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先生与学生
夜晚的华姚书院静悄悄的,学子们都下了课堂回到了家中,只剩庭院古树下躺坐在摇椅上的老先生,深秋时分,树上早已没有盎然的绿色,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枝体,枯树和老者在夜色的照耀下显得如此的孤寂,枯树来年依旧可逢春再生枝叶,枝絮飘展再迎新生,可老者终是老者,华山脚下的冬季十分寒冷,老者能否过得去寒冬都且不知,何谈去逢春迎新生呢。
一儒衫少年缓缓走向庭院中,走至老者身前三四尺的时候停了下来,看见摇椅上闭目养神的先生,少年并未开口,只是转身去到房间里拿了自己的被盖回来给老者盖了上去。做完这些事的少年眼看老者依旧没有要睁眼或者开口说话的意思,便静静地站在老者身侧不发一言。
“你决定了吗”老者并未睁眼,依旧躺在椅子上,说完话还咂了咂嘴。
少年见此并未着急回复先生,而是再一次走进堂房中,出来时一只手提的茶壶,壶嘴上还套了个杯子,另一只手则提溜了个矮的凳子,把凳子放在老者身侧,又用手把杯子取了下来掌了一杯茶,放在了凳子上。
老者闻见茶香睁开了眼,拿起茶杯便饮了起来,一边喝一边对着身旁的少年缓缓道:“你做事永远都是急躁,总想着一次干完所有的事,你没有想过一件事可以分两次干吗你先搬来凳子拿来茶壶,再跑一次拿一个凳子拿两个杯子,这样你也可以坐下饮茶,也不用担心茶壶嘴上的杯子会不会因为你的一次失误而‘分崩离析’,更不用担心受到我这个当事人的质疑,这样不好吗”老者说完话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弟子,眼神里没有失望还略带有几丝心疼。
少年听着先生对自己的指教,脸上并未露出任何不满之色,不知是早就习以为常还是心中无妨,只是听先生说完后,便抬步缓缓走到放茶的凳子旁,弯腰对着先生作了一揖后,便撩起儒衫盘腿坐于地上。“先生,学生并非只能坐于凳子之上,还可以盘腿坐于地上,学生也并非是急躁,这个先生知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不想让学生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我知先生是为我好,让我韬光养晦于书院中,可是事情总得有人去做,做就尽我所能一次做到位,至于说,若有更好的方法去做,学生自然愿意,可不能光学生愿意,这天下人也得愿意。”低头说话的少年,抬头嘴角微笑的看着躺椅上的先生,又往杯中添了些茶。
“熹微,你打小便跟着我,后来来到这华姚书院,我教你识文断字,教你圣人学说,教你明白这世间的伦理道德,只是想等我百年之后你能继续教书培学,就算不在华姚书院,也会在别处的书院,就算不在大渭又如何,只要是教书育人,不论在哪都是行圣人之德。”老者一字一句的对面前看他的少年说道。
“我自幼被弃,蒙先生怜悯,养我于书院,赐名于我,对我来说先生于我有大恩,先生一生教书育人,立誓倾尽腹中才华培学于后世,于后世而言先生所行之事便是大德。”少年作揖的腰早已深深弯了下去,双肩和握拳的手臂都在缓缓的抖动,脸庞下的土地收到了冬季前的最后一抹甘霖。
“罢了罢了,人老了就是爱啰嗦,我都没发现我几时变得这么啰嗦了。”老人一边说话一边用衣袖擦拭着眼角。“今天有你的一封信,是雍凉河州来的,信我给你放在了房中书桌上,你去看看吧。”老人说完话挥了挥衣袖。少年作揖的腰才直了起来,点了点头走向了房中。
“哎,学生不争气,做先生的也不能光说啊,再多活几年吧,给他多攒点圣人功德,少挨点后人的唾骂。”老人说完话就摸了摸身旁的枯树,拿起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少年回到屋中,看见桌子上的信封,也是撇嘴笑了一下,看见熟悉的字体拆开了信封。
