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彻夜长谈
“你徒步整整四日只为了返回救助汉中的百姓，你不怕自己死在汉中吗？”
暄和埋头一笑，“不怕。”
二人坐在仁宣堂牌匾下的一块石头上，漆黑的夜幕，星光熠熠，闪烁不定。屋内隐隐约约照出俺红的光线，映照着泥地，投落满地斑驳的树影，夜风习习，光影随风而动，似梦似幻，令人目眩神迷……
“他们为何叫你暄儿，不叫你沈姑娘。”
“若她们知道我是沈姑娘，定会更加有压力，一种来自上级的压力，就像他们看见了你一样，会把救灾当做是任务，而不是责任。如果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暄儿姑娘，他们和我相处起来也会更自在不是吗？”
“那你怎么会取这个名字？”
暄和轻弹亦安的脑门，“因为，暄儿是我的小名。”
亦安一头雾水地捂着额头，双目震惊：这天下还没有人敢弹我的额头。但不知为何，只要看着她无所顾虑的模样，好像所有的脾气全都沉入肚里。
“那暄儿的暄是不是这个宣。”亦安指了指牌匾，神情又忽然有一些不自然，奇怪……为何我会想要询问这些。
暄和摇了摇头，“我的暄，是一个太阳加上这个宣！”
“太阳……暄。”亦安在心底又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暄儿。”
“李慕，其实我之前没有给你坦白的秘密就是…”
亦安侧身，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是什么？”
暄和转头，夜色中，李慕的侧颜冷峻料，青丝被遮于黑夜，双眸悠悠如镜水湖面……暄和不禁咽了口水，“我……我其实并不是属于这个时空的人。”
“暄儿此话何意？”
“我其实来自于另一个时空，我之所以能够知道如何制作滤水器，之所以会那么多诗词，都是因为另一个世界教给我的。我想要成为三殿下的王妃，是以为这是我已知可以回去的方法。”暄和低头的一瞬间，仿佛所有委屈涌上心头，眼前忽然蒙上一层水雾，她的头紧紧贴在亦安的肩头，“可是……我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些，我也有家，我也爸爸妈妈，他们可能还等我回去吃饭，他们可能还做了我最喜欢的红烧肉……”
“你为什么要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亦安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将手抬了起来，扶着暄和的肩，轻轻地拍着。在他的认知里，这一切都是那么荒唐，但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却那么真实，心里不知不觉的，就想安慰她。
“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不是吗？”暄和总是笑嘻嘻的样子，不管有多少麻烦，都能笑着面对，“李慕，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救汉中的百姓吗？”
“为什么？”
“因为，有一个人告诉我，汉中所有百姓的性命都掌握在我的手里。我可以选择救或不救，但是我根本无法做到让这些鲜活的性命，死在我的眼前……所以我必须挺身而出。”暄和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满是哽咽，“可是我真的好累好累……我好想休息，可我一闭眼，就是他们哀怨痛楚的模样。我觉得我的压力真的好大好大，我真的好想好想回家。”
“只有当上三王妃，你才能回去吗？”
“这只是已知的可以回去的方法，但是我相信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的。”
亦安的手攥成拳头，她所说的虽然没有依据，但是也不是毫无逻辑：从她能预知我的行程，到能预知下雨，瘟疫……桩桩件件联系起来，除了她会占卜之外，也只有她的说法才成立。
“李慕，其实你不必同情我。而且你的出现本来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我会一辈子记得你这个朋友。”
暄和嘴角微扬，浅浅一笑，像是飞絮般落在了亦安心头，痒痒的，柔柔的，生出万般疑惑：我的出现难道不是为了战场，不是为了朝野吗，怎么会是为了你的……
“说说你呗。”暄和顺势一躺，躺在了石头上，“我就这样躺着听你的故事。”
其实不难看出来，暄和的眼皮像是打了胶水似的，已经快睁不开了，躺在石头上是因为这样睡着舒服。
亦安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石头凉，你可以继续靠着我。”
“不了，”暄和摆了摆手，“你的肩上，全是我的鼻涕和眼泪。”
鼻涕！？
看着亦安吃惊的模样，当真觉得好笑，没忍住，暄和噗嗤一声乐出了来。看看李慕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随便都可以折断一只胳膊，让我靠了那么久，明日说不定的青了一团。
“好吧，”李慕也躺了下来，他离暄和只有几寸距离，“我的心中所想，可不单单在汉中知县。”
“我知道，‘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嘛。”
“暄儿姑娘好学问。”亦安转头望向她，渐渐相处，发现眼前这位女子，真的有许多过人之处。
“非也，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一位李先生，他一样有着凌云壮志，满心抱负。不过他也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有很多很多诗，我以后慢慢教你。”
“好……以后慢慢教我。”亦安笑着，在南宫城中，甚至在军营中，他已经很久没有展露出这么多次发自内心的笑容了，“我家中其实很富裕，但我的父亲和母亲并不恩爱，甚至连名分也不曾给我的母亲。都说我母亲出生卑贱，所以自然不配拥有这些。
我出生的那天，母亲难产而亡，我自然而然地被过继给了大房。
可是大房也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我就是逐渐被遗忘的那一个，后来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我拼命读书，不分昼夜。有一次竟然累到呕血，但也没放弃……”
亦安微微长叹了一声，缓了缓眼眸，似要抹去满目浮华，“终于……我的才能被我的父亲所看到，但是，我唯一的作用却是，替他的其他孩儿做他们不敢做的事情，每一次……我都需要赌命。
我常常在想，只不过是我的出生卑贱了些，难道我就要一辈子做一个卑微的替代品吗。所以啊……我就一直一直得付出，我隐忍，学会克制情绪，渐渐的……别人也能看到我的与众不同。就算大房可以堵住我的嘴，但是她永远没有办法遮住别人的眼睛。”
亦安停下来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夜里稀疏的月光，散落在他的瞳孔里，碎碎流光，尽是对眼前这个世界的嘲讽……不知为何自己竟然愿意向她吐露心声。
或许正是这不了解的夙愿，将他们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其实亦安感觉得到，加重的呼吸声，和她不做回应的表现，都是代表她已经入睡。
亦安的手穿过暄和的腰间，另一只勾起她的腿，轻松地将她搂了起来。
看着怀里暄和酣睡的模样，亦安紧抿的唇溢出了淡淡笑意。
……
亦安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每一个动作都小细入微，堂堂三殿下何时做过这些事，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
亦安绕过暄和的床，走到书桌旁，那里只有一盏油灯和几本书卷。
随手翻了几页，发现全都是关于瘟疫的记载，字虽然歪歪扭扭，但一字一句都没有落下。
再次抬头看向床上的暄和，心里莫名一怔，内心泛起深深波澜。他那深沉的眼神里，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