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响
八月十五当日。
这是美食节开放的第一日，也是御厨选拔的第一日。
小七一早便携瓷白与姬桐荫前往会场。食摊在前一日晚便布置完毕，食材是今日清晨早早去集市挑选好顶新鲜的。
明明三人年纪都不算大，做这些事情却已然有条不紊，这是经历数日磨合的成果。
桑果见着他们出发，面上笑着道别，内心放松下来。
目光一转，回过头来，她开始在酒楼中忙碌起来。
今天可不止于美食节一个战场，桑果也将在御厨选拔的战场上出征。
而在此之前，是先要拉着李师傅和肖师傅将今日的食材用料准备好。
东坡肉所需猪肉腌好，螃蟹醉上，红汤炖上一步步紧密筹罗，客云来的大多主卖菜色做成了半成品。快到营业时间了，桑果在厨房交代好今日的要点工作，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她这才从客云来出发。
正午太阳耀眼，天气晴好。
请帖上写的时辰是在申时，还一个时辰的空余，桑果也去美食节开放的西坊混迹，寻一些吃食填饱肚子。
中秋节寓意阖家团圆，也是衍朝人心中的大节日。
京城中有舞狮舞龙的游街活动，有父亲携手妻子出游，纵容儿女骑自己在头上，花花绿绿的狮子与龙最为惹眼，孩童一见便兴奋地眨眼。狮龙舞到哪就要去哪儿，大人们也只得牵着手抱着娃娃追上那蓄满节日气氛的龙狮足迹。
有百姓出街畅游，不算富裕的家庭也会买份烧鹅烧鸭，热乎着带回家庆祝节日，是为家中妻儿改善伙食，也算慰劳自己辛苦几月的心。
桑果缩在西坊的一处阴影里，她买了一份鲈鱼生鱼片，纹理细腻玉色柔嫩，薄薄一片捞起入口后，果然还是觉得配米饭香，还好早有准备。
旁侧最受欢迎的一家店专卖辉城香稻米配蒸子鹅，据说当地人是将辉城稻做成米粥，再配上蒸子鹅的搭配吃法。可京城人不热爱米粥，也就改良了做法。
便是如此，那出炉蒸好的米饭也顺着水汽绵延喷香，桑果便是闻着味儿来排队的，不过多时便排起了长龙。
这条街都转换成小吃卖法。蒸子鹅卖的也是小份，配上汤汁有饱满的四块肉，米饭桑果要了份大份，约莫有大半碗的分量。
筷子从中间碾开，米饭就此分成两份，热气从内里升腾。原想将米饭配菜，这一吸气，筷子便不由自主伸长捻起一块。饭粒颗颗饱满色泽乳白，入口前观是这样想，入口后便想不得那么多了。
不愧是有着“一家煮粥，全村香”美誉的名稻，只觉得饭是香的软软糯糯，多嚼一会儿口中又有了清甜回甘味，一口下肚，桑果眼睛亮了。
原本买米饭是想配鱼生，尝过后，却觉得米饭意料之外的好吃。饭上放一片生鱼片捻起吃掉，清甜中又多了一份厚重，充斥鱼生微溢油脂的芬芳。
拿起另一盘蒸子鹅，汤汁浇在另外半份米饭上，玉洁中淅淅沥沥点缀酱色，饱满鹅肉摞上，又一筷饭叠饭入口。外面一层酱汁浓郁咸香，里面的肉是蒸制，一咬又有鲜咸的本味，肉是软糯又滋润。
吃过吃饱，桑果食足意满，一口浊气吐出，眼睛亮亮的，她对于主食二字又有了新的感悟。
主食是为填饱肚子？是为衬托争奇斗艳的食材？
非也！它是细雨无声间滋润食材的利器。有些食材两样搭配是“1+1=2”相加成美味，而与优质的米饭搭配，则是相乘出的满足。
美食节便已卧虎藏龙，不知御厨选拔又会是怎样的境况呢！
心中勾起一段前世参加比赛的过往，洁白如洗的厨师服是她的战袍。
许是深藏于动物骨髓的本能，她胸中隐隐滚烫，她期待仅限于竞赛带来的别样快/感与刺激与喜悦。
手里捏着请帖，桑果走到外街，立于无名牌匾的府邸正门，地址就是这里了。
上前一步握住门环，轻扣三声响，吱呀一声，大门从内打开。
门内走出侍从模样的人，他接过请帖后微微鞠躬，道：“大人，我来为您带路。”
外面是白墙黑瓦的无名府邸，里面别有洞天，有桥有木，依山傍水。路遇池塘，里面浅游几尾锦鲤，煞是好看。
走到府邸深处的门房前，侍卫微微倾身，道：“里面便是会场，还请大人在此稍作等候。”
“好，有劳了。”桑果颔首回礼。
见那侍卫原路返回去，桑果回身打开门，掀帘进去。
自己到得不算早，一进门便受几道目光注意。
大概是每个人刚进门都要接受一番目光洗礼，而到场的十几位厨师中皆为男子。外界厨娘属实不多，更别提在这选拔顶尖的赛场。
