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寂静的屋子因为这句话安静了许久。
沈竹绾目光落在少女幽怨不满的眉眼上,垂了垂眼睫,问她:“驸马缘何这样说。”
季容妗郁闷:“他不仅当众挑拨关系,还私下挑拨。”
“驸马不理会他便是。”沈竹绾缓缓闭上眸子:“又为何这般生气?”
季容妗因为这句话短暂地迷茫了一下,是啊,她不理就是,这么生气做什么?
她皱着眉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大抵是因为宁王的话虽是挑拨离间,但说的的确是实话,沈竹绾当时嫁给原主只是为了那些朝中势力。
这么一说,她的确不应该生气才是,可越想,越是心梗。
那句话说的好像她和沈竹绾之间只有利益交换,毫无感情一样,可是分明她和沈竹绾关系还不错,至少可以算得上是朋友?
季容妗觉得朋友这个词用得不太准确,于是又在前面加了个限定词——好朋友。
她满意了,并且越想越觉得贴切。
于是便理所当然地回道:“因为宁王的话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只有利益交换,但我与公主分明已经算是好朋友了。”
少女的话带着几分喜悦悠悠传到沈竹绾耳中。
黑暗中,那双紧闭的眸子缓缓睁开,她看着少女满脸渴求认同的表情,眸子垂了垂,淡淡:“驸马还有多少好朋友?”
季容妗顿了顿,掰着手指开始算:“江楠语,冬梅,常大人勉强算是吧……”
她皱了皱眉,暂时只找到了这么多,再加公主一个。
她这样说着,却发现沈竹绾不知何时不说话了,愣了愣,季容妗试探道:“公主,你睡着了吗?”
半晌,沈竹绾的声音淡淡响起:“如此看来,驸马的朋友真不少啊。”
季容妗顿时警觉:“当然,公主是最好的那一个。”
沈竹绾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复阖上眸子道:“驸马早些歇息吧,时间不早了。”
说完,便背过身,只留给季容妗一个后脑勺。
季容妗睫毛上下扑闪,欢快道:“那夜安了,公主殿下。”
“嗯。”
流言传播的速度比季容妗想象的还要快,不过一夜的时间,便闹得满城风雨。
皆言上天发怒,要惩罚大乾子民,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早朝时分,诸位大臣闹翻了天,一个接一个上前发表自己的见解。
“陛下,民间都在传祭祀上发生的事就是上天给我大乾的警告,若是继续任由女子执政,怕是会迎来更大的灾难,臣听之觉得亦然,请陛下三思。”
说出这种话的自然是何栗那派的官员,他们向来不支持女子参与朝政,如今一出了这事,自然把锅往沈竹绾身上推。
但他们又不敢直接与沈竹绾说,便与只有五岁的沈炽说,企图往他身上施加压力,让他做出选择。
“呵,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如何能确定祭祀发生的事是因为女子执政(),而不是因为那几人自身道德缺陷()_[((),引起上天的责罚?”
有人反驳他,季容妗听得连连点头,站出去清清嗓子,瞥了那人一眼,补充道:“更何况,若是上天早有不满,为何不在公主殿下执政第一年便降下责罚,而是要等到现在?”
“再者说。”季容妗缓了缓,道:“民间传闻多有不实,更容易被人引导风向,大人仅凭着一点谣言便为此事盖棺定论,未免太过没有脑子。”
“你……”先前说话之人气得一噎,道:“民间传闻自不会凭空捏造,定然有其属实的地方。”
“那倒是。”季容妗耸了耸肩,没待他高兴,便道:“祭祀上出事这件事,的确属实。”
那老头“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只愤愤道:“祭祀出事,礼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臣要参礼部尚书办事不力。”
这下,季容妗没声了,她额头跳了跳,心想这老头倒是能掰扯。知道自己的论据不足,便将矛头转到常青山身上。
常青山面色发白,从人群中走出,叩首:“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季容妗在心底叹息了一口气,不管事情到底如何,总之常青山是一定会受到牵连了。
众人议论纷纷期间,太监尖细的一声“肃静”令众人安静下来。
沈竹绾的话缓缓落下:“此事正在调查中,待出了结果,本宫会给诸位大臣一个交代。”
调查两个字一出,便有人坐不住了。
“此事是上天的旨意,为何还要调查?难不成还要继续调查激怒上天吗?”
也有人意识到了什么:“难不成此事背后有人作为?那可真是太可恶了!”
