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响
嫁接的操作并不复杂，选用的砧木与接穗也相适，作为砧木苗的枸杞树枝条切半，将下面的部分呈十字花形切开，再将辣椒苗的枝条塞入那十字里，严丝合缝地绑好。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它便会自愈式地疗伤，待接口处长好，基因融合，这两种物种结合后的嫁接物种便会焕发出新的生机。
本该是这样的
桑果一连看了几个接穂，都出现了叶片发黄的现象，她连忙将林忻也唤了过来。
林忻刚去看过了第二批辣椒幼苗的长势，幼苗叶柄长挑，绿生生的，将将生出第三片叶来。若是第一批嫁接得好，这第二批也能赶上嫁接的好时候。
那就要忙碌起来了呢。
他口中哼着曲儿，要去寻桑果分享这个好消息，就见桑果迎头走过来，他扬着笑脸招招手，然后，收获了一个坏消息。
叶片怎么会变黄呢？
林忻一只手抵着下巴，皱着眉头思考，思考过后，他似要确认什么一般，做出了同桑果一样的举动，他将附近的辣椒苗叶片状况都观察了一遍。
不是个例，大多数叶片都出现了发黄的趋势。
排除掉几种可能，他最后将砧木与接穗上的绑条拆解下来。
看着两者相连部分出现的团状霉菌，答案也随之揭晓。
是病虫害导致。
林忻将那已被污染成黑色的部分露出来，两人看过又相望着，眼中都罕见地流露出一分凝重。
这大概算是他们遇上的第一道难题。
在此之前，一切都很顺畅。
虽然户部给他们送足了生产时必要之物，但技术受限，许多东西都不算便利。
好在有林忻这个平日里就喜欢鼓动小发明的人在。平日里，桑果有什么想法，提一嘴，林忻熬个夜就能把东西大致做出来，又将东西适应植株的生长让它更为便利。
时间不长，防虫网、粘虫板改造成功，落蔓夹、绑条这类小玩意也被做了出来，绑和拆都很便利。
也多亏于此，他们在拆被霉菌污染的接穂时也没费什么大功夫。
可接下来的才是难题啊！
若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接穂十株苗只有三成的成活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在过几日第二批辣椒苗也进入到嫁接期了。
这个问题，他们要在这两天解决掉才好！
是夜，隔着一堵墙壁，两个躺在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月光落在脸颊上照着那还在忧心中亮着的眼眸，两人都在叹息。
桑果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想了许多理论，可她本业是厨子，种菜是兴趣，终究不是科班出身，实践经验少。先前一直有林忻帮衬，她只要做那个脑洞大开的人就好了。
可而今，思绪如线团繁杂紊乱，她努力去抓住那一团团线团，却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对应答案的那一根线头。
长了霉菌就要杀菌灭菌。若是人的话还好想，虽然没有碘伏、酒精这些现代产物加持，他们平日里就用皂荚洗手，也可以起到抑制除去细菌的作用。
但面对植物的话
窗外虫鸣微响，此起彼伏奏响特殊的韵律，不知想到哪一步了，桑果眼皮耷拉下来，思绪变得迟缓。
不一会儿，只剩下了平缓的呼吸声。
第二日，桑果发现林忻眼底的黑眼圈更重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黑绒绒的头发也比往日里更飞翘了。
“我昨晚想了一夜，又去户部借了书籍，却还是没找到什么好方法。”他说着又下意识挠了挠头。
大概飞翘的发型就是这样形成的吧。桑果将盯着他头发的目光淡定移转。
“你的思路向来是与我不同，或许你会有一些新思路，有关防治病虫害的案例我都用竹签夹页标记出来了。”
这天上午，桑果收获了林忻整理一夜的书籍，都被她拿到了家里。
可阅读到一半，林忻就发现还有几本忘记拿了出来，加之下午要用的落蔓夹没拿，桑果来帮忙时第一次踏入了林忻的家。
虽然是同样的户型，但个人的风格不同，房间给人的感觉也是大不相同的呢。
林忻卖力在犄角旮旯翻找的功夫，桑果几分好奇地观察着这个房间。
这个前厅在她家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在林忻这里则是直接改造成了实验室。
