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弃医从仕
如今已是亥时四刻,苍岚轩内却是灯火通明。
赫连欢迷迷糊糊地睡着,忽觉嘴唇上凉凉的,有些不适,她本能地错开,但那冰冰凉凉的东西却不依不饶,她不悦地皱起眉头,喃喃地说道:“拿开……什么玩意儿……”
听她口中呢喃,萧琮十分没有耐性地说道:“别动,张开嘴。”
赫连欢一下就辨认出那是萧琮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惊,头脑也清醒了些许。
她睁开眼,眼前是萧琮沉静的面色,他正端着翡翠小碗,拿着白玉勺子,给她口中喂着什么东西。
原来刚才那冰冰凉凉的东西,就是这白玉勺子啊!
萧琮见她睁开眼,又说了一声:“张开嘴,喝了它。”
赫连欢想了想,故意道:“你让我喝我就喝吗?万一……是毒药怎么办?”
萧琮像看傻子一般看向她,眼神轻蔑,冷冷又问了一句:“你喝不喝?”
赫连欢自然知道那不是什么毒药,但就是想跟他唱反调,此刻见他认真起来,也不敢再玩,连忙道:“喝喝喝,就算你给我毒药,我也得喝不是?来吧,我自己来就行。”说着便要接过他手中的碗。
这话说的萧琮心中一动,明知她是玩笑话,可还是……
原本想要递过去的碗也顿在那里,他直愣愣的伸过勺子,赫连欢只得张开嘴,喝了他递过来的汤药。
片刻后,一碗药就见了底。
赫连欢忽然想起上次他喂她喝药的情形来,心中轻笑道:“果然,还是这人给喂药她才能喝得这么痛快。”
这时,萧琮才淡淡解释:“这是醒酒药,你喝完了就睡吧。”说完就将碗随手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起身离开了。
紫袍消失在夜幕中,赫连欢这才发觉,他此刻还是一身紫色官服。
原来他连衣服都没换,还惦记着先来喂她醒酒药……
翌日。
赫连欢揉了揉还有些疼的头,慢慢走了出来。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亮,四周都还点着灯火,但已经有下人在四周打扫了。
她伸了个懒腰,忽然觉着这周遭的景色有些熟悉,那如今光秃秃的葡萄架,不正是那日萧琮叫她过去问话的地方吗?
又看了看在旁边洒扫的下人,似乎是萧琮院里的,她猛然一惊,连忙抬头去看,只见头顶上,“苍岚轩”三个大字清晰明了。
她、她、她,昨晚她竟然睡在了萧琮的房间!
那、那萧琮在哪睡的?
萧琮从院门缓步走来,正好看见赫连欢惊讶的脸庞,赫连欢自然也瞧见了他。
萧琮之前在大周,穿的玄衣都是通体玄色,无一丝花纹装饰,是为了掩饰身份,而今日一身玄色常服,衣服上绣着大梁特有的花纹,金线缭绕,更给他添了几分贵气。
是吧,赫连欢不禁比较,这样的衣服才适合他,才……配得上他。
见他迎面走来,赫连欢也向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昨夜……多谢。”
萧琮微微诧异地望向她,嗤笑一声道:“不用,不过,能听你一声‘多谢’,真是难得。”
不等她再说什么,院外忽然传来洛九天的声音:“表哥,我能求你件事吗?”
二人皆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洛九天竟一袭红衣,头发散乱地坐在墙头。
萧琮一愣,不解道:“你为什么不走门儿?”
洛九天潇洒转身,一跃下了墙头,大步朝他们走来,回道:“唉,别提了,还不是你这王府太大,我实在懒得走了。”
“那你为何不唤人带路?”这下轮到赫连欢问了。
“那自然是嫌麻烦了。”
洛九天看着这二人轮番的问,总觉得有些想笑,倒不是嘲讽,就是莫名觉得,这二人般配的很。
萧琮不欲再谈此事,转了话题问道:“那你方才说有事求我,何事?”