“肃静——”
太监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竹绾声音微冷,带着些毋容置疑的态度:“本宫说了,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她的声音依旧冷静淡然,只是略微加重了些语气,便没人再敢质疑。
这是季容妗第一次感受到沈竹绾带来的威压,她看着四周想说又不敢说的大臣,心中有些莫名的同情。
沈竹绾说话的语气从未变过,但莫名的,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大声斥责谁。
这件事便这么暂且搁置了下来。
常青山依旧在职,只是处在一个“待收拾”的环节,每日焦虑痛苦不已。
下朝之后,季容妗便马不停蹄地回了公主府。
下午便是她计划的第一步,她先找到影二,与她说了自己的计划。
影二是昨日公主听完自己的计谋后让她带上的,言明她的乔装能力十分出色,让季容妗带上她。
影二很快按照她的说话将两人乔装起来。
傍晚时分,京城某村落中,一对中年夫妻在河边钓了一筐鱼,卖给当地鱼郎后便翩然离去。
夜间时分,京城某商户家中爆出一阵阵惊呼。
() “不好了老爷,出事了,厨房剖鱼剖出来一截天书。”
那老爷听完后当即跑到后厨,果真见到鱼腹内裹着一张沾染血迹的天书。
商户略有文化,上边的字虽与大乾的字略有出入,但大体上他竟然都能看得懂,上面写着的赫然是:女为政,百年顺。
商户当时便惊得颤动不已,他想起近些日子听到的民间传闻,吓得连忙将好友叫来秉烛商议。
毕竟,一个人看到这议论朝政的血书是死路一条,带上自己的好友,那就是英勇就义。
朋友初初看完血书,眼含热泪:你个老登,死还要拉上我。
两人连夜商讨,决定将此事传出去,毕竟法不责众。
之后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第二日天刚亮,整个集市的人便知晓了。
“鱼腹取书?”卖油郎一边熟练地倒油,一边与身边卖牛的老翁道:“这可真是神奇,若是那字条是真的,祭祀上出的事又算什么?”
老翁闻言眼睛动了动,声音苍苍:“你这小儿不可胡说,上天既下指令,便说明祭祀上的事另有所指。”
卖油郎笑了笑,摇头:“老人家,你不知道祭祀出了什么事,但应当听过京城内这两日的流言吧,前日才有流言说上天因为女子当政而怒,昨日便鱼腹取书,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这不正是说明,上天觉此流言荒谬,才在第二日下了指令吗?”老翁牵着牛颤颤巍巍地道。
卖油郎一寻思,道:“老人家你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他话音一转,看向老翁手中牵着的牛:“老人家,家中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怎的将牛拉出来卖了?”
老翁眼神慈爱又悲痛地摸了摸牛头:“家中是有些变故。”
恰此时有一年轻人走来,看了看老翁,上前问道:“你这牛公的还是母的?怎么卖?”
说着,便要去扒牛屁股。
而后被牛一蹄子踢出老远。
披着老翁皮的季容妗差点当场笑出来,不过她忍住了,将“牛”往自己面前拉了拉,小声道:“影二,到你了。”
影二被那男子的行为气得额角抽搐,回她:“属下哭不出来。”
季容妗眼睛一转,瞧见那方才被踹飞,此时气势汹汹往这边走的年轻人。忽然抱着老牛哭了起来,哭的泪流满面,口中含糊不清地道:“老牛啊,老头我舍不得你啊……”
口中这样说,手却一点没留情,往牛腰上拧去。
片刻后,卖油郎正在感慨期间,忽然看见旁边的老牛眼含热泪,竟在下一秒口吐人言:“天女顺,百姓昌。”
买牛的年轻人被踹飞,当然心中不爽,正哟呵着众人讨回公道,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当下便傻眼了。
没等她做出反应,周围的人纷纷出口:“天意啊,这是天意啊!”
甚至有几人当即跟着哭了起来,抱着牛腿哭的比季容妗还大声。
季容妗生怕影二一个不高兴将人踹飞
,泪流满面地拉着牛,口中直嚷嚷着:“不卖了,不卖了,老牛我们回去。”
他们走后,卖油郎跟见了鬼似的,手中油倒漏了也不知道,好半晌才恍惚着回神,想着,难不成那字条上的东西是真的?
集市上发生的事不出意料,很快便传遍了。
先是鱼腹剖书,后有牛口吐人言,这下京城那些流言便因此分成了两派。
一派依旧坚持自己祭祀出事是上天不满女子为政,而另一小部分人却开始动摇。
总体而言,祭祀上发生的事还是让众人更加信服。
毕竟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全国上下都看着,自然影响更为广泛些。
流言终究还是影响到了沈竹绾。
季容妗瞧着书案后清减不少的女子,试探着开口:“公主,祭祀的事调查出结果了吗?”