有两位有过照面的师傅前来寒暄，桑果与他们笑谈。
言语间，这会场中其它人的身份便都大约知晓了。
与桑果和面前两位师傅一样的约莫四五位，皆是京城中几家有名酒楼的掌勺或副手师傅，其中还有梦华坊、三元楼这类的大酒楼。
又有因自身名气绝活入选其中，再有其它则是宫中御厨推荐的名额入选。
没过多久，那道步入会场的门又开了。
这一次竟又是一位女子。高高马尾束着，眉目柔和，身段修长，是一位清丽的厨娘。
许是皆为女子，又未曾听闻过名声，桑果对她多了几分注意。
只这么想着，旁侧的师傅便摸着短须笑道：“看来这一次，桑师傅是遇到对手了。”
桑果转过目光，问及：“这位女师傅是何许人？”
“桑师傅可听闻过《清异川》？”
《清异川》是一位诗人所作，据说是一位诗人携友，在皇城外一处尼姑庵中吃酒，酒不尽兴却爱极了那素食搭配出的“食景”。
那菜色看似简单却巧妙搭配，高山流水，小桥人家，在自幼于尼姑庵中长大的厨娘手中展开连绵意境。诗人有感，张口一首《清异川》，诗人与诗一举成名。
“自是知晓，那厨娘”桑果是问询的语气。
桑果在赞同的目光中确认了那位女子的身份。
姓白，名仲莲。她便是那位妙手厨娘。
言语间又一位男子跌跌撞撞着闯进来，似是怕误了时辰，面上几分红喘。
他是最后一位了。
顷刻间，申时到。
公公模样的人从这会场的幕后走至正中，拿出皇绸圣令。
公公言：比试分三场，第一场二十进十，第二场十进五。第二场比赛试题在第一场后立即发放。
即刻，便开始第一场比试。
下面有厨师嘀咕，没拿刀来怎么比试？他担心发挥不出自己的本来水平。
随即这份试题就打消了这位厨师紧蹙眉头的烦恼。
第一场试题：食材处理
公平起见，所有人使用宫廷配备统一刀具。
公公在前带路，他们从原本的会场进入另一房间一进门便是宽敞明亮。厅内四柱擎天，正中央二十张冗长料理台对立摆放，厅内景色一览无遗。
桑果随意选了一个料理台，目光扫过料理台上摆放好需要处理的食材，率先走到水桶旁接了一盆水。
第一步：净手。
食材处理这类基础大概是许多师傅没想到的选题。
这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可能有人议论，觉得这一轮选拔没有必要，毕竟凡选中参赛者都是厨师界优中择优的佼佼者，怎会连处理食材都不会。
可就如同当年她进同春阁，招聘选题也是处理食材。这完完全全考验的是是最基础的手上功夫，不存在任何花样取巧。
又见到这料理台上琳琅食材。肉类中羊肉为先，鱼类中有鲇鱼、蟹，竟还有小鲨鱼。
比起海鲜肉类，蔬菜一类较为常规，却也有竹荪、银耳、香榧这类让人乍一看摸不着头脑的山珍。
因是山珍，所以也就只给了一点点。若是真没见过不会处理，那就也只得慎重考虑后硬着头皮做下去，食材给不了第二次再来的机会。
这又哪里是仅仅考验了处理食材？亦在考验他们的眼界见识与胆略。
当他们看见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食材之时，优中选优的人才们紧急动用着自己储备多年的知识，来对待这些珍稀又令人抓狂的食材。
在大酒楼工作过的好处就此体现出来。除去皇宫，便是酒楼里接触这“肉中贵族”的次数更多。
几位师傅率先选中了羊肉。先将大米浸水冲刷沥出淘米水，将羊肉放入水中浸泡冲洗，他们有条不紊进行处理。
许多食材衍朝珍稀，现代却见得多。比如那银耳。
银耳是已经晒干了的，若是要能处理到立刻入锅，洗搓干净后入水浸泡，剩下的交给时间就好。
桑果处理好几味食材后，倒是对那条小鲨鱼犯了愣。饶是她穿越前也没处理过鲨鱼。
不过曾经倒是在书中见过，有位皇帝喜吃鲨鱼，吃的是那韧劲十足的鲨鱼皮，拌做凉菜清爽入口。
那该从这鲨鱼皮入手。
手抚上鲨鱼皮，见着光滑手感却如同砂纸粗糙。这可怎么吃？桑果疑问涌上心头。
手指收回研磨，还是有微微粗糙的感觉。再一看，是指尖残存细微的沙粒作祟。
看来这鲨鱼处理的难点就在于鱼皮表面沙粒处理了！
内脏如同普通鱼类一般处理过后，桑果开启暴力模式，可细刷子粗刷子都对那粗粝鱼皮无用，结果只能是要么鱼皮报废，要么刷子报废。
思索间，桑果目光落在那空闲出的一口锅来。