洛九天凑到他身边,笑着问道:“我想进官场,有些事想请教表哥。”
萧琮顿时不悦,道:“当初舅舅让你入仕,你死活不乐意,洛家鼎盛之际你不入仕,现如今又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洛九天打断:“知道知道,父亲因何而死我一清二楚,我此番入了官场自然不会轻松。”
萧琮冷哼道:“哼,哪里是轻松不轻松的事?以柳相的手段,你一个不慎,怕是要命了。”
洛九天没有答话,笑意渐渐收起,眸光沉寂了下去。
萧琮继续劝道:“你不是学了医吗?就做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到时开家医馆,不好吗?”
洛九天忽然又笑,却与方才的笑全然不同,此番笑容苦涩至极,又莫名透着股邪气,让人微微发寒:“萧琮,你以为我逃着避着,他们就会放过我吗?”
“那——”
“我父亲惨死,你叫我如何甘心只做个大夫?!”
“我说了,舅舅的事,我定会查个一清二楚,你又何必……”
“行了,你不帮我便罢,就当我没问过你此事。”洛九天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摆了摆手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儿?”
“回洛府。”
萧琮忽然想起来,昨夜他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要好好想想,到底是回洛府还是宸王府。
他的意思是不是,当他说选择宸王府的时候,其实意味着他要与他站在一起,而不愿回洛家,做个永远被人护着的公子哥,故而才今晨一早,就过来跟他说要入官场的事。
萧琮终究是拿他没办法,开口道:“好吧,我帮你,你回来。”
“谢谢表哥。”洛九天笑着转身回来。
萧琮听着这答谢的话就当没听到,他们兄弟二人之间,不来这些虚的。
“不过你要先回去看看,那老头子一定惦记着你。”他说的老头子,自然是指洛老爷子了。
“好……”洛九天笑着回答,又转了一个身。
赫连欢看着洛九天转来转去的,觉得有些晃花了眼,不禁轻轻笑了起来,也不嫌晕得慌。
红衣似火,笑意如阳,真是明媚的美。
晨起的初阳还未照彻天际,寒冬之夜的冷意尚未消退,时不时有帝都长街上的灯火,拉长了那一道道匆忙赶往皇宫的身影。
其中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口,上面下来一人,胡子花白,面容慈祥,下了马之后车,就直接坐上了一顶早已候在一旁的肩撵。
是洛老。
众臣纷纷而至,先在宫门前一一报了姓名,才纷纷下了马或马车,徒步进入宫内。
走过长长的宫道,又上了高高的石阶,大约有半个时辰,才终于靠近那巍峨高大的紫宸殿。
这里便是众臣议政参拜帝王的宫殿。
明黄色的琉璃瓦,朱红的漆柱,石灰铺就的雪白宫墙,还有紫檀木大门,上面雕着栩栩如生的九龙图,飞龙或独子云间嬉戏,或二龙戏珠,又有三三两两的飞龙盘踞在一起,姿态傲然。
晨曦终于破云而出,明黄色的琉璃瓦反射着初阳的光辉,更加富丽堂皇。
洛老由肩撵抬着,慢悠悠地从宫道上走了过来,众人纷纷作揖为礼,他也一一回了,然后慢慢上了石阶旁的一条斜着的坡道——这坡道是梁帝特意为洛老建的。
宫中内侍瞧了一眼天色,扬声喊道:“众臣觐见——”声音老长,响彻云霄。
大殿之上,众臣躬身作礼,却不跪拜。
大梁礼节,只有帝王登基等大殿才行跪拜之礼,其余躬身作礼即可。
“众爱卿平身。”
众臣来到各自位置,恭敬跪坐,就连梁帝,也是跪坐。
一般朝堂议事,都是跪坐,只是在类似昨夜那种宴席上,才会特意安排了椅子坐下,正经朝堂还是保持着传统的跪坐。
梁帝率先关切地看向坐在右席第一位的洛老,问道:“洛老一路行来,可还好?”
