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魔煞乱沧灵(上)
连绵的碧云山脉弥漫着血腥,猩红的朦胧染在眼前。妖兽残尸无处不可见。贪狼山之上,惨白的虎头旁,凌厉的山风挽起衣角,慕逸抚住剑柄,着目冥思。
“公子,陶爷爷回来了。”身后与这氛围格格不入的稚气女孩轻声唤着。
他回过神,声音淡漠道:“嗯,让他来见我。”
云儿担心的看着山崖上安心却陌生的背影,心里很不安。公子回来已经三天,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她从未见过公子如此的冷漠,但她太弱小了,什么也帮不上忙……
陶工一步一拐登上山来,躬身站到身后:“公子,事情均已办妥。”
“南方可有动静?”
“魔气之中蕴一茧,那茧有三城宽,一山高,似活物一般呼吸!其周围有不尽魔兵,皆整装待发,目前已至大周边境。”
“魔兵?那魔兵是从何而来,可识得?”
“公子可还记得几年前临天宴上的那位皇帝,宇文成。”
慕逸拂袖回身,散去浓重的血腥味:“我听闻他引兵数万败于南方,不得消息,难道这些魔兵尽属那时!?”
陶工顿首,神色凝重道:“不止如此,如今那些魔兵的修为不知为何皆已虚仙之境,更有甚者,已是地魔!如此短的时间就能冲破这方天地的桎梏,这……实在是难以想象!”
慕逸手指敲打剑柄:“宇文成……,既然是两朝旧怨,让钟瑜和宇文修他们解决吧。”
他自戒中现出两幅卷轴交到陶工手上:“此有两阵,可让大周之兵操演,虽不能杀敌,但有鬼帝与尊者在,魔兵尚不足为患。”
“北方圣地的血煞如何?”
陶工将卷轴收入怀中,点地藜杖,现出北方三大圣地的地图,只是其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公子请看,如今整个北方,只有两处没有血煞踪迹。”他单指圈出一座高山:“这是太清圣地的圣树所在,竹柯大师与古灵尊在此抵御血煞。”又圈出西北一角:“这里似乎太过偏僻,环境又恶劣,是以也没有血煞的足迹。”
“那些血煞比魔兵更甚。便是我对上其中一个,也难说胜负。如果不是公子及时回来,恐怕这里早已被那些血煞妖兽占据!”陶工心有余悸的说道。
慕逸眸子闪过一丝狠厉。血煞,不是凤玉轩在操控……
他单手一招,由血煞之血形成的指针盘再次出现在手中,可匍匐在盘中央的指针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凤玉轩临死前说的他又是谁呢,又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说服风玉轩使用血煞的力量,又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寻踪术的追踪下……
“北方之事由我来解决,你留在此处即可。”
陶工闻言,慌忙请礼:“公子是嫌老奴办事不利么,老奴虽然修为不尽,但这条命肯为公子赴死。”
慕逸双手扶起他:“并非如此,我留你在此别有用处,你且将这……”
太清圣地,九环锡杖侍立于芳草馨香之中,竹柯盘坐于树下,默诵经文,忽睁开双目,起身持杖步前竖掌当胸:“灵尊。”
古灵尊驭银霜虎飞身而落,到竹柯身前翻身而下,收枪化扇行云流水。他摇着扇子,抚着银霜虎的虎躯:“竹柯大师,这血煞可有来历?便是在的那个时代,也从未有过如此怪物。”
“阿弥陀佛,小僧只初略知晓。传闻血煞源于始源之祖的一滴血,能够蚕食天地生灵,哺育宿主,而宿主一旦成为血煞后,全凭借欲念与命令行事,欲念越是强烈,实力愈加恐怖,亦不可避免的愈加癫狂。就像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吞噬掉一切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灵魂直到终结。”
“蚕食天地生灵!”古灵尊神色肃然,突然的施力令银霜虎不觉吼叫一声。
他迟迟未肯用九颗婴果为麟龙凝聚肉身,便是顾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自紫莲圣地的离奇消失,事情已经偏离了预想,更何况南方那个隗真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死在屠魔寒焰之中,反而更加强大了。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古灵尊的疑惑自然没有人能为他解答,一切不过是机缘巧合的无心之举。
“可是,如果真有这样的怪物,古老记载中不可能没有名录。”他曾见过一个被血煞追逐的鬼界强者,用尽手段也不能杀死那只长毛,不是修为上的差距,更像是被当作猎物一样。这样的怪物,不可能籍籍无名。
“因为他们本不该存在。”一突兀的声音响起,二人循声望去:“慕兄!”“公子。”
慕逸牵着云儿的小手纵云端落下:“ 他们是错乱时空所降诞下的灾祸。”
这让古灵尊听的云里雾里,又见他无意再说下,只好作罢!
