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鱼村
都说夏天和海洋，会更配，阳光，沙滩，多么令人憧憬。只是还没到海边，就下起了雪，不知道三元界是否也有四季，如果有，它们的冬天叫冬天吗，它们的冬天会下雪吗？无从知道，没有人向他说过这些，而他也没有开口问。源气之中弥漫着海风的味道，确实有些回忆中那熟悉的鱼腥味，但是却尝不出咸淡，不是说海风是咸的吗？不知是丧失了味觉，还是被这一路的颠沛流离所冲淡，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走到了这里。这一段旅程，他总是能遇到三两人，也有人陪他走过了三两天，只是目的地不一样，所以分离在相遇的时候，就注定好了。
天空有些昏沉，踩在雪地发出的“嚓嚓”声，那是大地在说话吗？越往前，树林越发低迷，渐渐的看不见踪影，海水也没有那传说中的波涛汹涌，反而不时在海面泛起的一个个向外扩散的小圆圈，显得有些安静。或是想到了那位在雪地上画圈的故人，脸上竟破天荒的出现了笑容，只是笑得有些苦涩。模糊中好像听到了那句“可恶的李呸呸，画个圈圈诅咒你”，只是这里连一棵作伴的植被都没有看见，又哪里来的人呢？
观潮，观海，观势，所以到底要观的是什么？我见青山面色铁青，青山见我光亮不入；我见大海蒙上灰纱，大海见我衣渐缟素；我见命运万般难测，命运见我别身轻哕。师傅说，镇海先知海之深广，海之势以波浪显，还是那深海处不见光亮的恐惧，亦或是如眼前这般，温柔，平和，那这之下的未见之面呢？它不像李元见过的所有东西，或许是因为它就是它。当无人去在乎时间是怎么流逝的时候，它就会跑得很快很快，所以海边也理所当然的形成了一个独立的雕塑。落雪人独立，墨色误入水。
“你们过来看啊，谁在这里堆了这么一个大雪人？”
“哇，好大的雪人，我回去背奶奶来看，奶奶肯定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人。”
这是一群年岁相差并不是很大的孩子，脸上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和好奇。只是这七八子，并无一个完好的人，虽然缺的都不多，一只耳，一颗眼球，一头的头发，一根手指，一根脚趾……过去的半月里，没有任何的生灵出现在海边，今天一来就来了这么多，也算是为这静默着的海洋增添了些许乐趣。就在这时，海面开始泛起那并不常见的波浪，而且越演越烈。不一会儿，海浪已经席卷到雪人的脚下，而那群孩子丝毫没有察觉，还在一旁照着大雪人捏小雪人。突然，一条水缸粗细的海蛇，从海面抬起了它那高傲的头颅，随后朝着海岸袭来。孩子们在看到这大东西的时候，张起的下巴都没能落下，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那大蛇头逐渐在瞳孔中变得清晰。
眼前的大雪人不知在何时只剩下掉落在地的积雪，一骨裂之声响彻了他们耳朵，那大蛇被大雪人一拳捶回了海里，那声怪异的嘶吼让他们从惊惧中醒来，但是却没有哭声传出。此刻，那名去背奶奶看大雪人的高大男孩，也回到了这里，也看到了令他震撼的一幕。随后背着奶奶迅速来到自己的小伙伴旁边，但是他们仍旧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原来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不是哭泣，而是失声，失去语言的能力。李元还是选择了出手，他实在是不忍看着他们就在自己眼前丧命。
“小伙子，你不该如此的。”
“对不起。”
“可以帮我这个老年人一个忙吗？”
“奶奶请说。”
“把那个神灵最初选择的祭品，扔回海里。”
“奶奶你说的，是他吗？”
“对。”
李元看着那被他从大蛇口中救下的眼神呆滞的小男孩，他没有头发，身上也没有毛发，那曾经长着毛发的地方，有的只剩下长长的疤痕，并且开始有一些新的纤细毛发长出。而有的则是刚结痂，至于头顶，还不时有鲜血流出，想比之下，这却是最为严重的惩罚，比之断指，无瞳……此经历的苦难最为难熬。李元很是不解，而对方却没有半点想要解释的意思，李元无奈照做，将那小子就这么扔进了海里，而他也就这么沉了下去。李元转身离去，此次观海，也着实是观足了海，沉默的海。
接着听见扑通一声，那个高大的男孩，跳进了海里，不一会儿将自己同伴捞了上来，在海边，紧紧抱住。大海蛇没有再次袭来，但是李元知道，它也没有走远。紧接着听到一声叹息，是那位老奶奶的叹息声，李元知晓这其中肯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但是却没有着那份探索其真实面目的好奇心。他还需要继续向前走，沿着海边一路朝着北方而去，还要去看看那些不同模样的海。所以他觉得自己该走了，后来做的事，就当是对自己这次出手的补救。