她决定灵活地制暴！
沸水烫！
处理时间为一个时辰。
大多数人都没有处理完自己手上的食材，有些人实在不会处理便只将食材简单清洗干净。
厨师对于食材自暴自弃式的强硬处理也仅仅会暴殄天物。比如银耳，有些人仅仅是洗干净后放在干净的盘中。
又有人似乎瞥到了桑果暴力式处理小鲨鱼的做法，很不认可。于是在御膳房来人审查时对她处理好的小鲨鱼格外在意，似乎想要见证她的失败一般。
可桑果赌对了！
沸水烫过后表皮变得几分柔软，趁热时用刷子刷果真将它表皮缝隙里的沙子都洗干净了。
对于这类未见过的食材，她亦在搜罗脑中知识。看似暴力强硬的处理，却是慎重甄选的基础上做出的大胆决定。
她在新颖尝试中心跳加速，融入享受这次比赛、这场挑战。
青白纹样服饰的评审人员在桑果的料理台前停留许久，在检查过后唇边微露出笑意。他什么都没说，又继续去审查其他人处理好的食材。
审查结束后立即公布名单，桑果入围前十。
至于没能名列前茅大抵有一部分人将重心放在了那道凉菜上的原因在。
处理食材有两项内容：食材处理与凉做一份蔬菜。
在后者，桑果选择以银耳为朵、莲子为心，配菠菜、倭菜几样，凉拌做了素色淡雅的花。
吃起来大概是“满山香”版凉拌菜的感觉，看似淡雅，实则火辣。
不过看来这份反差并没有带给评审员惊艳感。她的入围排名并不很靠前。
总归是入围了。她很期待接下来的第二场比试。
名单念到最后，桑果都没有听到“白仲莲”这个名字。
同为女子，她对她有几分关注。
思索间，只听一道异议声出，闻声清亮。
桑果微微侧目，说话者正是那位妙手厨娘。
“古有妙手只凭炸年糕一道菜肴便胜出成为御厨，留名史书，那是实力与运气傍身。民女也望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厨艺与特色菜肴。”
她声音不大，音色却如涓涓细流，平和淌入人心。
她希望将自己的厨艺在这个舞台展现的淋漓尽致，技不如人的离开也让自己心服口服。
这次桑果注意到她的料理台，凉菜如诗如画般漂亮，可肉类一道都没有处理。
这便是扣分到未入围的原因罢。
她想起白仲莲在尼姑庵中长大的身世，是食素长大，自不愿杀生。
白仲莲说罢，三三两两又有几人响应。
倒未提太多，只是希望能够参加下一次比赛，不参加比赛名额竞选，仅仅展示自己的拿手好菜，甚至仅仅是旁观。
这是高手云集的厨师赛场，观过见过交流过，略有感悟，其后也能收益自我。
针对此等异议，审判员最终决定暂时撤回发表结果。第二日再进行发布。
出了那没有牌匾的府邸赛场，日已落夕阳。
兴奋过后疲倦感涌起，她准备绕路去西坊去寻小七他们。
结果刚入美食节的街道外围便被那灌汤包的香味吸引去，总之先来上两份灌汤羊肉包，热乎乎的包子盛在食盒里暖手。
忙碌一日，想必他们也没精力和时间却逛这条灯笼红火的美食街，哪怕一直就在这条美食街深处。
接下来还有六日，时间还长。总会有时间去看去逛去体味这条街道的红火。
可今天是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日子。
桑果这里瞧着买上一份，那里看看又买一份，她要将此处众多美食都买来，去与在这衍朝相遇的家人分享。
开始还能双手捧着盛在食盒里的灌汤包暖手，再之后蒸子鹅、辉城稻米买了两份，又去买了签菜、姜鼓几样小吃，加上杏片、紫苏膏、香糖果子几样点心，最终手里捧着拿着都要装不下了她才就此停手。
桑果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沿街琳琅的食摊，就此沿街直向桑记煎饼方向走去，免得看见了别样美食又收不住购物的手。
捧着拿着美食，面上笑着，桑果又忽然想到，姬昭大概是享受不到这份福气了。
他出使时间太巧，刚好错过美食节。只希望异国也有美食众多能款待好他的胃了。
西域的国度不过中秋节，却也赏月。
这个日子里，有使臣陪伴在侧，姬昭在异国国都中游于街巷，恰逢街边有女子的花绳头饰卖。
姬昭脚步停下，从里面挑出一只漂亮极的，在使臣压抑着惊讶的目光中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