“死地的那只血煞如何,三年时间,应该解决了吧。”
慕逸点点头,不着意的扫量周围,只有他们几人:“我来此途中,路过云霄圣地,那里有打斗痕迹,是?”
“小僧同灵尊途径云霄圣地时,忽有血煞涌现来将我二人围困,幸有老前辈相助。”
“老前辈,是酒馆之时的那个酒老头?”见慕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古灵尊沉沉点头道:“不过,之后他就不见了,我也不知晓去往何处。”最为神秘的酒老头在救下二人后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夜幕悄然而临,清冽的月下。一人持杖寻西北而去……
大周边境 溧阳城
急匆匆,跌跌撞撞的一个士兵爬过高阶,登上城头,上气不接下气的慌张道:“陛……陛下,不好了,魔兵……魔兵向我们这边来了!”
钟瑜眺望逐渐清晰的密密麻麻黑点,心中惊讶魔兵进攻竟然如此突然,大周之兵虽已习得阵法,但尚未操练。若是与那些不下虚仙的魔兵对上,这可有胜算……
疑忧间,两道流光径过头顶,飞向远处压抑的云端。他当机立断,一挥龙袍,大气磅礴:“好!我大周早已做好万全对策,更有二位强者相助。魔兵!定叫他有来无回!”
一语令城头还颤栗的守城士兵下意识地攥紧了长枪,深呼一口气,连陛下都亲自在这边境同他们直面魔兵,又有何惧!
城下,已聚集数万之兵,由皇甫锦、郭将军、石夯并三位将军统领,严阵以待。
钟瑜高上城头,眺望远处那如黑云一般席卷而来的压抑,掣剑而出,剑芒寒影。
“众将听令!”
黑仄中震慑的寒芒径至扑压而来的魔兵:“击鼓,进军!”
砰!砰!砰!
擂鼓震响,城下大军整齐有序,军势刀锋。郭将军单手持戟,与三位将军各领一队人马在前冲锋做饵,皇甫锦与石夯指挥士兵布下大阵,战争一触即发。
宇文修高于战场之上,目光灼灼,盯着那黑云之中缓慢走出来的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正是曾经的乾元皇帝宇文成,他手中提着断裂的天子剑,表情诡异的狰狞,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上扬裂开的嘴角却如沉浸于美好幻想中的人不愿醒来。
“尊者,剩下那人交给你了。”宇文修腾空踏步前上,活动活动手腕,墨绿通幽的镯子亮出诡异的邪光。
一柄巨大的镰刀扛在肩上,铃铃的铁环脆响照着无边蔓延的鬼气,魔气与鬼气萦绕整个战场,令下方的魔兵与大周之兵不寒而栗,血液僵躯,浸骨之寒。
“本帝也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宇文修一反往日的庄重体面,眼中透着癫狂的邪芒,挥舞那比他人还大的镰刀,砍向迎来的天子剑。
通宝尊者手中转弄着青遴刀,在这压抑的气氛下,宛如一把断头刀。寒芒森森映出一道手持干戈,散发滔天魔气的战将:“本座的刀不斩无名之辈,报上你的名来。”
那战将盔甲下一团魔气撑起白骨,沙哑的声音刺耳的尖锐:“金陵战将!”
