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胜之

    这一夜，书院的静谧像是结了网，暗伏的蜘蛛打磨着自己的爪牙。

    第二日，山间的晨雾被鼓声惊醒。

    学生成群结队，扮作殷切的蚂蚁，趁薄雾尚未散去，奔向不知何时掉落的残渣冷炙，转眼间爬满了看台。

    林墨叼着一个尚且温热的包子，饮下一口山风，提了提身上斜挎的皮带。

    他身后，是一个比他本人还要高出半个头的硕大木箱！

    木箱几乎比林墨本人都更引人注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木箱被放在地上，压得砖石都向下沉了几毫。

    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等他们细想，高台上再次响起了声音。

    今日上前讲话的教习换了人，没有营养的废话一串接着一串！

    从勉励众人努力修行，不可懈怠，到告诫众人不要作弊，点到为止，在那里不厌其烦的阐释着什么叫做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就差没把所有的规则一条条念出来给众人听了！

    林墨揉了揉耳朵，害怕里面起茧。

    真不知道这些平日里很少见到的奇葩教习，是书院从哪些犄角旮旯里挖来的！

    上午打三十二进十六，下午是打十六进八！

    就这么点东西需要讲上半个时辰吗？

    在一番长篇大论过后，这位教习才终于宣布，大比开始。

    林墨打开了木箱，里面是各种琳琅满目的武器和工具。

    长刀、长戟、匕首，钢针、火油、药粉、盾牌，被林墨翻得叮呤作响。

    其中许多东西上都留了名字，仿佛在昭示着林墨的丰功伟绩。

    周围有好奇心重的学生忍不住朝箱子里看了一眼，然后脸色一黑，别过了脑袋！

    许多不好的回忆突然就从角落里爬了出来！

    箱子里面当然不止林墨往日的战利品，还有一些师兄空玄送给他的珍品，之所以混在一起，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没有人会上来承认自己某年某月某日被林墨抢走了什么东西！

    “丁字柒号！林墨，第一轮，四号擂台！”

    听见自己的名字，林墨提起长剑，将一面圆形铁盾背在身后，又带上了一套钢针，一罐火油。

    全副武装，这才向擂台走去。

    “乙字肆号，贺青梅，第一轮，四号擂台！”

    林墨的脚步不由得一滞，抬起头，看向擂台另一侧。

    “哦！哦！”

    周围观战的学生立刻叫了起来！

    “有热闹看了！林墨这下惨啦！第二轮就遇到贺青梅！”

    “贺青梅！加油！把林墨淘汰掉！”

    “我们都支持你，贺姑娘，大胜！”

    “大胜！”

    “大胜！”

    感受到看台上吵得人耳膜生疼的喧嚣，贺青梅只得回以一个微笑。

    然而微笑过后，脸上的神色，却并不轻松！

    她的灵魄是水仙，木属性，而林墨却有一只火属性的黑犬。

    五行木生火，单比拼灵魄，贺青梅不占优势。

    “肃静！不得干扰他人比赛！”

    早已在擂台上的裁判吼了一声，看台上的声音这才小下来！

    贺青梅对林墨露出一个微笑。

    “林墨，虽然这两年没有荣幸和你交手，但我也听过你和余津的争端，好心提醒你，我可不是余津他们能比的！”

    这是实话，上一届大比，执事和教习一致将贺青梅排在了第四。

    而余津，只是第九，这个第九名还有考虑到他家世注水的成分！

    林墨闻言，只是轻轻说了句：

    “多谢提醒。”

    贺青梅笑得更娇媚了。

    “要不我给你个建议，直接认输下场怎么样？也省得一会难看。”

    林墨摇头，直接拆穿了贺青梅的心思。

    “恕我拒绝，这次大比的规则改了，对你不是很有利，所以你刚刚的建议，只是不想在我这里受伤，影响你下一轮的比赛。”

    林墨直视着贺青梅，眼中有锋芒闪过。

    “可你凭什么觉得，赢的人一定是你？”

    裁判打断了两人赛前的垃圾话环节！

    “双方就位！我再提醒你们一遍，半个时辰没能决出胜负，双双判负！下一轮的对手直接轮空！”

    见两人都没有疑问，他大手一挥！

    “比赛开始！”

