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朝堂之辨
柳家门生虽多，但到底洛家才是大梁第一世家，且昨夜洛家的小少爷也回来了，这以后柳家与洛家谁衰谁盛，还真说不定。
众大臣们此刻都十分明智地选择明哲保身，除了……自带刚正之气的那个。
谢承祐干脆利落的开口：“此人为守城将领，本该服务百姓，却为祸苍生，自然要问罪，至于他仗了谁的势，找出来一并惩处便是。”
他率先说了，谏议院自然有人附和。
然而这时，刑司司长站了出来，道：“可大梁律例，并无连坐之法啊！这人虽是借着柳相之威，但柳相与此事无关，实在不该连累无辜之人！”
他这话一出，自然也有人附和。
一时，双方僵持不下，说什么都有，梁帝一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他先看向柳相，问道：“柳卿觉得，此事该当如何？”
柳相连忙拱了拱手，回道：“此人假借陛下之意，讹诈百姓，说重了，便是假传圣意，按律当死。”
他十分清楚，此刻定然不能保柳庆，不过原本也没打算保他，柳庆已经帮他探知了萧琮回来的消息，他也因此派人挑拨了谢承祐，价值也只能到这了，棋子这东西，该弃就得弃。
此刻只有将柳庆犯的过错闹大，他才能解除嫌疑，安然无恙。
那跪在地上的柳庆听了，面色煞白，他怎么也没想到，将自己推上死路的竟然是柳相，当初一路护着他坐上守将之位的人！
而洛老却摇了摇头，梁帝又转头问他：“洛老有何见解？可是不同意柳相之言？”
“非也，非也，柳相的话说得不错，这人确实该死。不过，老臣总是觉着这事与柳相也有些干系。”
柳相忽然蹙眉，觉着有些不对。
下一刻，洛老悠悠地道：“老臣记得不错的话，这护卫军的将领调遣之事，应该是柳相下属的吏司管着的。”
柳相顿时明白，原来是惦记着他这个。
“故而这仗不仗势的，暂且不提，但这认人不清，用人不察的过失，却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洛老说着，目光如炬地看向方才说话的刑司司长。
刑司司长身形一颤，差点儿立不住。
梁帝点了点头，道：“洛老此言有理，众卿以为呢？”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又是谢承祐拱手道：“陛下，臣认可洛老之言。”
有了第一个，接下来的赞同也顺理成章，只有柳相门生们还是一声不吭。
不辩驳，因为辩无可辩，不应和，因为顾念恩情。
如此，梁帝直接道：“那便依洛老之言。”
正在此事要尘埃落定之际，忽的有一人站了出来，道：“陛下，末将以为柳庆此人，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还望陛下从轻处置。”
循声望去，是孟隋孟将军。
孟隋是正三品护卫军统领将军，也是柳庆的顶头上司。
柳相没想到，平素一向看不惯柳庆走柳家后门上位的这位孟将军，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开口。
洛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孟将军，此人虽是杀伐果断的武将，却比他们这些文臣更多几分恻隐之心。
梁帝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问道：“孟将军以为，柳庆罪不至死吗？”
孟将军突然被洛老、柳相、梁帝齐齐盯着，有些紧张，但语气仍然铿锵有力：“是。此人说到底，也不过是贪财，虽说讹诈了钱财，却终归未伤及人性命，就这样处死，或有不妥。”
梁帝眸色深深，目色不明地望着他。
众人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情绪，只觉得被这样看上一眼就冷汗岑岑，但孟将军一动不动，仍是保持着拱手的姿势。
梁帝忽然爽朗大笑道：“朕以为，这朝堂中是没人敢说真话了，真没想到，是孟将军。”
孟将军听出他话中的赞赏之意，心头一松。
梁帝继续道：“洛老，您觉的呢？”
洛老捋了捋胡子，道：“老臣以为，柳庆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不过全凭别人一张嘴罢了。若是别人想他死，他自然就是假传圣意；若是有意放他一条生路，便可如孟将军一般说了。”
这一番话说得，简直是在戳柳相脊梁骨了。
而那跪在地上的柳庆，这时也渐渐明白洛老话中的意思，目光复杂地看着柳相。
原来，他本可不死。
原来，要他死的人是柳相。
梁帝又问：“那洛老以为，柳相与孟将军二人之言，该采纳谁人的？”
其实他之前表明了态度，但此刻却还是来问洛老的意见，尊重老臣的做派做得足足的。
洛老摇了摇头，“老臣老了，想事情想不清楚了，此事既是宸王发现的，不如将此人交给宸王审问，留他一命看看有无同谋，或是其他阴私之人。”
柳相心中不由得一惊，洛老这老狐狸真是可恶！
方才直白的挑明了他的用心，这时候又说将柳庆交给萧琮，定是准备让萧琮从柳庆口中探出些柳家隐秘来！他只能连忙向人示意，让人拦着。
礼司司长率先站了出来：“陛下，方才刚说，宸王还是戴罪之身，不宜议政，人交给他，怕是不妥！”
刑司司长也道：“是啊，宸王当年之事尚未查清，理应避嫌，实在不该再与朝政之事牵扯不清。”
可洛老却道：“此话差矣，当年之事与今日之事无半分干系，自然不用避嫌。”
“可方才陛下亲口说的，王爷戴罪之身，不宜议政，便干脆没有上朝。”
“这，陛下……”
梁帝淡淡开了口：“确实，不过此事发生在宸王身上，往小了说，也算不上朝政之事，交给他也无不可。”
梁帝这心偏的，大家虽有不满，却也都识趣的闭了嘴。
“至于柳相识人不清之事……”
柳相也顾不得柳庆，连忙躬身道：“臣……自当认罚。”
