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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城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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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城中熙熙攘攘的食街上,淡了人声鼎沸。这城中的东巷有一粥铺,门口挂个招牌,也不见人呼,也未有人唤。

    建城千载,这是这边城中仅有的老店。依老一辈故事,老店主初来时,缩身瘸腿,嶙血满身,时城主见他惨状不忍,便将他划到城里,安顿了住处。

    老店主于此安生,整段时日闭门不出,若不是有日装点门面,怕是已经忘却有此一人。

    粥铺虽平常,却有一津津乐谈:每至街头巷尾哪家得了娃,老店主都会热切的送碗粥。但城中人全当是过个人情,日后哪家得了富贵,也攀得好处。虽作此想,登门送粥,礼轻意至。

    冬去春来,夏末秋至。有日众人闲聊,惊异于孩子风寒不扰,百病不入,年少入淬体,有被收做宗门弟子的父母更是风光无限,细琢磨下,恍悟皆粥之效也。

    寒来暑往百载逝,今祭清明去岁人。老店主已然逝去,这粥铺被他弟子传了下来,其内清净,紧里头摆着一张摇椅,四张枣色桌,八条长凳。

    近窗处,一柄青色长剑横置桌上,腰间透绿的玉佩若隐若现,那儿坐一青衣俊郎,风目剑眉,相貌清奇,正襟束冠,食尽碗中之粥,长舒心气,反手擦拭嘴角粥粒,对躺于摇椅上休息的掌柜赞言:“此粥灵气充盈,比上那皇帝家宴不遑多让,究竟是填了些什么料?”

    店掌柜的笑呵呵地摆手:“小子抬举我,那粥味,并不是添什么料。”

    “莫非煮粥可还有说法?”

    “一行有一行的门道,这煮粥啊咋看简单,谁人都做得几手,但那粥,不见得多合口味。”

    李天寻就地深深作礼:“请前辈赐教。”掌柜的微抬眼:“要听,就说与你。”他摇扇起身游步屋中,不慢不快,悠悠在这不大的屋中道来。

    “粥,育之道也,敛源流于金器,生温养于干木 ,浸软酥于水润,旺盈香于离火 ,蕴五谷生于厚土,五行化显,合而得温,软,淡,香,实五成别类;益人之五脏 心,肝,脾,胃,肾;脱人之酸,甘,苦,辛,咸五味,烟火人间易得而食之,却未见成事之机,全于一巧一品异也,沾品寻有形,熟巧升无相,有形止于足,无相破于意。形相会定,道一而有论也。初窥此境,其三有一。”

    顿步回首,见他已就地打坐,气息敛聚,呼吸之间自有妙法真意:

    始闻五极造玄机,俗言厚语幸至窥。

    万般妙法机缘至,拨得云开见月明。

    掌柜的款款悠然:“再则煮粥亦安于道也,需眼至,手至,鼻至,心至,耳至。”

    “此非分神劳累,犹一气化三清,求污垢于心神,众常以高低贵贱揣度判评,是为人之性,观此道,是易误于志远弃微。煮粥虽常易,然易自复常趋于繁,譬月圆月缺,潮起潮落,自然之物欲究其理也,此入知,亦最是恶时,得失于心,心根于志,坚志会通,可无妄于心。”

    掌柜顺手捞着一长凳坐下去,盘起单腿,心中称奇:“真是天纵奇才!不过初听便就这心诀领悟如此!若是师傅在世,定要将他收当个徒弟。”

    只是他虽有爱才之心,却嗟然叹曰:“可惜我与你没这福分,这般亦算了却师傅一桩心愿。”

    少时,李天寻眸眼睁开,目运金光,气息浑厚,拜谢于前:“晚辈李天寻,多谢前辈教诲。”当是朝勤暮敏天感诚,一朝俗市悟开明。

    “此法须多加参悟,如今你只领得皮毛。”李天寻郑重点头:“得前辈指点实幸,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晚辈尽得力之处,请勿怜惜。”