    话音落下，林墨抢攻！脚步如风驰电掣！

    转瞬间就来到来到贺青梅面前，长剑在手，火光如瀑，倾泻而下！

    空气立刻变得滚烫！

    然而贺青梅的动作也不慢，只见她瑶足撤了半步，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柄短剑，侧身以柔力拨开长剑！

    整个人借力，顺势向后一跃！

    “林墨，你以为我跟他们一样，连你的动作都看不清？”

    林墨不语，正要追击，忽然闻到一阵沁人的花香。

    他当即屏住呼吸，用左手的衣袖掩住口鼻，快速退出了贺青梅刚刚站立的地方！

    这就是贺青梅那株水仙灵魄的能力，以花香乱人心神！

    昨天大比第一轮中，贺青梅的三个对手正是被这花香蛊惑了心神，呆滞在原地，被她轻轻松松就推下了擂台。

    贺青梅手里握着短剑，那个光泽和质感，分明不是用金铁打造的，而是石料！

    为的就是应付林墨控磁的能力！

    “我这花香如何？”

    见到林墨后退，贺青梅没有贸然追击，反而笑盈盈的问了起来。

    大比所有的热门的选手她都关注过，她很清楚，林墨最擅长的就是近战！

    今晨，贺青梅的教习曾偷偷告诉她，林墨依然没有突破珏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对她而言，是个极好的消息！

    “还行。”

    林墨放下了手臂，这花香的效果他已经尝试过了，微微吸入，大脑会有一丝不适，但如果仅仅是这种程度，他撑得住！

    林墨，是两世为人！

    他的精神意志，比这些不到十岁的孩子要强很多！

    四根钢针从衣袖里滑到手中，随着他左手一甩，直奔贺青梅的面门！

    贺青梅不敢大意，左手掐出一道法诀！

    四根钢针像被无形的手抓住，凝滞在半空中，随后与青岗石的台面碰出一阵叮铃铃的响声！

    她可不敢让这些钢针落到自己身后！

    然而下一刻，四根落地的钢针又从地上飞起！

    贺青梅再退一步，几颗种子被抛出，然后生成遒劲的褐色枝蔓，将钢针牢牢地锁住！

    果然！

    林墨的控磁能力不仅仅是让兵器飞回到他身边那么简单！

    贺青梅咬牙！

    不能再管这些钢针了，虽然她突破珏海已经有三个月，称不上法力浅薄，但这么浪费下去，下一轮比赛就麻烦了！

    然而还不等贺青梅有下一步动作，林墨便欺身上前！

    手中长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横向斩来！

    束缚着钢针的枝蔓再次生长！彼此缠绕在一起，盘根错节！拦住了林墨的去路！

    随即被一剑斩开！

    飞溅的树汁散发出阵阵清香！

    但贺青梅的攻击还没有到此结束！

    枯木逢生！

    她又掐出一道法诀！原本被斩断的枝蔓再次疯狂地生长！

    在贺青梅的操纵下，这些枝蔓如同触手般攀上了林墨的双脚，将他束缚在原地！

    林墨挥舞着长剑，但砍伐的速度远比不上生长的速度！

    眼见林墨一时半会不能摆脱，贺青梅立刻停止了注入法力，没有半分停歇的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液体洒在了藤蔓之上！

    所有的藤蔓像是被刺激到了，再次疯狂地生长起来！

    转眼间就从两根手指粗细生长到手腕粗细！最后竟粗壮到与成年人的小腿无异！

    藤蔓表面生出刚硬的倒刺！如巨蟒将林墨层层叠叠裹在了中间！

    “这也太大了吧！”

    看台上的学生齐齐被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吞咽口水的声音不断响起！

    “这就是珏海境的手段吗？”

    “林墨这下肯定完蛋了！”

    有的人这时候还不忘踩一脚林墨。

    “我决定了，我一定加倍修炼！早日突破珏海！到时候也能像贺青梅一样！”

    看台上的学生自然不止他们。

    顾然一声冷笑！

    以为突破了珏海就能达到这种程度？做什么美梦呢？

    无论是那些种子的培育还是那剂药液的配置，都是极为耗费心血的！

    真正强的不是珏海这个境界，是贺青梅这个人！

    谢长安倒是不屑一顾，只要他的剑意一出，这些藤蔓，挥手可断！

    “这不是贺青梅最后的杀招。”