“想必你不会在此常驻，所以作为一个外来者，冷眼旁观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其实我和这些孩子并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刚好我是小鱼村最老的一人，所以他们都叫我奶奶。许多年前我与好友开始闯荡江湖，那时的我认为：身在江湖，江湖就应该有我的传说。所以路见不平，必然拔刀相助，自然也收获了不少的好名声。我觉得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所以也更热衷于去做这样的事，甚至是有些刻意。那时候，觉得修行就应该闯荡，就该把自己当成一个正义的使者，剑斩世间不平事。”
或是想到了什么不堪的往事，老奶奶情绪开始有了起伏，接着她继续说道：
“直到那一次，我们来到了小鱼村，小鱼村的村民并不多，只有寥寥百人，但是却非常排斥我们这些外来者。东南方向的这片海，有着许多海兽，他们与住在海边的人，有着一些神秘的条约，而我们的到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原因就是那该死的正义感。我的同伴们，都是被海兽吃进了嘴里，我逃得快，逃进了小鱼村。村长不知与海兽说了什么，便砍下我的双腿，但也保住了我的命。而代价，就是为小鱼村守村。后来，海兽不时来报复小鱼村，直到那些青壮年以及老村长，尽数进了海兽的口。我也想离去，我也想回家，但是一个没腿的瘸子，以及小鱼村守村人的诅咒，我注定了要死在小鱼村里。”
那种绝望，那种无可奈何，都印在那苍老的脸颊之上，而她却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述的人，接着言语：
“如今，小鱼村只剩下这群孩子以及我这个残废在这里，我没了继续活下去的任何想法，我向往自由，但是只有死亡才让我真正自由。但是我对这些看着长大的孩子下不去手，所以在与海兽的约定之中，将他们身上的一些小物件作为交换，换取活下来的机会。我感激老村长，但是我也恨他，他不该救我，还给我下了不得离开小鱼村的诅咒，给我一个残废下了诅咒。我的腿再不能够长出来，我的心也因此缺了一块。而我，也算是真正领悟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修行。修行，就是淡漠地看着世间万物，正常的生，老，病，死。不要妄图介入任何人，任何生灵的命运，他们经受的快乐是命运给的，苦难自然也是，所以修行，就是顺从命运给所有生灵的安排。”
李元看见她笑了，仿佛看见了那个许多年前，青春靓丽，意气风发的她。而她的生命，也定格在了此刻。那一番言语，不断回荡在李元念中。李元恍惚之中，又看到了那熟悉的红色雷霆，是它，带走了她。李元这时才真正明白，当初奶奶，父母亲离世时，并非是红色雷霆收走了他们的命，而是，惩戒那收走他们命的那物。所以这一次，她又将什么秘密泄露了出去，因此受到裁决之雷的裁决。
“大哥哥，你可以教我修行吗？”
“你刚才听到你奶奶的话了吗？”
“听到了。”
“那你应该听到了。修行就是看着生灵们，正常的生老病死，也就是顺从命运给生灵的各种安排。你觉得什么是修行，又为何要选择修行呢？”
“我不知道什么是修行，而选择修行，就是为了去知晓，什么才是修行。修行，或许就是一个求知的过程，知道山有多高，水有多深。去看，前方有什么，外面有什么，未来有什么。而且我听说，踏入修行之后，是可以让我的手臂再长出来的。”
“或许可以试试。但是可能需要先将你的伙伴们，带回去，这里过于寒冷。”
“好，大哥哥愿意帮我把他们一起带回去吗？还有，我叫许择言，大哥哥叫我小言小许或是小择都可以。”
“没问题。”
许择言脸上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李元肩上扛着两个，腰间夹了四个，就这么消失在风雪之间。李元去到了那个看起来很是神奇的村子，村子里，雪花飘不进，风霜也侵入不了半点，在这里，感受到了许久未见的暖意。李泽言再次出门，这一次是为了带回奶奶，不过却是仅他一人，回到了这里。
“奶奶，不见了。”
“我知道的，她已经离开了。对了，村子里就只有你们这几人了吗？”
“是。”
“你们平时靠什么为生？”
“海中鱼虾什么的，有什么吃什么。每十天，就能够出村一次，去海边抓捕鱼虾。”
“你去照顾好他们，等他们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带着他们来找我。我不会教你们修行，但我会把曾经教我修行的那些东西，说与你们听。能否成功踏入修行，都在你们。”
“好，谢谢大哥哥。”
