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响
据知情人描述:监市一来,车摊是连车带熊一块儿带走的。
虽是不知晓犯了什么事,但既带她走,自是有什么缘由。
桑果路上想着,总不会是哪位吃了她家煎饼拉了肚子,来查卫生问题的。
天地良心!吃食可能不合食客口味,卫生是绝对要保障的!
到了街道司,堂上吏官提及,不是关于卫生问题,她紧蹙的眉忽然舒展开。
吏官见状瞥了她一眼,桑果站直了继续认真听下去。
听着听着,事情的前因后果便清楚知晓了。
在这个朝代,若要行商需在街道司注册登记,不论是酒楼还是移动车摊,桑果这种情况,未经注册经商,属于非法行商,偷漏掉的税款也需尽数补上。
她真没想到,原来抓她的是这个朝代的城管,这个朝代开车摊也是需要营业执照的。
当事人表示就是非常后悔,倘若当时与其它商贩们多几分交流,也来得及补办上。
堂上吏官手中醒木一按,道:“桑果,你为何知法犯法?”
她解释道:“大人,民女刚从他地来京,贩卖煎饼是为生活,怎敢知法犯法,民女是确不知此规矩。”
那吏官见她答得也真诚,一双瞳清澈望他,一眨不眨,似不掺假,他沉了沉声,只言:“罢,那你可接受罚金?”
“不管是否知晓,错了便是错了,民女甘愿领罚。”
这女子倒是清醒机灵的。堂下胥使见着桑果,不过几言间便有了评价。
他们这司部,日常负责城市管理,主管京城市场、治理商贩,见多了知法犯法偷税漏税之人,有奸诈狡猾的商人,亦有拉着自家农产进京来贩的农户。
前者问及罚金便开始殷勤周璇,一不留神就容易中了商人的套,对付这种人,咬死不交足罚金不放人便好了,左了也不过货物坏掉,也不损失他们身上的肉。
当然,朱衣着紫者罩的就另一说了。
后者则是咬死不交罚金,对付这类人,便加上几十杖的罚棍,几时松口几时停。
至于同这小娘子一般的,倒真不多见。
可能,是个真真不懂规矩来京的吧。
那吏官似也如此觉察,堂上堂下皆爽快,不过一刻便立下判决。
判决下了,胥使带着小娘子去交罚金。
按规矩,车摊没收,这几日营业所得也需一并上缴,再算上罚金、补办营业执照,胥使见着小娘子将几个荷包一一掏出来,一个空了又一个,到最后,只剩下最后十几文钱没收缴走,她又将铜子儿收进最后一个荷包里。
小娘子一路没表露什么,只胥使每言几句她便掏荷包交款,几次下来,这胥使倒是对其多了几分同情。
这罚金可不算少,现在,只待家中还有些存银,若光这十几文钱,再怎么省,也不过两顿饭钱。
好在,念及是初犯,且确不知情,官簿没有记录在案。
如此,若是以后生意红火做大,也不会有这等污点遗留。
车轿停在巷子里,前面街巷不远,便是街道司,日常负责城市管理,诺大一个京城,管理市场、治理商贩、街道卫生、消防、征税都由街道司参管,其间穿梭忙碌者,皆为监市,也是所谓的城管。
他们来的时辰巧,轿子将停,便见街道司的门开了。
门里走出一清丽女子,下了门沿儿,她礼数周全,向来送的监市微微鞠躬,既是致谢,又是道别。
待她拐过一个街口,只听轿内王爷开口,“戚风,去探探。”
“诺。”
他自是知晓王爷心思,便直走入街道司,有人来拦,肃王府令牌便是一切通关过令。
听闻肃王府来人,街道司一时间有些忙乱,戚风未管他人,直步入大堂,主官不在,尚在批阅公文的吏官被推出来,是刚刚审桑果的那位。
他低着头,弯垂下身子,道:“大人百忙来此,小人惶恐,敢问大人,有何需小人禀复之事?”
“倒无他事,只是敢问,刚出了这街道司门儿的女子,是犯了何事?”
