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藩篱之中
云阳院。
此院满树红梅，正如其主人的一袭红袍。
此时，她黯然独坐于一树树的火红梅花之中，纵万千繁花不敌她灿然一笑。
身侧的一个纤细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侧，斟酌着开口道：“郡主，您今日跟侯爷说的，不是真的吧？”
赫连欢微微讶异，抬起头看向她，嘴角微翘，问道：“哦？何出此言？”
那女子徐徐道：“因为郡主装傻骗人的时候，总爱装正经。今日奴婢听说您回来，就巴巴儿地等着了，看到您说着这事儿，奴婢一猜，便知道您又在糊弄老侯爷了。”
赫连欢微微一笑，伸手拍了一下那女子的头：“呵呵，还是我的染儿心细如发。”然后又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食指指着她道：“不许告诉别人，包括我父侯，听到没？”
那名唤染儿的侍婢连连道：“是。奴婢自小跟着郡主拜师学艺，自然是跟郡主更亲厚些。”
赫连欢听罢才满意，然后摆了摆手道：“你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染儿跟着她许久，自知她脾性，便施了礼离去。
她静默地望着这一树树红梅，右手摩挲着那刻着“温文”二字的珩玉，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这珩玉倒是上好和玉，应该是由朔远府所出的和玉制成。
大周有“四大臻品”宝石，分别是蓝田镇的暖玉，南城府的沧海珠，帝都的黑曜石，还有便是朔远府的和玉了。
但其实不说别的，就凭着万春园的财力，用朔远府的翡翠做一块珩玉还是很正常的，而这珩玉上面的“温文”二字也没什么，俗话说温文如玉，这两个字似乎没有其他特殊的含义啊！
着实看不出什么端倪，赫连欢只好先回了屋。
染儿见她手上的东西，问道，“郡主，这是何人之物？”
赫连欢将玉递给她，回道，“就是那万春园掌柜的，今日我有机会见到本人，才知此人怕是个厉害角色，这珩玉被他贴身佩戴，也不像一般配饰，我便拿过来，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
染儿盯着瞧了半晌，神色复杂地瞧着赫连欢，磨蹭了好久，还是忍不住，便问，“郡主，你都说了这是人家贴身之物，据我所知，那万春园掌柜是个男子，你这是……额，轻薄了人家还是被人轻薄了？”
虽然这是问句，但染儿知道肯定是前者……
赫连欢面色一哂，企图糊弄过去：“这都是细节，不重要，那什么……染儿你回头去一趟首饰铺，看看有没有识货的人。”
被一打岔，染儿当真没再追问，只说了好。
待染儿收了东西，又问道：“那郡主做什么要骗咱们侯爷，郡主让我查的事，一向都是瞒着侯爷的，这次怎么专门提起万春园来？”
赫连欢无奈，叹道：“我也不想让父侯卷进来，只是长安王一来，我们定北侯府再想独善其身，只怕难了，倒不如先给父侯提个醒，让他注意些万春园。”
染儿一听有些懵，她问道：“啊？这跟长安王又有什么关系？不是说，王爷是来北城府瞧病的吗？”
赫连欢看了看四周，一片梅林冷冷清清，只有她们二人，这才把染儿拉近几步，道：“我们打小长在碧玉山上，山里头哪有那什么碧玉泉？”
染儿想了想，确实是没有的。
“再说了，就算真有这碧玉泉能给长安王治病，也不会独独告知了我们府上，北城府长史和守城的白上将怎么都不知道？”
染儿忽然就明了了，“郡主是说，长安王此番来北城府，是另有目的？说不准，正是为了万春园？！”
“我不确定，只是有备无患吧。自打我们来了北城府，周帝就日防夜防，多些准备才好。”她抬眼瞧了瞧这满院的梅花，心绪满怀。
“也不知，何时才能离了这藩篱。”