沈竹绾面容疲惫,闻言摇摇头:“尚未。”
季容妗点点头,瞧着沈竹绾笔耕不辍的模样,莫名有些心疼。
便轻轻叹了口气:“公主注意身子,别太在意那些流言,这件事很快便会过去的。”
沈竹绾闻言轻“嗯”一声,未曾抬眸,只依旧写着什么。
季容妗很快回去,找到影二与她说了今夜与明日要做的事。
影二听完后略有几分迟疑:“这般做,若是上天真的发怒怎么办?”
季容妗无声地往沈竹绾的书房方向看了一眼,轻笑:“我出的主意,若是真有神罚,让它罚我一人就好。”
夜间,京城内几户深信流言的人家皆收到了神的惩罚,不是这个摔断了腿,便是那个磕破了头,每当这时,他们摔倒的地方总会出现几个大字:流言者,天罚之。
次日,京城最大的寺庙内,神像忽然口吐人言,用带着神性的声音说:“流言者,天罚之。”
国安庙是京城中最大的寺庙,每日上香人数占了京城四分之一,这突然的一声,令众人惊得当即吓掉了手中的香。
恰此时,上香的人中有一人惊叫出声,颤颤巍巍说出了自己昨夜的经历。
一时之间,寺庙内磕头声不止,众人再也不敢说什么,此事一传十传百,京城内的流言竟真的消停不少。
寺庙后,身长玉立的女子有些不解地看向老树下站着的女子:“师父,为何不让我揭穿那人?”
树下女子仙姿绰约,穿着一身白衣,隐隐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只可惜,一截长丝带蒙住她的眼,似乎是个目盲的女子。
“世间万般皆有定数,她与你师妹命运纠葛。”
女子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咳嗽不止,先前说话的女人连忙上前扶住她,轻垂眼睫遮住眸中的情绪:“弟子知晓了。”
季容妗一连几日的忙碌奔波卓有成效,京城中的流言总算止了不少,但不可否认,祭祀之事带来的影响还是在的。
沈竹绾眉目愁绪不断,季容妗也连着好几日寻着法逗她开心。
这日
,她在摊贩那边买到一个猪猪面具,准备带上去找沈竹绾玩。
时间尚早,她便藏在沈竹绾书房的书架后,等着她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季容妗一边想,一边将自己团吧在书架后,借着书卷将自己的身形遮地完完全全。
没过多久,书房门被人推开。
季容妗忍住躁动,准备等沈竹绾到书架前再行出现。
沈竹绾并没有去书架那边,她坐在书案后,揉了揉眉心看着底下的影二:“如何了?”
影二如实道:“驸马的方法卓有成效,京城流言已然消掉大半。”
沈竹绾眉睫微抬。
影二便继续道:“公主,如今我们准备的言论可以放出去了吗?”
“嗯。”沈竹绾轻声:“那个叫莲夏的如何了?”
“回殿下,没有异常。”
沈竹绾眉心微蹙,没有异常便是最大的异常:“继续盯着那边,换回影一。”
“是。”
“丞相那边有何动静?”
“未曾有动静,想来是因为祭祀上柱子砸的方向与他想的不一致,所以没敢异动。”
沈竹绾垂眸执笔:“留下的痕迹都清理干净了?”
“是,属下留下的已经清理完毕,剩下的,便是他们的罪证。”
安静了片刻,沈竹绾淡淡:“下去吧。”
影二得了令,正要转身,却又止住步子:“殿下,此事即便没有驸马的计谋,您依旧能让流言翻转,为何还要……”
话到一半,便止住了,影二深呼吸一口气,单膝跪下:“属下知错。”
身为“影”,他们不该质疑主子做的任何决定,只需按照命令做事即可,这般问可是大忌。
她小心瞧着沈竹绾,却见公主神态淡然,似乎没有要与她计较此事的意思。
“出去吧。”
沈竹绾果真没有罚她。
影二微愣,很快拜谢,又在离去前问:“殿下,此事是否要告知驸马?”
这下,沈竹绾终于再度抬起了眸子:“不用,做你该做的事去。”
显然,是嫌她烦了。
影二悻悻称“是”,正欲离去,书架后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她眉眼一凛,瞬间便到了书架后,凌厉的招式还没打出,便傻了眼,愣愣道:“驸……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