“人去杯盏渐凉”信封上的正文只有短短六字,加上名字也就八个字,不过名字也是颇为好笑,款底名为“猫爷”。
两年前一次偶然,华姚书院传来一封信,信中人扬言大渭文人学子不过尔尔,除却那院长韩观与苏信,没有文人可挑梁相论,实不符合一国气象,今下帖给大渭各书院,可传信辩论。当时的熹微并未理会一封言语颇具挑衅的信,只是给书院其他学生着实气的不轻,后回信一封于雍凉,二人至此便常有书信往来。
熹微看着信封上的六个字,拿着信跪坐在书桌后,开口道:““人去杯盏茶凉”你这信时机倒是真好啊,还如此应景。”熹微看了一会后,便拂袖研墨,拿出纸笔开始作字。看着纸张上的六个字笑了笑,便装到了信封里,想着明日早起一点去镇上驿站交给驿使。
大晚上的军营早没有之前的松懒懈怠,换来的皆是磨刀声和兵卒们之间的交流声,都在讨论这场战役能不能打起来,他们这边能死多少人,更有甚者谈起说:“自己小时候父母带着自己去算过命,那先生说过我定是长命百岁富贵荣华啊。”这话引来一群人狂笑。身逢乱世,谁又想死,求生不可耻。
张豆豆蹲在一旁,一边磨刀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一会嘴角一咧一会嘴角一撇,不知道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嘴里还时不时的嘟囔几句有的没的听不清楚。
“喂喂喂,你磨个刀都能出神啊,你自己瞅瞅都磨到哪去了,带不带脑子啊。”说话的正是今天挨了揍的姜李,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旁边叽叽喳喳的人群。“行不行都得行了,这时候千万别抱着别的想法,好好磨刀,再说了,咱两个一个营的,互相之间都能照应,别想一些有的没的,新来的那位看起来不好惹,你可别让他还没开始打仗,第一把火先把你烧了。”说完话的姜李看了看张豆豆,便转身走进了营房里。
营房内的贾雪双手抱头躺在床板上,双目无神的看着营房的房梁,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姜李看见贾雪的样子后,不由得嘴角一撇摇了摇头,随后径直走到了床边,一屁股就坐在了贾雪身旁,脱了脚上的靴子,盘腿坐在了床上。“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姜李一边说一边拿起身后的被子盖到了自己腿上,随后双臂放在被子上托住脑袋,不解的看着贾雪问道。
贾雪听着好友的话也回过了神,抽出胳膊伸了个懒腰,随后就坐了起来。不过目光并未看向姜李,而是看向营房中的其他人,随后用很小的声音缓缓说道:“我在想,可能不日之后,大战一旦爆发,不论输赢,肯定会死伤惨重,身边这些熟悉的面孔可能就此天人永隔了。”贾雪说完话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脸上也带了点无奈的神色。
“是,可能我们三人也会人鬼殊途,打仗不就是这样嘛,你死我活的,输得人没命,赢的人博利禄。”姜李自始至终都是坦然的神色,眼神中也没有慌乱和不舍。
“你们两不会死,我也不会死,咱们三个人都会活下去,都会在这乱世中博得一身功名利禄,以后三个人个个都是跨马持剑的将军,说不定咱三个运气好既能当将军又不落病疾,那以后老了对着儿孙们可有吹不完的牛。”贾雪一边说,一边手里还比划着骑马的动作。
姜李看见贾雪这样子,大笑着上去推了贾雪一把,贾雪顺势倒在了床板上,闭着眼沉沉的睡去了。姜李则低着头嘴里不知叽咕叽咕的在念叨什么东西。
深秋入冬的风总是不经意间就得来一下,营房外,墙边靠着的张豆豆,被这秋风卷起的沙粒打的满脸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金碧辉煌的大殿外矗立着一尊高约百尺有余的巨大佛像,佛像在晚间依旧散发着熠熠璀璨的光辉,佛像宝相庄严,手掐宝印,身上的袈裟褶襞密集,线条流畅。两侧还排列着众多的佛陀与菩萨像。金碧辉煌的大殿就建立在这众多佛像的身后,此时大殿外的走廊上,只有宫女侍卫们来来往往。大殿旁一处偏僻的房间内,透过窗户还能看到里面闪烁着烛火的残光。
