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对峙
瑞枝和福香领着殿内三两个宫人匆匆前去跪迎。
此时,皇贵妃已经被搀扶着上了玉阶,只见凤尾霞衣,纱裙敝屣,点翠凤钗上垂落的珍珠流苏和着风儿摇荡轻响着,清脆动听。
无疑,盛装之下的皇贵妃是那么的精致繁美,绝色潋滟。
灼染淡定远望,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夷染也看见了灼染,见她抱着长意跽跪在长安宫正殿的玉案前,一袭素青长袍,清雅婉约,正哼着小曲逗弄长意,长意很是依赖她,搂着她的脖子,也跟着张嘴咿咿呀呀的哼着。
稚嫩的声音,萌幼可爱,融化万物。
夷染心头骤沉,杏眸中绽露着排斥与愤恼,不由加快前行的步履,走进殿内。
灼染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她,便抱着长意行了跪礼:“贵妃娘娘万福。”
淡淡的声音,透着一丝轻蔑。
夷染见此,极力压抑着内心的不满,强扯一丝和善的微笑:“充媛妹妹已今非昔比,怎好再让妹妹跑来照料长意呢?宝络,快将长意抱过来吧,别让充媛酸了手。”
宝络遵命,便上前要去抱长意,长意反应极快,抓着灼染的衣襟,将脸埋在她怀中,一个劲的道:“麻麻,长意要麻麻。”
“嫔妾以前时常抱着殿下,早已经习惯了,还不至于手酸。”灼染将长意搂紧几分,冷慢的开口,凌厉的视线扫一眼宝络,如刀一样,不容小觑。
宝络前行的步伐被扼制,僵在那里,再没勇气上前。
“本宫也是担心妹妹累着,何况长安宫已不需要奶母,擅自私见皇子已是触犯宫规。”夷染高傲如女神一样,言语间透着以上制下的贵妃威仪。
灼染丝毫不惧,缓缓的抚摸着长意的脑袋瓜,动作轻柔。
“嫔妾是奉圣上之命前来探望殿下的,圣上说殿下受伤了,总担心瑞枝与福香照顾不周,便叫嫔妾前来看看殿下,必要时,也可以常来。”
夷染的心咯噔了一下。
掩饰着惶惶心虚。
“贵妃娘娘有所不知,当初嫔妾在长安宫当差时,一刻也不敢怠慢,更是不允许殿下身上出现丁点伤痕,在照顾殿下这块,圣上对嫔妾尤为放心,如今殿下受伤,圣上自然也就想到了嫔妾。”
言外之意很明显,若长意再次受伤,圣上就会叫她继续来长安宫扮演母亲的角色照料长意,如此一来,长意会更加依赖她,同时也更加疏远夷染这个生母。
她故意夸大事实,就是要让夷染产生危机感,最终的目的便是警告夷染最好别伤害长意。
夷染隐在广袖内的纤手紧紧的攥握着,心中的恨恸不断的滋生蔓延,以至于很难再维持表面上的仁善友好,怒目而视着灼染,冷冷的道:“长意是本宫的儿子,本宫知道如何照料,就不劳充媛妹妹费心了。”
“娘娘若知道该如何照料,殿下就不会受伤了。”灼染淡睨着夷染,乌眸更是冰冷几分,带着几分挑衅。
“你……”
灼染起身,对着长意微微一笑,长意乖巧的趴在她的肩膀上,口中哼唧唧的叫着“麻麻抱长意,长意要麻麻”。
随着灼染轻轻的拍背,倒是生出几分节奏来。
夷染看在眼里,恨在心上,此时的她恨不得将灼染一刀捅死。
可如今闵梓南那个贱人执意认定玉像内的毒蛇为她所放,且又查不出旁人所为,一心要治罪于她,所以她决定让灼染去当替罪羊。
这是她在李聿那里泪眼婆娑哭求而来的决定。
他到底还是怜惜她,便应允了下来,并说服灼染出面应对这场“玉像风波”。只要灼染承认,就会被收监治罪,她便可按照计划行事,暗中买通宫人将她弄死。
她不管李聿打算如何褒奖灼染,又许诺灼染什么样的位分,亦或是允了灼染可随时来长安宫探望长意,在她的心里,灼染必须死。
只有灼染死了,她才安心。
所以,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不必在此与她逞口舌之快。
思量一番,夷染将心中恼火按捺下去,恢复了之前的友善,装作一副欣然大度的样子,道:“是了,妹妹到底是生养过孩子的人,自然比本宫有经验,有妹妹替本宫照料长意,本宫也放心,只要妹妹不觉得辛苦就行。”
灼染似笑非笑,走近一分:“嫔妾再辛苦,也不比娘娘辛苦啊,娘娘自进宫以来,一直忙于玩火,娘娘小心些,别引火上身。”
闻言,夷染又开始不淡定了,她看着灼染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更是惴惴。
而灼染看着夷染那张愈发惨白的脸,突然笑了:“嫔妾说中了娘娘心思,娘娘这是心虚了吗?”
