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路子望是个很矛盾的人。
起初和他相识是在土脚门的批发市场,他因为一个帽子帮余可砍价少了一倍,还取笑她不懂物价,被人敲竹杠。
再次相遇是在景区的摇摇桥上,他借个手机给她联系家人都好像掉了一块肉,节俭的样子完全是利用暑期攒学费的辛苦打工人。
可这样的人,却是陆家的小公子。
他朴实的形象深入人心,以至于那日他送大家新年礼物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不会太差,当然也不可能太贵——毕竟他真的特别抠。
余可得知真相后的数日,无数次想要点开路子望的头像,却都无疾而终。
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在学校见面的时候姑且还能装作自然,但也免不了一些刻意的回避。
路子望仍旧和以前那样在人前假装正经,在朋友面前嘻嘻哈哈。
好像如果她不说,青春的天空就永远不会塌。
但余可没想到,其实她还有很多不知道。
就比如许期将来会出国。
并非震惊于他的离去,而是震惊于他曾经对自己的隐瞒。
明明更喜欢数理化,他却选了文科,陪着她一起背长篇大论。
明明当时中考成绩稳上常青班,却为了她留在了鹭华的火箭十五班。
明明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活,达到现在的目标会更简单更容易。
余可本该早就知道一切,但却只在上周去乔老师学校,也就是她初中母校,跑步的时候碰到班主任娄老师,知道了许期中考成绩,才有了将从前一切蛛丝马迹联系起来的契机。
饭桌上,余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开心,和周围的爸爸妈妈们共同为许期庆祝。
酒过三巡,爸爸们都喝醉了,妈妈们忙着照顾,家里面鸡飞狗跳。
余可独自一个人坐在小区花园的池塘。
“复习得怎么样了。”许期找到她,在旁边坐下,递给余可一块面包,“不懂的可以问我,现在我……有时间了。”
能得到世界顶尖学府学府青睐,高考对他而言不难,为余可补习时间绰绰有余。
余可将面包喂给那些争先恐后前来吃食的锦鲤,“不用了,我不想耽误你。”
许期伸手拨开她挡住脸的头发,“生气了?在怪我出国的事情没早跟你说?不是……其实我也没想过会成,只是试试……”
“没有生气,我开心都还来不及。”余可笑盈盈地抬起头,“你信不信,我现在可能比你还兴奋。”
她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手舞足蹈得像只喝大了的鸟,把自己认知当中所有国外好玩的东西挨个地数出来,喋喋不休地展示她的羡慕和嫉妒,情绪高昂得差点掉进水里。
许期的心情却一点点落下去。
他伸手扶稳了在岸边摇摇晃晃的余可,看着她湿润的眼睛,“我可能要离开你很多年。”
余可不敢让自己表现出丝毫的难受,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充满了不在意,“这有什么,你的前程更重要啊!”
她踮起脚戳了下许期的头,“傻瓜,以后别再问什么到底要不要去,我告诉你,必须去,这次必须去!”
这次就为了自己吧,不要再过问她的感受了。
她说着已经走远,亦或者说是逃远,由此那颤抖的尾音才没有传到许期的耳朵里。
余可强忍哽咽,消失在夜色,许期独自站在繁茂的紫藤花里,大片的月影盖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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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二十几天的时间就是高考了,余可心里藏了两桩事。
好在最后的一周维持座位,本该和许期路子望坐三大组的余可和梁小宜继续保持一大组的两人位。
隔了一个过道,交集少了许多,再加上大家都在忙着复习,更是弱化了学习以外的关注。
彼此自欺欺人,倒也还相安无事。
余可周末的生日会如期举行。
大宝兄特地从内蒙回来,带来好多草原特产。
梁小宜和薛照卿以及柏蔚宁都来了,四个女孩吃着奶茶火锅,一边聊八卦一边看电影,玩得不亦乐乎。
傍晚的时候,余可收到了路子望的消息。
其实是余可先约的路子望,想让他在快到的时候跟她说一声。
夏日的晚霞浓艳得惊心动魄,余可找到路子望的时候,他坐在假山石头上,双手交叉,脖子勾着,头发挡住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可来了,路子望抬起一双充了血的眼睛看她,疲惫地扯了下嘴角,神色柔和下来。
“哈喽。”
他往边上挪了下,让出位置。
余可捏着自己小小的鸭子挎包,轻轻地坐在了旁边。
说实话,虽然在心里组织语言多次,但到了这时也依然不知如何开口。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路子望率先问起余可,余可紧张地攥着心,从包里慢吞吞地拿出一个盒子。
“我……”
“哦,是这个呀。”路子望打断余可,径直伸手拿了她手中的盒子,打开来看,“果然,我不小心送错了,原来东西在你这。”
余可还没反应过来:“啊?”