房间内摆设十分简朴,最里面是一张床,周边有纱网包围着,看不清里面的动静,隐约可以看见有一个盘腿而坐的人。除了一张床和几盏烛火外,房间中央放置了火盆,也就陈列了几张桌子和凳子。火盆后跪着三个人,其中两个秃驴穿着粗麻袈裟,一个是貌似是当官的,身穿丝绸朝服,看起来甚是华丽。三人都毕恭毕敬的跪在房间内不发一言。不大会,盘腿坐着的男人挥了挥衣袖,跪着的三人便站了起来。
“吾王,快马来报,大渭与北辽已经开始着手于这场国战,大渭那位前院长韩观的两位弟子言巳和苏信,应在这两日便会前往武安,北辽的邓言应该也会在最近几天离开盛京前往迂回沟,上书白在前几日已放狼烟。”说话的正是身穿朝服的朝臣。
两人中,一位年纪大的秃驴此时开了口道:“王,大渭野心胃口之大,我们不得不提前做准备,大渭与北辽这次国战,恰逢文武点评的时间,这也不光是大渭的心思,北辽那位国师恐怕也是这个心思,双方都想先赢得这场文武之争,不过我们与北辽也算交好,大渭自开国至此,我们双方的边境诸城常年起纷争,大小战役也不下十余次了,两国间常年外邦来使都气氛紧张。”说完话的老秃驴抬腿往火盆边走了走。
“空净大师说的在理。”说话的是另一个颇年轻的和尚,一边说着话,一边双手合十向着火盆边的老和尚行礼。“吾王要不要考虑一下,暗中派人去助北辽一手呢毕竟于我国好坏而言,北辽胜这场远比大渭要好。”
盘腿坐着的皇帝听完房间里三人的讨论,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吓得三人忙不迭跪在了地上,双手撑地,额头紧紧的贴着地板,不敢发一言。随后从纱网里扔出来了一封信,三人这才抬头看向面前的信封。“你们好好看看吧,这是昨日从北辽盛京加急送来的,你们也不用看,大抵都能猜得出来,不外乎是说那大渭的狼子野心,希望吾可在不日后,让边境诸城的士兵将军们去骚扰大渭的边境,借此机会使大渭首尾不相顾,能从中掠夺一两座城池最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邓言,北辽国师,想借我西域的刀除他北辽的患,痴人说梦。”
听完纱网里这位的话后,三人皆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不敢去回复纱网里说话的男人。
身穿朝服的男人跪在地上说道:“吾王圣明,不过帮还是得帮,与我国接壤的边境二城,守城的皆非泛泛之辈,想来大渭那位院长只怕也能料到此事,故此没必要让我士兵去做无谓的牺牲,不过可以暗中派人去迂回沟,看风向而定形势,这样也算对两国的交好有个交代。”
“这个你们三个人下去商量,商量好了去找无相就行。”男子说完话挥了挥衣袖,三人便退了下去,待三人走后,男子才起身从纱网里走了出来,弯腰拿起刚才扔出来的信封,嘴角不经意间撇了撇,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大清早的华姚书院,学堂里就传出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平常代师授课的小先生,此时才刚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左右转头看见周边都没人,又去了学堂转了一圈,在窗边看着里面读书的孩子们,又看到在讲桌上的先生,不由得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随后便转身走出了书院,想着早早赶去镇上的驿站,借着早上驿使们还不忙碌,也是想着能早早让别人收到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