洛老双手作礼,恭敬回答:“老臣安好,谢陛下挂怀。”
这是每次上朝,梁帝都要问的一句话,而洛老每次的回答也都是这么一句,此后,朝议才算正式开始了。
“陛下,怎的不见宸王殿下?”柳相声音突然响起,也提醒了未发觉的人。
前两年萧琮不在也就算了,可昨夜晚宴已经宣告他的归来,如今的早朝,不来不合适吧。
梁帝马上为众人解惑,道:“琮儿说,他乃是戴罪之身,不宜参政,故不曾来。”
众人一愣,萧琮怎么会有这番觉悟,但也不敢说,笑话,又不是不要命了。
还是洛老率先开口,笑道:“宸王外出历练两年,果然是懂事多了。”
梁帝也轻笑道:“是,琮儿确实是长大了。”
柳相回神,连忙附和着:“是,陛下与洛老说的是。”
不过心中却是咯噔一下,萧琮确实不一样了。
“陛下,老臣听闻,宸王入城之时,曾被一守城小将拦住,要什么……啧,要什么来着?唉,人老了,记不住事儿了。”
这哪儿是记不住事儿了,分明是逼着柳相自己交代。
柳相面色一变,连忙道:“此事臣也有所耳闻,那小将竟管王爷要入城费,企图坑骗王爷钱财。”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呵,这小将还真是有胆儿,捞钱捞到了宸王头上。
怎么说呢?有点儿小聪明,奈何运道不咋地,直接撞到了宸王手里。
“这小将是谁啊?竟胆大至此?”
“入城费?什么时候有这东西了?”
“这人也是倒霉,撞到宸王那里……”
窃窃私语之声不断,也不断有目光状似无意的扫过柳相。
在场的有几个是吃素的,即使平时表现草包了点,真正该在意的事情,他们可也是时刻注意着。
但萧琮惹不得,柳相更是惹不得,正面刚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还是静观其变吧。
梁帝一听,皱眉问道:“哦?此事当真?”
柳相硬着头皮回道:“是……”
梁帝登时大怒,厉声道:“他是什么东西,竟敢讹骗宸王!朕何时说入城要交入城费了!”
众人噤若寒蝉,一个都不敢出声,又是洛老开口道:“那人本身可没这么大的胆,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但没人敢反驳。
说实在的,他们站在这里,一个个都左右逢源的很,枪打出头鸟,还是看戏的好。
梁帝沉眸,看了一眼柳相,对着洛老问道:“不知,他仗的是谁的势?”
洛老道:“这个老臣就不知了,陛下可以叫那人来问上一问。”
梁帝闻言,便吩咐人将那小将带进来。
柳庆本来是被萧琮带走的,但正如他所说,戴罪之身,不宜议政。
这件事还是由洛老出面比较合适,所以今晨让洛九天回去见洛老的时候,顺便着把柳庆也带了回去。
洛老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柳庆此刻被洛府的人看着,就候在殿外。
柳庆被紫宸殿侍卫带上来,颤巍巍地来到大殿中央,梁帝冷眸扫过,他竟吓得直接跪倒,大气都不敢喘。
他突然瞥到在大殿中站着回话的柳相,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跪行几步,抓着柳相的紫色官服,喊道:“大人,大人救命啊!我、我不知他是宸王!”
洛老沉声道:“怎么,不知他是宸王?那若是一般百姓,你便可随意讹诈吗?”
柳庆闻言,更是抖得跟筛糠一般,见柳相不搭理他,连忙向着梁帝跪拜磕头:“陛下饶命!我错了!我错了!陛下饶我这次!”
梁帝没有看他,只是将冷冷的目光看向了柳相。
方才洛老故意说他不知,此刻可算是直接挑明了。
众人看看洛老,又看看柳相,原来是洛家与柳家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