    掌柜的摆摆手叫他离去,门口处却唤道声来:“店家,来碗粥。”

    来人正是慕逸,掌柜闻听,蒲扇别于腰间,招呼下来人便掀过帘子,入后厨盛粥。

    李天寻正与慕逸打个对头,见得那人,眉目清冽,气质出尘,肩处还趴着一只狐宠。心觉此地怎有游玩的贵公子,不明这城中闹邪祟?正欲探他修为如何,却忽然本能的察觉到一丝危险。正将拔剑而出,意识忽然恍惚,只觉周遭黑了一瞬,再睁开眼时,已置身另一处天地。

    粘稠腐臭的液体自九天之遥,垂连丝挂的巨大瀑布般砸落连绵起伏的山群,自山涧冲贯而出,派浪迭失,卷起万丈巨澜袭入汪洋。

    李寻欢呆愣住了,这里究竟是哪里,他不是在粥铺里么,怎么这四处暗无天日的,只听得杂音交贯。

    “龟爷!龟爷!”他紧张的叫着悬浮在识海中的巨蛋,可是一点回应也没有。

    忽然脸上被滴落的粘稠附着,辛辣感灼于肤寸,疼痛难忍。他用手擦着,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有什么细长的东西抓着他的手。

    他用力一挣,急掐诀起法亮道火焰于身前,待火起看明后,手上粘的粘稠,竟是牵血的毡发与碎肉贴着。他的脸一下就煞白了,脸皮颤抖,脚下的急浪如狩猎的猛虎,一下子抓住他的脚踝,凉嗖嗖的突然刺激,让他站个不稳,栽倒下去。

    指尖正撞见个硬东西,他随意的抓紧,防止被这红色的浪冲走,只是这硬东西满身的洞,不像是石头,又不像什么木头,他搭起火照过去,乍毛骨悚然,冷汗径流,像碰着什么恐惧的东西,慌不急待的松开手,蹬着腿向后挪着身子。

    他按住的竟是一具腐蚀的头骨,丢了眼,开裂的口,几根黑骨头撑起烂人皮!抑不住铮铮作呕的冲动,住捂嘴遮鼻,饶是此,腥腥臭味寻缝挤进,引得他干呕声不断。脚下如入泥潭,愈陷愈深动弹不得,周遭飘过的片缕衣衫,更有不尽法器光泽暗淡,尸首沉浮。

    好一会儿,他才适应了这里骇人的环境,火愈加明了,他才注意到,这似乎是一个古老的战场遗迹,他在一片猩红血海的最上游……那些所谓的高山,是一堆堆巨兽连山的尸骸,一截残肢有两座山的高。

    而在这之上,无数具镂空骨架横贯琼宇,极尽天之尽,海之端,仿佛错落有致的巨大蛛网,淋淋坠落摊摊腐烂的肉块,溅起巨浪滔天。周天星斗尽是烂肉横尸!

    尸山血海中,那些扯出来黑白眼球的狰狞头颅,仍持续着死前竭力嘶吼的挣扎,狰貌不见肤,剔骨不见肉,百道碎骨累山峦,尸海汪洋寻名姓。

    怎么回事儿!他竟然到这种地方:“龟爷!龟爷!你出来啊,快看,有美女!”这次,他在识海里超大声的喊叫起来,可依旧没有人答复:“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要吃蛋了!!”

    远处,高处,何处是天的尽头,何处天的中心,眩晕间已分不清楚,唯见黑红将崩塌的穹庐与浸沉的大地拉扯在一起。浩渺黑夜极尽,众生之上,似存在什么,纵使隔千万里远,他依然能感受到,令人心悸的血红双眸使他遍体生寒。

    直到一道青天的剑光割破了天地浑浊,只此一剑……

    即便是百年后,星河证道登神之时的李天寻再次回忆起今天的景象,也忍不住苦笑,留了这样引起后世甚至他自己也不理解的话在圣心碑上:

    妙玄真主菩提师,历劫明心道悲颤。

    地府轮回生死簿,六道尽诛名与姓。

    铺中,慕逸就里面一张桌坐下来,手指节奏的微点着桌面静待着。一下、两下、似在计数,又似无聊、至敲击声止,李天寻整身一颤,牙呲咯咯打颤,额头滑落豆大汗珠,腰间玉佩碎已白惨,裂纹沟壑,感受着坚实地面,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如溺水之孩童,好歹大喘口气。

    “快走,小子。”苍老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催促。李天寻此刻觉得这声音真是亲切极了,踉踉跄跄,一步一顿的紧握佩剑,未敢喘大气,不敢目张望。僵直撑起身子朝着阳光照来处走去,至出门,纵身径飞溃。

    “一缕久远的残魂……”

    当口,掌柜的已端一碗粥带小碗出来,将粥摆上桌后,开始收拾桌子来。慕逸分碗粥,肩膀上的云儿,纤姿弄巧,稳当落座桌上,和她大的小碗,探出粉嫩舌头。

    无味不修珍馐食,更知人间有真味。粥铺有收拾桌的,有食粥的,亦如寻常,惟门前清了人往人来。

    直至慕逸放了碗,掌柜腰别蒲扇,端两盏清茶落座对面,将一盏推送到慕逸身前,那掌柜的半老之人,蓬发蜡颜擞精神,斑面长须煦和意。

    “普清两盏,请。”

    “请。”

    茶淡心定百味生,粥萦心扰亦无味,几经人间风霜苦,却了凡尘踏虚仙。

    “不知不知这位公子造访小铺,是为些什么……”皇甫锦说着,心中却思量起,想他不曾见过此人,然始一进屋便有意泄露他比强大数倍的恐怖修为,是在给他警示么……见那人自戒中拿出一枚刻有魂字的暗金令,推到他面前:“可知此物来历?”

    皇甫锦忽然凝神盯着那枚令,皱起八字眉头,旋一肘撑桌,一手叩在那令牌上拿起,反手握实在镂空魂字上搓了搓,不自觉严肃起来:“这,怎么会在这里!”

    慕逸见他知晓,掌中现出一方木匣:“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与我听。”

    皇甫锦将那木匣接过,端在手心不明所以,看了一下慕逸淡然的神情,又留意桌上吃的小肚子鼓鼓的云儿。他将盒子缓开一隙侧目而视,忽瞪目紧盯,惊忽出声:“青璃赤火丹!”

    青璃赤火丹,丹青若璃,泽如玉,杂繁丹纹显而不漏,香敛而不散,仅是见得,便觉通达开明,和心静息,在这沧灵大陆只有那些圣地和皇宫的丹房才有丹药,重金难求,此丹更甚!而且这丹成色比他见过的所有都要好上百倍!

    他生硬的咽下口水,小心翼翼的合盖上那木匣,这人究竟什么来头,绝不是简单之人。或许可以趁此机会

    他恭敬的再为慕逸蓄了一盏茶,缓过惊骇的神情后:“公子神通之大,实令在下钦佩。不瞒公子,我与此门有些联系,定当知无不言。只是,还想请教一下这枚令牌究竟从何而来,也好知从何说起。”

    慕逸端起清茶,淡饮一口:“七日前,他截道罗家家主,撞见我心生歹意,欲夺我性命,这是他的遗物。”

    这几句话在皇甫锦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断魂门左护法阴阳境的高手说杀就杀了?!”,不过若是如此之人

    “原来如此,公子,此物名断魂令,得令断魂,是断魂一门的信物。此门行事,利来利往,最是令乾元头疼,然此门隐于山野江河,谁人不得其踪迹。”

    “这断魂门又一门主,两护法,四堂主,血色令为门主象征,左右护法金色令,四堂分掌东南西北四区,布于乾元疆土各处。以紫令饰其身份,掌管众多门众。”

    “眼下这枚,当属左护法,虽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

    皇甫锦欲言又止,一副为难的样子,犹豫思虑却微眼打量慕逸神色,而后恭敬小声道:“这左护法可是现任门主的亲信,这杀人之举,恐怕…恐怕有惹祸上身之嫌啊。”

    慕逸淡漠道:“你认为,我会怕?”

