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千门万户曈曈日
那人却道:“你无须担忧,那二人中了迷香,兴不起风浪,再者利器我都搜干净了,烟柳阁的下人们也不是白养的。我倒觉得是便宜他二人了。”
清音入耳,辛弃疾心里有九成把握此人是个小娘子,但又觉着,她做事如此出人意表,屡反俗态,究竟如何滋养出那样有趣的思想。
“你不认为我做法卑鄙下作?”那人见辛弃疾不作声,反问道。
“虽是有违俗态,但终不悖正道。”
听闻此话,那人嘴角扯了一下,似乎在笑。
二人自后再无倾谈,并肩行在历城的街市上。左拐弯,再行数百步,那人停了下来。“你到了!有缘再会!”
辛弃疾仰首一望,不知不觉间竟到自家门口。想要开口,殊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再道一次感谢。“未请教阁下高姓?”既有相救之恩,总得记住名字。
那人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声音极小,估摸辛弃疾也没听见。“辛公子向来以打探他人名讳为嗜好。”听语气有些恼怒,随即转身离去。
辛弃疾怔怔站在原地,直至那碗灯笼的余光越来越弱,湮灭在夜色之中。
书房内,烛火已经燃起,想是辛绩在书房内等待。辛弃疾推门而入,“六哥,”辛绩把剑置于剑架上,迎了上来,“你今日到底所遇何事?”
辛弃疾越过书案,转入屏风后,辛绩也跟了上来。“有二人尾随我一整日,不知是何来路。”屏风后面也是书架,却跟平日读的书不同,有《六韬》、《孙膑兵法》、《三略》等。辛弃疾从书架内壁里收拾出许多布帛、绢布,全是燕京、东京、定州、幽州的地形和兵防图。
“六哥,那我们须得有何防范?”辛绩见辛弃疾收拾这些重要物件,“难道是金朝的细作?”辛弃疾把物件整理好,置于床尾的暗格里。“是否为金朝细作还不能断定,但今后行事定要多般谨慎。”
“这几日,我都随祖父去县衙,十二哥,你要照看好你爹娘。”辛弃疾微微叹气,把书架上的书拢一拢,“眼见就快元旦,偏生出这等闹心事。”
“当初金人入侵,我辛家一门,纠结各大士人豪侠共同抵御狂潮。谁曾想北方沦陷之势犹如山倒。而后金主竟用离间之法,任用抗金义士入仕为官,南朝皆视我辛家为奸恶反骨之徒。”辛绩自顾自话,“难道祖父是那贪慕功名富贵之人吗?”
辛弃疾拉着辛绩走出内室,“十二哥,你我所图之事,岂是寻常人能够理解体会。而今北方局势风云变幻,兴许,时机就快到了。”
“六哥,那二人你如何料理?”
“无碍,”辛弃疾料想,那二人在烟柳阁怕是不好接脱身。“他们怕是会消停段时日罢。”
翌日晌午,栖风楼内,尾随辛弃疾的那二人跪在魁伟的员外面前,头低低地垂着。“让你二人去打探消息,竟流连于勾栏瓦肆之地,闹得历城人尽皆知。”
“员外,”乌延谟余光瞟了眼那二人,道:“那少年本就疏朗聪慧,又是历城人,手段自然不可小觑。”
“罢了,”那男子拂手,眼光流转,“打探一事就此作罢。待有机会真想会会如此有趣之人。”
除日这天,整个历城一片喜庆,热闹非凡不论,无论大户还是小户,都洒扫门闾,清除尘秽。辛府内,小厮与女使们除尘、拔草、泼水,各自忙得不停。
子晦在大门口望着丁九贴门神,钉桃符。“这秦琼、尉迟敬德真是生得这般凶神恶煞?”丁九在大门上贴门神,左右摆弄,“陆公子,你来瞧瞧,挂得方正吗?”
“甚好甚好。”子晦回应,“门神若样貌和善,怎么镇煞魑魅魍魉呢?钟馗不也正因相貌狰狞才令鬼怪丧胆。”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子晦吟出了临川先生的诗句。
“秦琼、尉迟敬德作门神是因唐太宗生病,听见门外鬼魅呼号,二位军镇守门外护太宗安宁而得来。那这桃符是否也有传说?”丁九向来对这些神怪故事感兴趣。
“这是当然。”辛弃疾从廊下走过来,“许久以前,东海度朔山风景秀丽,山上有一片桃林,其中一株桃树巨大无比,枝繁叶茂,曲蟠三千里,所结果实又大又甜,凡人吃这树上的桃子能变神仙。一个漆黑之夜,有青面獠牙、红发绿眼的鬼怪想偷吃仙桃。桃林主人神荼、郁垒二兄弟以桃枝打败鬼怪,用草绳捆着喂了看山的猛虎。从此,两兄弟的大名令鬼怪为之惧怕,他们死后变为专门惩治恶鬼的神仙。后世人用一寸宽、七八寸长的桃木板画上神荼、郁垒两神仙像挂在自家门两侧,以驱鬼祛邪,正是你现在所钉的‘桃符’。”
“哇,公子真是学识渊博,好生厉害。”丁九开启夸赞自家公子的模式,辛弃疾早已把他二人抛在身后,走了。
子晦的白眼要翻上天了,叹道,“只恨自己生作男儿身呀!”
戌时过半,街市上几乎不见行人,平日喧嚣的夜市在除夜格外清寂。辛府的小厮女使们,把户庭清扫得通透,大门两侧挂上两碗灯笼。内院里,迎神的香花供物,已经准备妥当。
是夜,辛赞、孙氏、辛弃疾、陆子晦围炉团坐,把酒笑言。桌案上摆满了守岁夜的吃食,角子、胶牙饧、一大盘果子、屠苏酒。
子晦拿起一块焦黄的胶牙饧,气味芬芳,嚼了一口,刚入口并不甜,可是嚼着嚼着却是越来越甜。辛赞、孙氏与辛弃疾一起解开绸布上绣有柏枝、柿子、橘子的“百事吉”,辛弃疾使小厮把解开的结子挂到房梁上,众人开始除夜的团圆饭。
“果真形如偃月,天下通食。”辛弃疾食着角子,想起哪本文献上看过的词句。
接着又提起红漆木的酒檐,往所有人面前的杯子里倒上了屠苏酒。子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辛弃疾、孙氏、年长的辛赞最后饮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