梁帝满意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便罚俸三月，小惩大诫吧。”
闻言，柳相松了口气，罚俸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罢了，还是先自保周全，再想怎么处理柳庆的事吧。
众人又禀报了些税收、刑狱等日常政务，这场朝见总算是结束了。
宸王府。
柳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萧琮垂眸看了他一眼，蹙眉问道：“只是如此？罚俸三月？没了？”
“没了，就是如此，爷爷说的。”洛九天一袭红衣横卧在萧琮头顶的葡萄架上，说着也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柳庆：“喏，还有他，陛下和爷爷的意思，是要你好好审审，但他罪不至死，你要悠着点儿。”
萧琮坐在石凳上，玄色衣衫随风而起，柳庆连忙跪行几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摆，颤声道：“王爷王爷！我错了，您高抬贵手饶我这回！我必做牛做马报答王爷恩情！”
萧琮不悦地甩开他的手，接着问洛九天：“你且将今晨之事，一五一十地说来。”
“什么？是柳相说的要杀他？”
“是。”
萧琮忽然明了，又转头问柳庆：“你是柳家的人，是柳相让你做守城将军的？”
柳庆忙答：“是，是。”
“那他有没有吩咐让你做什么？”
柳庆认真地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确实没有说什么。”
萧琮蹙眉，在琢磨着柳相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这副神情落到柳庆眼里，柳庆还以为他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连忙道：“我、我再好好想想，我一定好好想。”
“好，你若是想起了什么便禀告本王。”
萧琮说罢，对两旁押着柳庆的侍卫道：“把他先关起来，吃喝照给，人记得看好。”
“是。”侍卫恭敬答了，直接将柳庆带了下去。
这时洛九天从葡萄架子上一跃而下，坐到了他的旁边，问道：“哎，我的事你准备怎么办？有没有给我想法子啊？”
萧琮神色凝重，确认似的又问了一遍：“你真的决定了？”
“哎呀你能不能别这么啰嗦！本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萧琮无奈摇头，顺手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函，放到了他的面前，道：“我早知你会来问，方才给你拿了些东西，你自己看看吧。”
洛九天心下一喜，连忙拆开那封信函，里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人名，他一时不解，正要开口问，便听萧琮解释道：“这上面，是黎国众大臣的名字，反过来，是他们各自的职务。”
洛九天有些明白了，但又好像更糊涂了。
黎国是他们大梁周边的一个小国，处于大梁之北，是大梁与大周夹缝中的小国，可他突然提起黎国是个什么意思？
萧琮道：“黎国最近闹了雪灾，使者恐怕要来大梁借粮，你觉着，要不要借？”
洛九天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他们雪灾是他们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那你是不借了？”
洛九天笑道：“借自然是要借的，不过嘛，不能白借。”
萧琮点点头，道：“这是自然，若你是谈判者，会提什么条件？”
“黎国是大梁与大周之间的小国，一向是个墙头草，左右逢源的很，既不得罪大梁也不得罪大周。现在天下不平，若黎国来大梁借粮，自然是要他们签个协约什么的，不说归附我大梁，至少也要他们答应，若有朝一日大梁与大周开战，他们不得襄助大周。”
萧琮看向他，目露赞赏之色，接着问道：“然后呢？”
洛九天一愣，疑惑道：“没了啊。”
萧琮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之后还要下点儿功夫的。”
“什么？”
“黎国来大梁借粮之事，大周不会不知道，但却不能让他们知道，黎国与大梁具体达成了什么协议。再之后，叫人在大周散播消息，说黎国已然归顺了大梁，如此大周对黎国，必然忌惮，此后，大梁再对黎国多加安抚，每逢黎国遇难便施以援手，长此以往，大周自然就信了，而黎国，到那时也只能紧紧依附大梁。”
洛九天听得一愣一愣，萧琮最后抛了个重弹：“大周北城府的雪灾，是我做的，自然也猜到会波及旁边的黎国。本来此事我是打算亲自去做的，但既然你说了，不如由你去做，若做得成，待我了结舅舅的事，会荐举你暂代你父亲的职位。”
萧琮淡淡收了尾，洛九天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道：“表哥，北城府雪灾……是你？！”
萧琮不答，洛九天又道：“且你做这事儿的时候，不单算上了大周的北城府，就连黎国也算上了？”
萧琮淡淡“嗯”了一声，洛九天还欲再问什么，萧琮打断他道：“好了，你把这个拿回去好好研究，等到黎国的人来了，我会让父皇举荐你去。”
末了，又道：“忙活了一早上了，用午膳吧。”
今日天气不错,二人用了膳，便拿了棋盘下起棋来，萧琮下得漫不经心，而洛九天却十分认真，不知不觉，已然到了日落时分。
此时，忽然有侍卫来报：“王爷，出事了，您早上吩咐关押的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