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陈年之案
赫连欢听得心中简直不知该作何滋味,这天底下还有嫌自个儿儿子多的?送人一个还不算,还要……杀一个?!而且这人还是皇帝?!皇家不是一向注重子嗣的吗?这位梁帝莫不是疯了?
萧琮说罢,看赫连欢神色古怪,又加了一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赫连欢其实想问,他二皇兄是否就是他说的,那个因为他而死的人。
但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他异样的神情,他当时就警告过她,不可再提起那人的事,故而赫连欢斟酌了片刻,很是识趣地没有问出口,而是转了话题。
“那他为什么在帝都?而不是在封地?”
既然他被过继给了誉王,自然是要随着誉王一起回封地的,没有特别的事,有了封地的王爵是不会回京的,当然,萧琮只有王爷的爵位,没有封地,便居住在帝都。
“誉王几个月前刚过世,他来是将他父王的遗体送入皇陵的。”
“那他现在可继承王位了?”
“没有。父皇没说封,也没说不封,就这么搁置着,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赫连欢看了一眼坐在堂上的梁帝,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她对这位皇帝的心思可算是完全整不明白。
而后她又将目光转而投向那可怜的……誉世子。
只见他眉宇间确与有萧琮几分相似,只是全然没有萧琮这般的从容气度,他有些畏首畏尾的样子,更将原本俊朗的脸也打了几分折扣。
赫连欢收回了目光,又看向正殿中央的歌舞,舞娘各个身段出众,舞姿柔美,与大周歌舞相比,更添几分婉约的美感。
但不管怎么说,也都是些寻常的歌舞,看得多了,也无甚稀奇,她看了一会儿,就无聊的收回了目光。
酒过三巡,差不多也到了戌时了,宴会也已经进行了一半。
其间,不断有人笑着向萧琮敬酒,他乐意便倒酒喝了,不乐意便装没听到,兀自闭着眼休憩。
难为赫连欢得在一旁打圆场,不知帮他喝了多少杯酒,也亏得她酒量尚可,且每次也只是浅浅地抿一小口,这才勉强支撑到了这会儿子。
萧琮见她面色微红,知她快要撑不住了,一边在心中嗤笑她酒量差劲,却一边扶着她起身,对着梁帝微微躬身,说道:“父皇,阿媛有些醉了,我扶她先下去。”
梁帝看了一眼他臂弯里的赫连欢,见她确有醉意,点了点头,却是说道:“今夜本是为你做宴,你走了怎么行?”
接着转头,对着身旁的内侍吩咐道:“你去扶郡主下去,好好照顾。”
“是。”内侍恭敬地躬身走了下来,来到萧琮身边。
萧琮打量他一眼,见是梁帝的贴身内侍,这才将赫连欢交给他,顺便又嘱托了一句:“务必看好她,若是有什么差池,本王唯你是问。”
语气平淡但透着冷意,那内侍一颤,连连应声:“是,奴一定照顾好郡主,王爷……放心。”
萧琮紧盯着二人背影,见他们去向了重华殿的后殿,才收回目光,转身又回到座位上。
在场的众人,可是时时刻刻关注着这二人,此时心中都更加好奇,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荣归郡主,竟然能得这位宸王殿下如此关怀,着实了不得。
赫连欢走后,众人也知是他们去敬酒敬得过于频繁了,再见那萧琮微微发黑的脸色,心下了然,自然没人再敢去给他敬酒,萧琮顿时轻快了许多,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直接躺在了宽大的座椅上。
这一番作态,换做任何人,都会被指责御前失仪,偏生是萧琮,梁帝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面色不改,一句未言。
众人见状,心中暗暗道:果然,这梁帝还是这般宠着他,惯得他愈发肆无忌惮。
终于,席间一人突然起身,面色发白,似乎是被气得,而气他的人……显然是上面那位宸王殿下了。
众人看向他,都想看看是哪位同僚这般有胆识,哦~果然还是他,驸马爷兼谏议院院正,谢承祐谢大人。
梁帝见他出席,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又十分无奈,只得问道:“谢卿有何话说?”
谢承祐见梁帝这般,心中更加不忿,越发看不惯萧琮,语气生硬地道:“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道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又有言曰‘道私者乱,道法者治’,然宸王于殿前失仪,不尊礼法,不守端方,有违礼制,当惩治之,以彰法度。”
唉……又来了……
梁帝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无奈扶额。
而谢承祐话里最重要的主人公,只是在睁眼闭眼间瞥了他一眼,从始至终,不置一词。
“琮儿他……”
之前,他总是以萧琮年幼还不懂事为由,将他说的一并挡回去,但现在,萧琮已然弱冠之龄,“还小”两个字他也不好意思再说,半句话出口,又尴尬得不知如何接下去。
这时,一旁的梁后看不下去了,她倏的起身,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步步生风地来到了萧琮身侧,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嗔怒道:“你这孩子也忒没规矩了!虽说你长途跋涉回来,确实累了点儿,但也不能就在席上睡啊!给我起来!”
萧琮这才重新坐了起来,无奈应了声“是”。
梁后笑着望向谢承祐,说道:“这孩子被我给惯坏了,谢大人多担待啊!”