染儿默然了片刻，才道，“郡主，只怕难。说不准永远都是没指望的……”
她忽然起身，望了望围墙高筑的院子，“是……或许真是没指望的。我出不去，却妄想能有人走到这藩篱边来，哪怕能陪我说说话也好……”
染儿瞧着这样的赫连欢，也不由得叹气，最后只好道，“郡主，入夜了，外头凉，还是先回去吧……”
同一片月光朗照下，宇文懿静坐在书案前，颇为认真地画着什么。
他接过隐日的话问道：“你说，定北侯府不安全？何出此言？”
隐日顿了顿，然后沉重地开口：“王爷有所不知，从帝都到北城来的一路，皆有不明身份的人追杀，他们的武功路数颇为奇怪，属下无能，未能将他们除掉。但王爷与云阳郡主进了那万春园后，属下便一直守着，竟看到那一行黑衣人也潜在万春园，顿觉不妙。方才王爷提到云阳郡主，属下突然想起，此事本是郡主一人挑起，且也是郡主要带王爷去那劳什子万春园，莫非……莫非是定北侯的授意？”
听及此，宇文懿作画的手微微一顿，他缓缓放下了笔，起身，踱步到窗前，静默不语。
隐日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一时间突然无比安静，仿佛能听到院落外树梢落雪的声音。
许久，宇文懿终于开口：“说真的，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揪住我不放，我不过一个半条命的人，何必……”
他的声音很轻，轻似落雪飘落，又似落蕊叮咛。在这凄寒的夜里，更显现出几分苍凉之感来。
隐日轻声道：“王爷不要说这样的话，陛下不是送您到北城府吗？说这里有一神泉名为碧玉，可治好王爷的寒疾。”
说及此，宇文懿忽然自嘲一笑，却没有说什么。
隐日看了看这四周森森墙壁，万分担忧，道：“王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属下之见我们还是离开定北侯府为好。”
而宇文懿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觉得郡主有什么别的心思，想来她是少女顽皮心性，自己馋了要吃好的，却拉了我做挡箭牌。”
说及此，顿了顿，颇为认真地说道：“我确实不信，她会杀我。”
他的话，深深浅浅地传入空中，分外悠长。
隐日无奈一叹，忽觉得世人对自家王爷的评价真是恰到好处：“皎皎然如云间月，淡淡清似柳中风。”自家王爷果真如清风朗月，一片澄净心思。
宇文懿回头，看着他一副奇怪的神情，继续道：“你别总是带着重重心思看人，这世间，总归是朗朗乾乾真情真性的人多一些,我也信，她便是这样的人。”
然而，经年之后，他才恍然明了，当初还是错看了。
而那时，他也不再是世人口中那般清风朗月般的人物，终归是“世事轮回千百转，回首不复少年时。”
那夜，她未眠，趴在一张张白纸上，上面写着大周各个有名人物的姓名、身份等，然后用朱砂笔圈住了几个名字，然而她却不能确定，到底是他们其中的哪个而后，她又用墨笔圈住了几个人的名字。
那红色的，代表真的要杀宇文懿的可疑人物；那墨色的，则代表可能拿宇文懿开刀，而目标是定北侯府的。
她又看了看一旁的珩玉，一时间真的找不出头绪来，颇为烦躁地丢下毛笔，踏步而去。
她一跃而上楼顶，寒风阵阵袭来，她拢了拢衣衫，忽然一瞥，看向那边暗夜中亮起的灯火，又回想起今日的遭遇，看起来他还没睡，不如偷偷过去看一眼，也算是安心。
毕竟他是周帝之子，万不能在定北侯府出了事。
她身形轻盈，在屋顶踏风而行，转眼间就来到了宇文懿住着的院落，她小心翼翼地扒开一块瓦，朝着那微弱的灯光看过去。
只见他亦未眠，认真地在灯下作画，那是一座红漆碧瓦的酒楼，上写“万春园”三个大字。
她再将目光投向那酒楼旁边的一袭红衣，不禁一怔，他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