通宝云纹化目,六目张开,身后青轮如神明降临世间。他升上高空,金陵战将负戈紧随其后,爆炸的巨响瞬间引爆了整个黑的天空,照亮了底下无边无际的汹涌。
引身一众魔兵之前,当先一人手持弯钩,身上黑衣长袍,前断魂门护发侍蓝望向前方黝黑的城池:“杀!”
郭将军纵身飞起,刺戟跃落,与他战到一处。他如今已入虚仙之境,对上来人不虚。
皇甫锦捋顺长须站于高台之上,眼中锐利无比,几位将军尽出,将魔兵引入此阵,又有断头将军在,整个大阵便如连环机关一般层层相扣。魔兵,欺我大周无人否!
“小四,速去随在陛下左右,陛下他……”虽然钟瑜与他说了这行险一策,但他实在放心不下,更何况是在那滔天魔气之中,寻找一颗树。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战场上的肆流的鲜血悄无声息的蔓延到凌月城的巨茧中,生命气息愈来愈浓郁。突然有一个巨大的魔影睁开幽深的竖瞳,传出一道亘古的嘶哑声,透过层层魔气,向着麟龙渊中浮起桥架般高耸的龙骨旁,负手站立的一个红鼻子老头。
他脚边随意的堆放着九颗剔透的果子:“呵呵呵,那小瓶还真是好用。”酒老头侧目看了一眼沿着裂谷到尽头,罗刹死地中高耸连绵的一座山脉:“睡的太久了,出来吃点东西吧。”
几颗莹亮的光在无尽的深渊中,缓缓消散,隐约可听见噗通、噗通接连的落水声……
数以万计的血煞倾巢而出,地动山摇。原本风光无限的圣地,如今已经狼狈不堪,在血煞的侵袭下,无论天上,地下,都被粘红的猩臭掩住,所过之处无灵不灭。
尸骸满地,哀号遍野,残肢断臂堆积如山。踏过尸体的,是一群来自地狱的贪婪魔鬼,只知道侵蚀与不尽的灾难!
千军万马般的血煞,汇聚于太清圣地山门。众血煞前,七刹巨猿抡起巨拳,仅仅一下,就将那圣地的护山大阵打成碎片。
巨猿大脚当先,捶胸嚎叫,踢倒山门,将矮小的血煞压成碎肉,流到自己身上,更加壮硕。
整个圣地顷刻间便沦陷,只是却空无一人。一紫裙女子扶着脸庞,坐在巨猿宽大的肩上百无聊赖道:“连个人影都没有,找到空间裂缝逃进去了么。”
她正自言语,瞳孔骤然放大,一点亮芒逐渐充斥整个瞳孔。
“轰!”
巨大的声响震荡整个圣地,女子抓住那与瞳孔近乎咫尺的一箭,眼神逐渐冰冷,彻骨的寒意令那嗜血如命的血煞不禁颤栗。她将箭折断,狠狠的插在巨猿的头上,直视远处那拉弓射箭的一道白色身影。
“看来力度还是小了。”慕逸站于山巅,俯身看向下方那片血海汪洋中腾出的一个巨大空洞中倒伏着躺着四分五裂的残肢断臂。
女子冰冷的声音回荡整个圣地:“现在出来,留你全尸。”
“略~才不出来。”云儿拿着比她还高的弓箭,向着下面的女子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又从旁边折过一支树杈,三条尾巴拉在弓弦之上。
咻——
又是一大片空地,她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为自己的杰作兴高兴的跳起来:“公子,公子,看云儿做的怎么样!!”
慕逸抚着小家伙的脑袋:“有进步。”
“呵,你以为不出来我就找不到你么。”她将自身后而来的箭折断:“去,把整个圣地围绕起来,从外向内一圈一圈的搜。”
正当众血煞嗡嗡行动之时,忽一道振声咆哮,一头猛虎凶然窜出,扑向一众血煞咬杀。巨猿即轮动大拳,跳起身来向那里直接砸去,眼看砸成了一滩肉饼。只是那血倒流回身,待睁开眼看处,竟然是血煞。
女子忽道不好,翻身而起,正惊疑不定。一柄亮银长枪,自前方忽迸杀来,枪如霹雳,动若游龙,激起千浪,仅一击就将一众血煞大杀。
整个血煞群突然暴动起来,同类相残,互相撕咬,在高处的女子秀眉微蹙,他们在自相残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人说这血煞会听自己的命令!