吏官闻声汗颜。
这年头,京吏真是不好做。
京城不大,虽知晓朱衣着锦者多,却也没想到,处理位小商贩能引来肃王府的大佛。
吏官想想,道出前因后果,戚风记下,表示知晓了。
吏官小心问道:“那下官,是交还了车摊与罚金?”
戚风想想,王爷只道他来问询情况,可没要他做决定,便只言:“无妨,大人现只管做官事。”
虽是这么说着,那吏官总觉得这是暗示威胁他的意味,尤其是他唇一张一合,面上却无表情,语气尚无一丝波澜,吏官目光落在他腰间佩刀上,难保那刀不会一不小心白刃就钻出来。
如此看来,倒不像是要他按规矩处理,而是在说,继续按规矩办事,晚上这刀便会血染他身、身首分离。
脑补不过一秒,那带刀侍从道一声“打搅了”,接着衣角带风,当真转身离去了。
吏官见着司门大开,人已远去,忽觉,腿软了。
戚风回轿前向王爷一五一十禀述。
王爷没做甚评论,只问及:“交的罚银概是多少?”
“回公子,七银五百七十三文。”
王爷心下斟酌一番。
菜方卖了十两银,车摊日进百余钱,西市房租月五百钱,算上租金押金,日常花销,这般增增减减下来,荷包该是见底了。
倒是位清醒利落的女子。
见及刚刚她从街道司出门来,依旧守礼温柔,光看面上可见不出处境。
微风轻拂,掀开轿帘半条缝隙。
王爷目光所及,是桑果离去方向。
戚风问道:“公子,可要将这钱,交还回?”
半响,王爷沉言:“街坊司只是依规办事。”
说罢,王爷下了轿,折扇收敛,负手前行。
戚风本以为王爷是要去往街道司,跟上去才觉察,这是刚刚那位姑娘离去的方向。
交去半年房租、押金,自然被收掉的车摊也要赔付,可身上仅存的十几文就算掰成半去花,也是远不足的。
去继续贩卖煎饼挣钱吗?原材料尚有,移动车摊可没了。
再去酒楼寻一份工?此般挣的银钱确不若贩卖小食周转快。
那么,暂且将那小院退了,虽亏损几分,却也有了余钱。
可这样一来,尚在酿造发酵的酱油曲霉未成,这个世界的家也丢了。
她辛苦垒出的小天地,似乎顷刻化作了虚无。
思及,桑果胸中忽然涌起一股难言情绪。
如果,能有多一点余出的银钱。
其实,她只需要多余出些银钱。
公子视线里,那道身影忽然蹲下身来,久久未动。
只闻脚步声从远及近,在她身侧轻停。
光风霁明,她模糊目光前忽然显现一月华衣衫,宽袍长袖,很是贵气。
于她而言,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三公子?”
桑果大脑放空,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只下意识抹了眼角泪,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哭过后,一出口还带着鼻音。
“是我,今日见你未出摊,潘总管知晓你住址,我便来见见,看今日尚有早膳否。”公子似并不在意,他隔袖拉她起身,又拿出一角手帕供她擦泪。
桑果接过手帕道了谢,微转过身子垂眸擦泪,可想到三公子的话,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作答。
她未言,倒是公子先开口了,“罢,今日我先去寻些其它吃食”他顿了顿,道:“桑姑娘,且把手伸来。”
桑果只听他言,伸出一只手到他面前。
接着,公子指节修长的手落在她掌心,指尖微蜷,肌肤触碰间,带起微微的痒。
待手收回去,两块尚带着暖的东西落入她掌心里。
是两块银子。
桑果不懂何意。
三公子只是笑着,道:“一份素馅咸口脆煎饼,一份带肉辣口软煎饼,这是定银,每日寅时三刻,有人来取。”
一份素馅咸口脆煎饼,一份带肉辣口软煎饼,这搭配倒是熟悉。
原来日日来买这两样的面瘫小哥,是公子的代餐员。
缘分还真是奇妙,厨艺初露,是他品,危机当头,他又现。
桑果下意识将那两块银子攥得更暖了几分,明明刚哭过,现下倒是真心笑出来。
二两银子不多,确能解她燃眉。
黄棕瞳孔间,是月华衣衫,是俊朗模样,是相逢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