她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谢承祐面子,顺便还解释了萧琮无状躺下的缘故,众人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谢承祐一点不买账,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他殿前失仪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有一件事,可不是一句‘担待’就能揭过去的。”
果然,他还是要揪着那件事不放!
在场众人各有心思,脸上虽不敢表露,但心里却都在等着看好戏。
梁后一听这话,也瞬间收起了笑意,面色一冷。
整个重华殿,一片死寂,每个人面上都是凝重之色,只有萧琮,面色淡淡,似乎全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梁后还欲再说什么,却被梁帝伸手一挡,拦在了身后,他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梁后恨恨地瞪了一眼站在下面的谢承祐,却是无奈一甩袖,回到了座位上。
谢承祐继续道:“两年前,外相洛大人意外遇刺身亡,待护卫军赶到之时,只有一个刺客还活着,但也已经身负重伤,而那刺客最后一句话,却只有一个“宸”字。
当年,洛相听闻宸王残杀府中侍从,撇开亲缘力主重惩宸王,而洛相提出意见的第二日夜里,就被人杀了,再加上那刺客临死之言,难道还不能断定其幕后主使吗?”
说到这儿,谢承祐目露寒光,直直地射向萧琮。
他之所以这样在意洛相之死,更多是因为洛相是朝堂中唯一与他性情相投的人,不畏权贵,公正严明,他们一向私交甚好,他实在不能见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害了,而凶手却能逍遥法外,安然度日!
这话说的,纵使是梁帝,也决不能视而不见。
他蹙着眉,严肃道:“当年之事,确需详查,但仅凭那刺客一言就定了琮儿的罪,未免过于草率。”
“草率?!陛下!这件事还不明了吗?定是他指使刺客杀了洛相,事后又想杀了那些刺客灭口,若非那最后一名刺客命大,洛相之死便真的是一桩悬案了!”谢承祐义愤填膺,阐述着自己认为的真相。
萧琮对这位轴得很的姑父,颇感头疼,偏偏他说的一字不差,他也无法反驳。
但不是他做的就不是他做的,他不屑向任何人证明,此刻也懒得跟他辩驳。
只是突然被他重新翻出这件事来,心中还是猛地一痛,不管怎么说,那位一向待他亲厚的舅舅,确是因为他才遭此劫难的。
他心中郁结,又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恍然间,似乎还看到舅舅面色温和,向小小的他伸出了手,他扑到他怀里,甜甜地叫着他舅舅……
萧琮这个人,纵使心如刀绞,也是一派泰然自若,谁都猜不出他是悲是喜,所以人人都道他喜怒无常。
人人说他冷心冷情,心如顽石,狠毒地杀了自己的亲舅舅。
他闭了闭眼。
那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就像天被捅了个窟窿。
他被刑司的正律军从府里抓了出来,扎眼便是舅舅的尸体,心痛难过,泪水就着雨水倾泻而下,可没有人看见。
或许,即使有人看见,他们也不会在意,他们只会说他冷血,说他虚伪……
那边谢承祐还在正义凛然地说着什么,而谏议院中人自然是跟着谢承祐的,也纷纷应和着他,请求彻查当年之事,严惩凶手什么的。
梁帝见着他们一个个出来,面色一直往下沉,梁后则是一脸担忧地看向萧琮,见他神色淡淡,心中更加替他着急。
这时,坐在一旁的柳相适时站了出来,开口道:“陛下,当年之事事关重大,确实不该就这么搁置着,而且牵扯到了宸王殿下,自然更要仔细。不管此事是否王爷所为,既已有了干系,必然不能置身事外,还是要请王爷配合着协查才是。”
这一番话也没有直指萧琮就是凶手,只是说要萧琮接受调查,萧琮若是推辞,反倒显得心虚。
这一招以退为进,着实厉害。
梁帝与萧琮又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前者面色更加阴沉,后者拿着酒杯的手也微微顿了顿。
柳相目光打量着萧琮,他知道萧琮的性子,心中早就思量好了。
他必不愿意受这种委屈,肯定是要答应配合;但若是不答应,正好又证明了他心虚,加重了他的嫌疑。
这时萧琮忽然出声,意味不明地看向柳相,似笑非笑地问道:“柳相所言极是,那不知柳相想让本王如何配合呢?”
他当年就是被所有人指责,才会负气出走,两年流水光阴,他已不再是当年只会自己憋闷的少年郎。既然他回来了,便不会再走,这是他的家,他的帝都,他的大梁,要走也不该是他!
“刑狱查案之事,一向是由政务司下属的刑司负责的,这配合嘛……倒也简单,若有刑司的人前去王府问话,还请王爷不要再将人拒之门外就好。”
柳相意有所指,萧琮又怎么会不明白,他这是在说,当年派人去宸王府,却被他命人给打了出来的事。
“柳相放心,当年本王不大懂事,如今自然不会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谢承祐看了一眼柳相,又瞪了一眼萧琮,才一甩衣袖,分外不悦地说道:“既如此,还请柳相好好查案,定要给洛相一个公道!”
“谢大人放心,本相自当尽忠职守,彻查此案。”
此事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萧琮捏紧了手中的酒杯,目光沉沉地盯着手中的酒,酒中倒映着他泛着冷意的面容,清寒若雪,冷冽如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