“本宫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来心虚?赵充媛,本宫并未得罪你,你为何如此刻薄?是怨本宫夺了圣上的心吗?本宫与圣上是结发夫妻,而你,只是本宫的替身,替身没有资格抱怨,亦没有资格拥有圣上的爱,望你有自知之明。”夷染说完,满脸的优越感,嘲讽的看着灼染。
灼染笑意逐渐扩大,透着一副嗤之以鼻的不屑:“嫔妾从不相信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会有所谓的真爱,这里只有权利和欲望,为这两者,每个人都在不择手段的争宠上位,铲除异己,正如娘娘一样,为了铲除嫔妾,不忘派人去雁门关纵火……”
“放肆!你敢污蔑本宫!”
夷染的脸已是面如金纸,红唇微微颤抖着,那双眼睛里渗透了惊慌。
她的表情顷刻间印证了灼染心中的猜测。
那雁门关驿馆纵火的幕后主使者就是夷染。
她不过是试探一番,她竟这般跳脚,看来内心还是不够强大。
灼染不疾不徐,哄着长意,继续道:“嫔妾不敢,嫔妾有人证,娘娘派去纵火的那个侍女并未死,并且已经交代了一切,嫔妾将她安置在京畿南城的府邸,打算今晚接她进宫,要她在圣上面前揭发娘娘的恶行。”
灼染骗她。
夷染的心不断下沉,摇摇欲坠,险些站不稳。
宝络及时将她扶着,对着灼染怒目而视:“赵充媛,你凭空捏造事实,往贵妃娘娘身上泼脏水,圣上不会放过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嫔妾捏造与否,娘娘心里清楚。”
宝络还想说什么,却被夷染打断:“宝络,你先出去。”
宝络只好退离。
殿内只余下灼染与夷染,以及灼染怀中熟睡的小长意。
长意躺在灼染怀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的特别安稳香甜。灼染担心他着凉,便将他轻手轻脚的放入摇床上,像以前一样细心的盖好小被子。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和夷染对峙。
夷染稳住心神,看着灼染,却自信满满道:“圣上不会相信那侍女的一面之词,即便你找再多的证人也没用,因为圣上永远站在本宫这一边,你若识相,就莫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已打算先让她去京兆尹状告娘娘杀人纵火,最好闹的人尽皆知,届时圣上必会深究。”灼染一脸的坚定,没有任何动摇,势要揭穿夷染的真面目。
夷染惴惴不安,内心惶惶,她暗自咬牙,沉默了片刻,依旧清高模样:“凭你如何,本宫问心无愧!”
她说完,拂袖而去。
灼染盯着夷染的背影,心中思索着。
她如此激怒夷女,夷女定是恨不得将她扒掉一层皮,挫骨扬灰。况且她还扬言要那侍女今晚进宫当众揭发纵火之事,夷女自然会横加阻拦,若她猜的没错,只待她出长安宫,夷女必定会有所行动。
灼染依依不舍的在长意的脸颊上亲吻一下,然后对瑞枝与福香交代了一番,离开了长安宫。
走出长安宫没多远,却被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圣上在含凉殿正等着充媛娘娘,命奴才前来请娘娘过去。”
那小太监身袭官绿色大袖长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圆滑劲儿,佝偻着身,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灼染闻言,面露喜色,问:“除了本宫,圣上还请了谁?”