她喝令血煞,底下却只乱作一团,互相吞食。儒雅的花无道一口就被咬下半个身子,逵大山更是一拳打死了四个血煞!
女子手中长鞭乍现,却又一箭射来,她侧身躲过,却未想到那一箭竟忽然化做一柄凌厉长枪,而持枪者,正是刚才在下面冲杀的古灵尊。
这一击当心刺去,危急时刻,女子长鞭一甩,地下忽然长出巨大的荆棘,瞬息间扯住来势汹涌的长枪,同样成尖刺刺向古灵尊。古灵尊全然不顾,托枪在手,当头迎向女子。她轻笑一声,长发化作利刺。
噗呲——
箭透体而过,将她连带着钉在钉在冰冷的岩柱之上,而那同样被扯住的长枪却凭空消失了。
这是什么!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招式。下方早已乱成一团,银霜虎在其中东打一处,西咬一口,趁着血煞自相残杀全然混乱一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女子拔掉插在钉在臂上的弓箭,一股庞大的威压轰然降临整个圣地。
——
天都阁 太和殿
上官诗凝高于主座闭目息神,空荡荡的大殿内,一片死寂,均匀的呼吸声沉的人发昏。
“诗凝小姐,哦不,殿主大人,这敞开的大门可是为迎接小人么。”殿门外,一瘦高人影扯着尖锐的嗓子,盘扭细步将入殿,忽一道利箭拭面掠过,骇他三步退后站稳,抚住渗血的长痕,指座而骂:“你!你敢动我!我背后可是,啊——”
话未完,声音戛然而止。一道血红利刃自脖颈划过,人头落地,倒下的身后,沁柔用洁白手绢擦着利刃,厌弃的踩着尸体入殿:“小主,大殿主有命,归墟界有异,速回堕神殿。”
上官诗凝睁开金眸,拄着脸颊漠然道:“告诉父王,事成后我自会回去,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这……是!”沁柔欲言又止,只从命而退。
大殿再次空荡起来,针落可闻,仿佛这里的时间早已凝固,生命的存在都已失去了价值,数不尽的压抑足以使人慌乱发狂的折磨。
直到,风中送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天,要黑了,离巢的鸟儿不回家么?”
涟漪荡漾,转眼间,座上之人已站太和殿顶,那里迎风而立一男子,闻着一朵枯黄的花:“我应该说过,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和我说,我会为你解决一切。包括那只令你受伤的血煞!”
枯黄的花瓣随风一点一点的凋散,落到诗凝的手心:“不,就像花会枯萎,我已不是曾经。”
“花的枯萎是为生命的再次绽放,他们在等待着你,从未改变,我也一样。”
“他们等的不是我,是一个可以随时牺牲掉的傀儡。那时你就知道,可你纵容了他们,也纵容了我。”诗凝握住手心颤动的花瓣,散成金色的流光,撒向幻渺的星空。
“我没有选择的权力,即使时光倒转,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男子一抚枯萎的花骨朵,圣洁的花瓣再次舒展,他走到她的身前,牵起她的玉手,将花放在娇柔的手心:“你变的如花一般脆弱,厌恶曾经的生活了么?”
上官是诗凝别过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我已有了新的身份,回到过去……我做不到。”
男子抚着她轻柔的长发:“妹妹,高贵的凤凰不该寂寂无名。她的血脉终会指引她,即便是错误的道路。”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哥哥,哪怕是……”
“嘘!”男子竖起手指止住了她轻启的柔唇:“让时间去见证一切。”
风,送来黄昏的沉默,目送着男子的离去,留下最后的声音:“那个男人很危险,最好不要和他接触。”
“很危险么……”诗凝呢喃的重复着,眼中却无比的坚定。
哥哥,即便是渺茫的希望,也不该任命运拨弄。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花,飘向远方的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