    “不不不,不敢如此,只是如今的断魂门心狠手厉,无所不用其极,只是担心他们像蚊虫般扰了公子雅兴。”

    “哦?想你另有高论?”

    皇甫锦将令牌交到桌上:“若是公子有意,我可献一策。”见慕逸默许,他取来一幅画卷铺展于桌面:“此为乾元王朝疆域之图,断魂门素来与乾元王朝不合,二者明争暗斗已有多年,然谁也不敢妄先动手。”

    “如今天都阁将开之际,新皇正于凌月城中宴请四方来客,公子只需令人假扮护法,前去刺杀新皇,而后将此令落下,待事机起处,放出消息,断魂门左护法是刺杀新皇不成,反为所害,如此一来,祸水东引,定可无虞。”

    他又指向图中一城:“此城即为凌月城,其副城主元良因其弟未能行贿而死于张天师之手,他早就对乾元王朝心怀恨意,已投靠断魂门下,今若闻护法行事,必将闻声附和,如此一来,有名有实,公子可坐收渔翁之利。”

    慕逸敲打着令牌,无形的威严不知不觉的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此事颇繁琐,眼下又四处无人,你说呢。”

    ……皇甫锦,这个沧灵大陆阴阳镜的强者,这个老谋之人,突然有一种鸡蛋碰石头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这个人,他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他甚至觉得,如果现在不说出实情,下一秒,就要尸首分离!

    他佯装咳嗽几声,喝了口茶水,平复一下心底没由来恐惧:“其实我本是断魂门左护法,从师断魂门主,可百年前,断魂门异变,师傅为乾元与断魂门人合计暗算不仅修为尽失,性命尚且难保,仓皇出逃下,流落于此,若是公子放心,可尽交于我。”随后,指向皇城所在:“两败俱伤,定不负所托。”他究竟怎么了,为什么面对这个人,他如何掩饰都是苍白且无力的……

    慕逸将令递给他,忽然忆起钟瑜昨夜所言:“事成后,你将如何?”

    “或北向圣地避祸,待时再回,取断魂门与乾元之命以报血仇!”

    慕逸打量起这位长须斑面的半老之人,面虽和善却腹中毒谋,能屈能伸,他既承钟瑜照顾时日,将此人荐他或可一用:“你的名姓,事成后我予你一道机缘。”

    “在下皇甫锦,多谢公子。”皇甫锦即躬身拜谢,慕逸让他不必如此,唤云儿到肩上,将一玉佩留于桌上:“此间之事莫与人知。”

    “是,公子。”

    粥铺内再不见人迹,唯桌上,两盏空茶杯

    ——

    铺对面二层楼阁内,窗前,立一中年人,正可看得门口处的情景。那人皱眯双眼,盯着渐渐远去的身影,自他一入粥铺,便听不见里面说了什么,或许此人与左护法失踪有关。

    “带着门主赐你的镯子,跟上去试他一试,如是遇险,丢了这符”

    角落阴翳处,一人接符手中:“叫你一声二堂主,命令我可真不含糊呵。”二堂主冷哼一声,若不是门主看重他的资质,他怎能吞下这挑衅:“左护法来此事关重大,不查清楚,饶是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唾弃一口离去后,二堂主背负双手,目露忧虑:“护法竟然在他这出了事,这可怎么办!”

    正当愁容,忽掀身而起翻出屋外,巨大的声响落于街上,而他身前,所站之人正是皇甫锦。

    “几年不见,退步不少嘛,二堂主。”

    二堂主瞥了一眼他身后已成废墟的楼阁,恶狠狠的盯着杀意凛然的皇甫锦:“啧,你这败类,我不寻你麻烦,你反倒是惹起我来。”

    “呵,不过一条走狗,怎敢在我面前猖狂!”

    二者于街上争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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