路子望把链子拿出来,对着光看,“之前不是给你们每人送了一件礼物吗,你的这个包装盒太像了,我给拿错了,你那件礼物现在还在家里柜子里面锁着呢。”
望着余可茫然呆滞的眼睛,路子望失笑,“怎么还不信?你觉得我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你吗?我爸说这是要留给未来媳妇的,你又不是。”
路子望嘲笑几声,从余可脸上收回鄙夷的目光,重新打量手里的珍宝,呐呐地说,“我爸要是知道我差点弄丢了得打死我。”
余可松了口气般,释然地舒展眉眼,“就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收好了!真粗心!”
路子望将链子妥善地放进了丝绒盒子。
之后便陷入沉默。
空气降了几度,彼此硬装出来的高昂情绪在瞬间化作乌有。
好似一场戏落幕,演员们满身的力气被抽空。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你爸妈留给未来儿媳妇的。”
路子望笑了一声,听起来有几分悲凉,“我说过了我是孤儿,哪里来的爸妈,这是我养父给我的。”
余可:“我知道,但他不依然是你的父亲,伯父知道你这么想不会伤心吗?”
没有从前那样懂事得体,她今天终于多管了一次他的闲事。
路子望看着余可正经的脸,嘴角忽然有了抹笑,露出一行洁白的牙齿。
“是,他对我很好。我妈是他的初恋,我爸在车祸里死了,我妈独自在医院生产,他不过就过来看了一眼,就倒霉地被我这个拖油瓶缠上了。“
彼时,路子望的母亲难产去世,没有亲戚的夫妻留下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路子望的父亲,也就是恒鼎集团的董事长路三得,不忍心看着孩子被送去孤儿院,在艰难创业的同时承担下了养育的责任,将昔日体弱多病的婴儿抚养成人。
起初路子望也以为自己是路三得的亲儿子,但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路子望和路三得的容貌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后来路子望长大,逐渐知道了一切。
他深觉愧疚。
因为他,堂堂董事长被人嘲笑成接盘侠,因为他,路三得终身不娶,因为他,那个默默站在路三得背后的女人到现在还在等他……
不是不爱,而是这份爱太沉重,成为了路子望的负担,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看在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份上,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余可之所以害怕知道实情,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力量太小,知道了也无法帮助。
路子望当然也不奢求能从余可那里知道什么答案,他就是想这样问一问,比起答案,更想从她表情里看到几缕因他而起情绪。
但余可比她想象的要从容一些,她摸了摸膝盖,“其实你这么问我,自己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吧。你是想至少有个人认同你一下。”
余可转头迎上路子望的眼睛。
“你是想要去接受的。而且,在意他人眼光这种事,根本不是你的风格。”余可眼睛弯了起来,“每个人都有很多需要攻克的议题,有时候你不需要做什么改变,迷茫的时候,乖乖等待就好了,路是越走越明白的。”
人生的答案很难寻找,但其实再难的议题都有一个共同的答案——长大就好了。
路子望眸中的光色晃了晃,他忽然抬起手狠狠揉了揉余可的头发,“什么时候竟然能从你的嘴里听到这么高深的话来了。”
余可脑袋被搓得嗡嗡的。
路子望也不再跟她闹腾,看着淡去的晚霞幽幽地说,“其实你不必往心里去,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一般说出口的事那都不算事,大概只是想让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吧。”
余可:“你一直是这样,在你说出来之前,和说出来之后,你在我眼中没有改变。”
路子望眼中慢慢浮现一些欣慰,就这样看了余可很久,好像怕以后会忘了她一样。
“毕业以后我就要走了。”
余可有些始料未及,“走?走哪里去。”
“你很少看财经新闻吧。”路子望笑容里流露出几分无奈,继而这份无奈在低头时变得多了几分苦涩,“其实我挺庆幸的,现在他终于需要我了。”
虽然余可没有关注恒鼎集团,但听着话应该是出了点什么事,“你这么厉害,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路子望双手放在膝盖上,审视余可,“今天嘴巴怎么这么甜,别以为你生日我就会给你买礼物,不可能的。”
余可笑着说,“我还不稀罕呢。”
假山下面有只小青蛙咕咕咕地跳到树杈上,张开青色的豆豆爪伸了个懒腰。
宋玉斋那日的话,路子望听进去了。
他觉得结论不必太早定下,直到余可开始在他面前变得有些不自然。
手链的事情,看来她是知道了。
路子望原以为自己会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心意,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勇气给这段感情一份交代。
余可心照不宣地陪他演完了这场戏,如愿划上体面的句号,希望日后相见还能从容地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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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但许期却吃没有出现,家里也一直联系不上他。
柏蔚宁看着余可失落的小脸,跟着也有点难受,“咱们这蛋糕放冰箱吧?”
路子望拿着手机犹豫再三,“要不……我帮你找找?”
余可闷闷不乐地不说话,终于过了五分钟,电话那边接通了。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许期的声音。
“喂,余可吗?我是姜甫雪,你找许期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