李元一人在村子里转悠起来，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整体也不是很规则，大概就是一个椭圆形一样的，其中约莫有着十五六处大小类似的房屋，也就是那种可供十来口人居住的那种房屋，村子的中央处生长着一棵老槐树。他试着往外走，如他所设想的那般，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限制住，越向外那力量越强。其实也无所谓，这样的结界，就算是身体无法摆脱，血刃应该能够破开，但是他却不急着离开。而村子之外，一个老妪在默默看着李元，随后转身离去，每踏出一步，便是数百米的位置，而且身体也逐渐长全，不过数步，已然恢复了青春时的样貌。她说的那些话，有真有假，李元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踏足这里的人族，所以为了自由，她选择李元为替代品，替代她这个守村人。而李元在这里，一待就是七天，这七天里，他把曾经石无锋教给他的修炼方法，一句句重复说与他们听。或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诸位，我要离开了。与诸位的缘分，到此时算是走到尽头，你们的命运也始终掌握在你们手中。若非必要，就别离开村子，至少村子里是安全的。告辞！”
“大哥哥，你不要我们了吗？你不是我们的守村人吗？”
李元深深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犹豫的向外走去，一股神奇的力量在阻止着他，而且随着越往前越烈，李元的身体在逐渐加重，那力量想比于自己全部释放之下，那超过十万斤的身体，过于小儿科。但是很明显，这村子的诅咒也不简单，李元前方出现一只透明状的大手，向他拍来，李元却是站着任其拍打，依旧继续朝着前方而去。那股力量再次变强，绝对超过了八品的实力，而且那层阻碍的隔膜并没有破开，只是李元将其强行带出了原来的村子。而许择言一行人看到李元缓了脚步，脸上竟多了些许笑容。李元也不想浪费时间，轻轻向前拍了一掌，顺势血刃刺破了那诅咒结界，回头看了一眼那棵老槐，继续前进。他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但是却跟随李元的脚步出了村子，试图让李元留下。
在跟随李元往前走了大概半日之后，遇到了他们无法抗衡的两栖类海兽，其中一个伙伴更是被吞入腹中。这一切的发生，都没有让李元的脚步快一分或是慢一分，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许择言与他的小伙伴们大步跑到李元面前，阻挡了他前进的步伐，脸上挂着倔强的泪珠，质问道：
“你为什么不救小石头，你明明有实力救他，为什么要选择见死不救，若我有你这样的实力，那我肯定回保护好我身边的所有人。你总是一个人，是不是就是看不惯我有着这么多伙伴陪伴着我，还是说当初你也是这么漠视着自己的伙伴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你这个自私自利，没有任何同情心的人。”
李元没有说任何话，也继续向着前方走去，他们也挡不住他的步伐，被他撞到在地，有的在地上呜呜地哭泣，而有的则是抡起拳头，砸在李元身上，但是显然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仅是一拳，手就被震得红肿，那个许择言没有手，所有用脚踢，他的小伙伴们甚至听到了他腿骨断裂的声音。倒在地上哀嚎的他们，没有让李元有任何的情绪变化，他还要前往下一个风景不同的海域，继续观海。
李元不会选择去解释，因为那毫无意义，当仇恨蒙蔽了双眼之后，任何的金玉良言，都像是路边的臭狗屎一样，让人厌恶。李元问心无愧，小石头的死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就算是他们所有人都葬身兽口，那也是他们的命运。他也不算是他们的老师，就像是当初的石无锋与他一样，李元也知晓，许择言是知晓守村人的一些秘密的，所以当初他让李元随他一起进村，以帮忙的名义。而出村的时候，他更多的是觉得李元无法出村，像之前的守村人一样。最后追出村来，就想着利用李元的同情心把他们绑在一起，但是李元今天的同情心，限号了。他们只是有着些许熟悉的路人罢了，小石头的死亡，不过是另一种道德绑架的方式罢了。有能力就要帮你，有钱是不是得给你花，有权是不是还得为他申请一个精神病人的名额？
之后，许择言带着小伙伴回了小鱼村。夜晚的时候，小鱼村的老槐消失了，出现在许择言的房间里，这是一个槐妖。此时的许择言双眼赤红，心里完全是对李元的愤怒。而老槐出现，他也不是很意外，那一晚，他们聊了很久很久。第二天，那个风雪不入的小鱼村，被风雪覆盖住，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只是那院子里，躺着的一个个小小身躯，可受了风寒？没有手指，没有眼球……这就是一群可怜人，如今可怜地离开了三元界，脸上定格的笑容，想必也曾拥有过，什么美好的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