观，来到一方白净的天地之间，眼前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高大的藏馆。
他称之为天录图书馆。
此时他的神识化作一名执笔书生站藏馆之前，压迫感扑面而至。
大门仿佛用一道道高耸竖立的狭长竹简围成，黝黑沉暗。上面雕刻着繁复晦涩的古篆铭文，金光熹微，庄严深奥。
大门自动开启，白色曙光射出，他步入馆内。宽敞明亮的馆阁内，一圈圈环形书架通向高空，看不到顶端。
书架按类目分出万千间区域，有百草科、丹药科、法宝科、神通科，经史子集，诸子百家等各种学科。
宗门资料、妖精图谱、神仙箓册和四大部洲人仙妖三界，人族、北蛮、羽民、姑射、巨人族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尽数收藏于此。
他最感兴趣的是道途科。
儒释道兵四大家的修炼道途，绘梦师、花鸟画家、云游僧、隐修士、符箓师、偃甲师、谍中人，纵横家等诸多流派，它们功法特征都也收录于此。
这个藏馆是他的知识库，凡是他接触过的知识都会形成书册存放在书架上。如有需要，只需心念感应立马就能找差到。
有单独一间被他用来存放卷宗，他破获的案子，都会形成书卷存放于在那里。
每个卷宗封面上面都有一个大大的“悟”字，只要他将其按下，将卷宗的案理脉络领悟吸收，就能够滋养他的洞察之眼。
洞察之眼隐藏于他的肉眼之后，拥有推理和预测的能力。
心藏须弥，细嗅蔷薇，一旦他锁定某个对象，就能从他身上的细节，洞察到他的信息，如生活习惯、门派来历、所修功法等。
基于此可以看到他的过去，推断他的未来，这些信息会在目标周围以虚影的方式展现。
他从狐妖身体上吸收的白光，本该变成一道卷宗存放在卷宗科，可它却变成了一张卡片，钉在了藏馆中间那面墙上。
这是他的推理之墙，他称之为大衍照壁。
当案子没有完结时，所有的线索都会变成一张卡片钉在上面。
随着案件的发掘，相关的线索卡片会自动相连，推理衍化，指向前方，生出新的线索卡片。
等案情脉络清晰后，这些卡片就会像走马灯一样放映，变成一段影像，推断出凶手整个作案动机和过程。
这是他的大衍绎法。
此时狐妖的卡片正孤零零地钉在墙壁左上角。难道这个案子还没有完结？
这时，腰间系的传音符震动起来，他忙将神识从天录图书馆抽离，结束冥想。
伸手将神符拈在手中，灌输灵气解锁后，听到上面传来宋泊的语音，“有人找你。”
“谁呀？”他对着传音符问道。
“孤舟桥头，家里开药铺的李儒。”
“李大少爷？我跟他不熟。他们城里的孩子是从来不跟我们这些海边孩子一起玩的。”
“我跟他还行，给我个面子，他有个相好被你们捉妖司抓去了，他听说你现在当了捉妖师，想求你帮个忙。”
“相好叫什么？”
“方凝。”
“犯了什么罪？”
“杀了他爹，还有小镇二十三个男童，她已经认罪，但李儒坚称你们抓错人了。”
“可是认罪就关到黑石塔了，由镇妖司管，我也帮不了。”陆易安随口应道，一边从绣袋里拿出几块灵石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接过灵石，冲他做个鬼脸，跑开了。
他本是街头流浪儿，现在被陆易安招为探案小分队的一员，演技颇好，能胜任各种角色，又不会引人注意。
“噢，这样啊。”宋泊的语气有些失落。
“对啊，”陆易安说，他猛然醒悟，盯着狐妖的尸体问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方凝说是她杀了二十三名男童？”
“是啊，怎么了？”
陆易安缓缓垂下手里的传讯符，陷入深思，如果方凝是残害男童的真凶，那我刚才抓的又是谁？
他走到狐妖的尸体旁，用手捂住她的脸，灌注法力，灵气在指间散作丝丝流萤。
面皮如纸被烤炙一般渐渐消融，露出了一具青铜打造的头骨模型！
“好完美的偃甲术，竟然能二次易容，远程施展魅惑幻术。”陆易安冷笑道。
敌人先用偃甲术制作了一个红狐傀儡，又将它二次易容为妖艳女子，故意上钩和自己接头交易。
他甚至操作傀儡施展魅惑之术，只为了让自己相信杀死的是一只狐妖，捉到了真凶。
陆易安撕掉一块面皮，入手柔软，和人皮无异。
他接触过偃甲术，这方面知识藏馆中也有收录，心念感应，神识在天录图书馆中自动检索起来。
片刻间，面皮附近出现一行小字，“人工造皮，取猪蹄熬制皮胶，敷犀牛皮，浸以蛋白而成。偃甲师以之制作偃甲。”
他再次查询偃甲术和幻术的相关词条，一无所获。
能用偃甲术施展幻术，这幕后之人修为必然不低。
传讯符再次传来宋泊的声音，“喂！还在吗？你要帮不了的话，我替你回绝啦。”
陆易安拿起神符，“不！告诉李儒，这个案子我接了。”
“你不是说有困难吗，确定吗？”神符那头的宋泊问道。
陆易安施展洞察之眼，瞳孔随之变成幽蓝色，他低头看向自己。
只见自己左右各出现一个虚影，左边是他先前假扮老道长，手牵小男孩的样子。
右边的他，身陷囹圄！
他微一迟疑仍然坚定道，“确定！让李儒在你家等我，我一会儿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