    早早淘汰了对手的叶灵溪来到看台上，说了这么一句话，引得众人侧目。

    贺青梅在植物药理一道上钻研颇深，她最出名的手段是香！

    最后的杀手锏自然也是香！

    “还要什么杀招？林墨已经无力回天了！”

    正当裁判要上前查看情况时，巨大的藤球中忽然传出细碎的爆鸣声！

    噼里啪啦！

    裁判当即后退，示意比赛继续。

    一缕火苗从藤球的缝隙中费力地钻了出来！

    然后越来越多！直至连成一片！

    橘黄色的巨大火球伫立在擂台中央，火光映照在他们震惊到说不出话的脸上！

    藤蔓一点点散落，露出最中间的那个人影，身上有数道血痕，但却都是皮外伤。

    顾然稍显沉默，谢长安不语，他们都意识到了。

    “林墨，故意的。”

    五行木生火。

    贺青梅为了节省法力，才改用药液来催生藤蔓。

    但林墨灵魄的能力，也并非无限的，他也是为了保存实力，才任由藤球壮大！

    控火，总比生火要容易。

    而现在擂台上，真是好一场大火！

    高台上，老执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两个小家伙，这一场都还没赢下来，却都在算计下一场的胜负！”

    贺青梅的脸色很难看，五行木生火，在属性上，实在是对她太不利了！

    一道道带火的钢针窜出！

    贺青梅飞身躲过，但这些钢针像是长了眼，在半空中转了向！

    火焰灼断了她的一缕发丝！

    她一咬牙，用法力摄住了这十几枚钢针，全部抛到了远离林墨的台下！

    “我倒要看看，你控磁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敢不敢现在就暴露出来！”

    果然，那些钢针没有再飞回来！

    贺青梅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扣在一起，一道道无形的法力在波动。

    “这一招，本来是留着对付叶灵溪的啊！”

    漫天的飞灰中，所有的火焰都被林墨收拢，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被他擎过头顶！

    而贺青梅身边，一道道绿芒汇聚！轻巧的裁开了扑面而来的热风！

    “来了。”

    裁判的鼻翼微耸，不露声色的后退了半步。

    林墨的视线这一刻忽然模糊了起来！

    眼前的画面分散成两个，不断交错，重叠，交错，重叠……大脑传来极度的眩晕和疲惫。

    这是？

    香！

    先前水仙灵魄的花香，藤蔓汁液的木香，瓶中药液的药香，藤球被点燃后的熏香！

    还有一阵阵绿芒闪烁时传来的幽香！

    “林墨，你的意志力真的很强，前面四种香都对你没什么影响，可这五种香结合在一起，感觉怎么样？”

    贺青梅苦笑，如果不是她帮林墨点了一个大到自己根本扛不住的火球，怎么会在第二轮就被逼出了底牌？

    林墨颤颤巍巍的单膝跪地，他眼中，画面已经全变了。

    他看见那些迎头朝自己打来的拳脚！

    他看到了自己沉在血湖里的尸体，忽然对着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劫云之中堆积如山的骸骨嘶吼着，朝他扑来，看到大星坠地！血海翻覆！

    他脑海中最害怕的景象一一浮现！

    一个声音告诉他，逃吧，没事的，不要紧，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好了！

    “裁判，可以宣布胜负了吧？万一他被自己的火球砸死可不好！”

    贺青梅这样说着，手里却一刻没有放松！

    她没有动手，毕竟林墨手里那颗火球若是失控，很难不波及到她，而且她掐在手里的这道法术，一旦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专心比赛！”

    裁判无视了她的诉求。

    “嗯？”

    很快贺青梅就明白了原由。

    林墨又站起了身，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根钢针，倒放在手心。

    然后狠狠地灌进了自己的指甲里！

    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滴下。

    林墨从来都是一个很清醒的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该做什么。

    哪怕永远都看不到光，他也会在黑暗里一步不停的沿着某个方向走下去！

    钢针从指甲缝里拔出，林墨却平静的像一块石头。

    台上台下同样没有声音。

    恢复清明的双眼看向贺青梅，而后火球掷出！

    与此同时，贺青梅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干净利落地对裁判说道：

    “我认输。”

    巨大的火球被截下，这场比赛就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