简单的一张大木桌上，写着数字配比的草纸一摞接着一摞，再旁边是许多书籍，大概是手抄本，那上面被标记了大量注释，她被赠送了许多的各类小发明用纸袋子装好，散放在一旁。
桑果的目光忽然落在木桌正中央的密封器皿上。
那是好奇的探究目光。
从一堆书中钻出来的林忻看到这一幕，他以为是自己的屋子实在太乱了，才引得桑果这样去看。
虽然自己院子里的杂草是被清了个干净，里面的屋子却如常繁乱。平日里明明没觉得怎样的，这时他却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昨夜里我也翻找了许久，所以，所以才显得有点乱，平常不是这样的！”林忻红了脸努力解释着，说着说着他又将脸埋进一堆书里去。
乱吗，是挺乱的，房间里书籍东西都杂乱摆放着，却并不脏。况且她在意的并不是这点。
桑果摇摇头，没有对这房间发表看法的意思，只对那专注地盯着那个密封瓶指道：“这个瓶子是做什么用的呢？”
“这，这个啊，还没有完成呢，上次送给你们的洗手剂我感觉应该快用光了，所以就又做了一些。”听到发问，在书堆里缩成鸵鸟的林忻又钻了出来。
他说着，又将那密封瓶从桌上拿起，让桑果凑近了看，“你要看看吗？我在想着怎么能让它效果更好。”
桑果接过瓶子，木塞的盖子□□，里面液体没有颜色，只掺杂着一点高粱酿作的风味。
那气味钻入鼻尖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的开关启动了，杂乱无章的线团找到了最重要的那一根线头，她眼睛亮着，猛的抬起头。
猛然四目相对，林忻呼吸都一窒，他听到面前的姑娘用不可置信地语气问道：“这里面，难道是酒精吗！？”
酒精？酒中提炼出的精华意思？
若是如此的话，是的吧。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那有办法了！”昨晚睡的有多郁闷，现在就有多兴奋。
桑果恨不得蹦起来转圈庆祝，然而现实上她只是乐得合不拢嘴，手上动作忽然变得格外轻缓，生怕将这名为“酒精”的宝贝泼了碰了。
现代的酒精多是用在医用上，用来消毒杀菌，它却也能用在农业上，同是消毒杀菌之效。
这瓶子里的洗手剂还没做好，一下午的时间，桑果观摩了林忻制作洗手剂的全过程。
有些东西还是要专业人士来做的。桑果观摩完，眼睛没会，手也没会。
有一件事情确实确定了。林忻确实有制作酒精的技术，瓶子里的也确实她所认知的酒精，只是酒精浓度有所不同。
她看着林忻做完最后一个步骤，里面滴入了一滴蓝色的液体，瞬间，整个器皿里的液体也都变成了淡蓝色。
在之后的操作下，酒精本身提炼不纯所带的一点粮食发酵的气味也不见了。
桑果终于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一开始就认出洗手剂=酒精了。
实验再次开始。
新的一批辣椒苗中挑出长势好的三十株，都按照半截式嫁接。
不同的是，为了对比对照，嫁接前，他们选择了十株用原版的较高浓度的酒精消毒；十株用调配后低些浓度的酒精消毒；剩下十株不消毒，依旧按照原本的嫁接方式生长。
接下来几日里，林忻主要在家中调整酒精浓度的配比，桑果每日在田地中记录长势。
这也是他们选择用高浓度的酒精做实验的原因。
十天后，林忻告诉了桑果一个不坏也不好的消息，“现在最多只能稳定做出原本浓度的酒精，再往上就不容易了。”
可若是这个浓度还不能做好消毒杀菌，那这就称不上一个好消息了。
待他小心地对上桑果的目光，后者的嘴唇微启：“我这里原本也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不过现在，它变成一个好消息了！”她展颜一笑。
未消毒的嫁接苗依然只有三成未感染率，用低浓度酒精消毒的嫁接苗提高至七成，而用高浓度酒精消毒的嫁接苗——全部存活未感染！
林忻慢慢听着，听到后面眼睛逐渐变大，到最后一句他甚至眼眶都有些微红湿润了。
倒不是因为其它。
只是，这种努力过后成果丰收的感觉真好。
桑果看他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微微皱起的眉头又舒展掉。
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取而代之的轻松想让她吐槽“喂喂现在可还不是收获的时刻，还要等两三个月呢”。可她偏偏也身处其中，和他是一样的心情。