小太监答:“单就充媛娘娘一人。”
灼染秀颜漫过嫣红,朱唇漾开了甜甜的笑,如春日的粉嫩桃花般动人心魄。
眼见灼染昼日三接,连并恩宠,连翘与紫苏自然开心,便急忙忙的扶上前,陪灼染一同前往。含凉殿依水而建,清爽宜人,四面碧水连天,树木滴翠,更显清幽漫然。
穿过冗长且缕雕精致的立柱板桥,便是含凉殿的正殿,正这时,引路的小太监却拦住了连翘与紫苏,说是圣上只准灼染一人进内,其余之人皆是在岸上候着。
连翘与紫苏自然不愿去打扰圣上与充媛恩爱,便遵循太监的话,没再跟过去,则是并肩候在对岸。
小太监领着灼染前行,灼染不时的和他搭话,只说他有些面生,以前在望夷宫并未见过他。
那小太监倒也是个机灵的,回说自己才刚调过来,姓高,人称高常侍。
灼染笑着点头。
沿着桥路拐向一个水榭旁,灼染拿着帕子轻轻挥动着,赏心悦目的看着水中荡漾的粼粼波光,只见她那风流韵致的窈窕身段倒映在上,隐隐绰绰,美如水中仙。
这时,水中又多了一个人影,那人影正是高姓太监。
灼染心中早已经有了警惕,却不露声色的继续观看着那一片碧水波光。
突然,后背被用力一推,灼染失足跌落进了水中,她在水里不停的扑腾着,大喊着救命。
那高太监环抱着胳膊站在岸上,冷冷的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还没走两步,突然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人。
是连翘,连翘拦住了他,直接在他后颈拍了一下,便当即昏迷了过去。
与此同时,灼染已经被紫苏从水中捞起,浑身哆嗦,面容发白。
“娘娘没事吧?”
“我,我没事……”
说完便昏迷了过去。
……
那昏迷的高太监再次醒来时,居然发现身在思夷宫。
正此时,坐在宝座上的皇贵妃皱蹙着秀眉看着他,带着一丝紧张和埋怨,好像是在埋怨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高太监的脑袋迅速运转着,很快记起了自己在太液池含凉殿的所作所为。
他成功将赵充媛推进了水里。
想到此,他跪在皇贵妃的脚下,一番磕头之后便道:“启禀娘娘,奴才已经按照娘娘吩咐行事,那赵充媛已经成功落水,这会儿怕是已经淹死了……”
“本宫从不指使你害人,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污蔑本宫?”皇贵妃打断了他的话,精致丽颜青白交替,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高太监没想到皇贵妃居然不认账了,便又道:“是娘娘从长安宫出来之后交代奴才的啊,娘娘还说要奴才务必弄死赵充媛…说只要弄死她,娘娘就会许诺奴才一个黄门令来当。”
这时,宝座后的屏风闪现出一抹高大威武气势如龙的身影。
是圣上!
高太监顿时明白皇贵妃为何不承认了,原来圣上一直在屏风后将他的话听了去!
高太监吓的战战兢兢,口不能言,埋首跪在那里,几乎吓到失禁。
夷染亦是心头颤颤,揪搅着丝帕,似有十二分的委屈:“聿郎,我没想过要害赵氏,是他污蔑我……”
李聿儒雅的脸上浮着一丝愠怒,看着夷染:“染儿,这是第几次了?”
他声音依旧温柔,可是却给她一种沁入心凉的冰冷,他站在那里,像是清风明月幻化而成的孤影,正在一点点的离她远去。
夷染心一抽,离坐扑向他,紧紧搂着他的腰:“聿郎,你相信我,我没有害她的心思,真的没有,我发誓!”
李聿巍然不动的站在那里,拿开她的手:“宫宴那日,收买接她赴宴的黄门刻意半途而返,并散播谣言称其恃宠而骄抗旨不遵,后又收买玉华宫宫女企图将她毁容,这一次,推她落水欲将其溺毙,染儿,我该继续袒护你么?”
夷染哭了,哭的伤心欲绝,泪如雨下:“我也不想这样,是她挑衅我在先,她次次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挑衅我,妄言等她当上皇后,她要将长意从我身边夺走,她还说我色衰爱弛,终将会被你抛弃,我害怕,害怕她夺走长意,害怕她抢走你,聿郎,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和长意……”
她继续编造谎言,捏造事实,只为了能让李聿厌恶那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赵氏女!
李聿眼底冷意似有融化,拿起龙纹帕,为她缓缓擦拭眼泪:“留下她,皆因利而往来,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忘记了,她还需要应对玉华宫之事,是我太冲动,聿郎,对不起,我错了。”夷染心情好受些许,埋在他怀中,柔声细语的自责。
“答应我,下不为例。”李聿吻一下她的额头,低柔的哄劝。
“好,我答应聿郎,以后我都听你的。”夷染点头,紧紧拥着。
“陛下,赵充媛因落水染了风寒,回去之后一直昏迷不醒,明日玉华宫之事,怕是无法应对。”夏仕白走了进来,打断了二人温存。
李聿皱眉,不由松开了夷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