回去路上说着今天一定要吃顿好的，然而到了家，不约而同，两人又都是沾枕头就睡着。
只是今夜紧绷的神经放下，该有美梦入眠了。
问题解决后，紧接上第二批辣椒苗的第三片叶子生长，嫁接事业终于回归正轨。
这一次不再是发黄的叶片、树枝遭受霉菌的侵扰，辣椒苗在枸杞的枝杈上，生出了第四、第五个叶片，田地绿油油的，一片欣欣向荣。
而借这次嫁接成功，桑果又有了新的想法。
这些想法正一个又一个在脑海中涌现，却还没有捋顺清楚，待过段时间再与这位相当能干的林师傅商议好了。
桑果目光转向林忻，现在他大概也不是能好好听人说话的状态了
顶着黑眼圈的林忻强撑着睡意回家，他一面眼皮耷拉得要合上，一面又在很兴奋地同桑果念念叨叨，最后很有气势地落下结论：这次势必要睡个三天三夜！
一切尘埃落定，这段时间他确实辛劳，桑果笑着同他保证：“那这几天田地就交给我吧。”紧跟着不过田地要是荒了也绝对不是我的错哦。”
总之，人是昨天睡的，第二天一整天都没见这人从屋子里出来。也许大概可能，他不会真要睡到三天吧！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现在正满心满意地准备着夜晚的放松出行。
一切都打探好了。
这附近没什么人家，只有她和两位邻居三户，除此之外最近的人家也是在竹林南边的小村落里了。这些消息还都是上次苏浣告诉她的。
夜色正浓，不声不响的，窗沿上忽然露出一对棕绒绒带着白色软毛的三角耳朵，紧跟着棕黑色的爪爪扒在窗边，一只圆头圆脑的棕色小兽探出身子，踏着月色跳出了房间。
走出去没两步，蓬松柔软的大尾巴甩了甩，两旁张望一番。
确认完毕，隔壁的两个房间都没亮灯，毫无暴露风险。
来到这里已有月余，她终于开始了第一次的遛弯活动。
试想，对于他们这种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妖来讲，还有什么比变成原型去自然环境中玩耍更惬意了呢。
目的地——竹林。
出发！
心中兴奋地吼过后，四条小短腿捣腾得更快了。
小熊猫来到竹林的第一餐是自助。
棕黑圆润的身影在竹子间穿梭着，身形灵活又快，为的是每一片清甜嫩脆的竹叶。
正巧这片竹林没有喜吃竹叶的动物生活，正好便宜了这只外来的小熊猫填了个饱肚。
吃饱后的休闲活动是追着兔子玩耍。
在竹林中穿梭着，一只兔子都在过程中被追得逃窜掉了，不知走到了哪里。再一回头，她却看见了自己的邻居苏浣。
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苏浣着一身玄色薄衣，头发未束，茶金色卷曲又柔顺的长发松散披在身后，只是额间多了一道金色的铜环。他逐渐走到那竹林间空地的中央。
若这不是这是竹林深处，他闲庭信步的模样，桑果会以为他也只是出门来遛个弯。
总不可能是在这里挖竹笋吧。桑果想到上次他带来的竹笋。
想到那脆爽又多汁的滋味，小熊猫咽咽口水，决定待会回家也带点竹笋回去。
距离上次三人吃饭也有一段时间过去了，大家都很忙碌，虽然有心想打个招呼，但是现在是小熊猫形态不方便。
小熊猫转头只想去找竹笋。
可忽然间的竹与树被吹得沙响，四爪抓地，她恍然略过余光。
之后，瞳孔瞪得极大，它目光定在了那儿。
竹林中央是圆圆草坪的空旷处，旁侧竹叶忽然被风扬起是的沙沙作响，落在地上草中的黑色影子都跟着颤动。
待那阵风停止，映入眼帘的却是桑果完全想象不到的画面。
因为过于吃惊它吐露出口的粉嫩舌尖都没收回来。
风过响停，只剩下皎洁月光照耀。
那竹林中央的空旷处已空无一人。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一身皮毛在月光的照耀下白得发亮，它微微侧目时，琥珀色的眼睛中央瞳孔竖立，只有眼眶周遭的毛发是与琥珀相称的茶金色，颜色由深至浅向耳廓发散蔓延。
那真是极漂亮的颜色，桑果想到了第一次看到苏浣发色时的感觉。
对着皎皎明月，它高傲的头颅微抬，口中的狐鸣似在祈祷，似在吟唱。
于是动物们松松散散地聚集了，白兔、刺猬、鹿、山鸡、豺与狼
他们似响应召唤而来。
而桑果，似闯入了一场动物间的集会，她是那只不请自来的小熊猫。
她被震撼到了。
被这仪式般的集会。
起因是她撞破了一个身份。
他平日里见到的相处的邻居苏浣，是一只妖。
当这个概念植入脑海，指尖在震撼后终于恢复感觉。
第一时间，她逃跑掉了。
似风轻拂，白狐的耳朵快速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