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一、变故(三)
身后有人踏着楼梯一阶一阶靠近,有节奏的脚步声在耳边越来越清晰。
虽有些为难,但温澜还是转过头,跟随着段舒玄的目光看去——
楼梯口处的来人同他们一样,一身白色学子服衬得身形挺拔,飘逸的发丝被银色发冠高高束起,剑眉星目,一张脸棱角分明,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眼神瞟到温澜的一瞬间,余思渊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温澜站起身,抱着胳膊似笑非笑扬了下头:“呦~真巧,手下败将你也在这儿啊?”
听到这话,余思渊脚下猛地一顿,脑海里瞬间萦绕起什么难以言喻的回忆,导致他脸上的厌恶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温澜,你再说一遍!”
林易之见余思渊此时此刻一副仿佛要握着沙包大的拳头往温澜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挥去的样子,赶紧站起身打圆场,顺便把温余儿往后推了推:“思渊也在这儿,好巧。”
余思渊瞥了一眼对面温润如玉的公子,他虽懒得回话,但还是保持基本的礼貌,对着林易之轻轻点了一下头以作回应。
温漪顺势将温澜拉到自己身后,然后向余思渊屈膝行了一礼,略带歉意道:“抱歉,小妹不懂事,望余公子见谅。”
温漪是景林堂出了名的好脾气,对谁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就算同窗之间再有何不满,也少不得给温漪一个面子。
更何况人家也代替温澜道了歉,余思渊便也不再说什么了,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朝温漪回了一礼:“温漪小姐言重。”
余思渊说完这句话后,一时之间便无人再开口,可突然这么一安静,空气中的气氛便瞬间又尴尬了起来。
没办法,余思渊独来独往惯了,可谓是景林堂“独行大侠”,整个学院唯有段舒玄因其父亲在余将军部下,才同余思渊亲近了些。
可即使段舒玄活泼开朗,却也依然改不掉余家少爷这副冷冰冰要冻死人的模样。
站在一边看了半天好戏的段舒玄瞄了双方一眼,趁空气中的火药味刚消散下来,赶紧拉着余思渊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师兄来来来,快坐下。”
这边温澜也不安分,她趁温漪一个不留神儿,绕过面前两个人,跑到了余思渊那张桌旁挨着他坐了下来。
“阿澜,你别……”
温漪愣了一下,刚想把温澜拽回来,就被林易之制止了。
“阿漪,看来阿澜只是去说几句话而已,没什么的,别担心。更何况我前几次都没见你怎么吃过这儿的茶点,不如这回好好品尝品尝。”
温漪看着林易之脸上的微笑,眼里瞬间闪烁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她慌忙点了点头,然后拢着裙摆坐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有些微微发热,便僵着胳膊倒了一杯茶水,又将自己的脸埋在茶杯里来掩饰雀跃的心。
林易之将目光重新投向余思渊那桌,手上下意识将温漪旁边的核桃糕与自己手边的芙蓉糕换了个位置。
温澜好奇地用纤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胡乱点着:“哎余少爷,这都好久不见你在武院练习了?得有大半个月了吧?你去哪儿了?”
余思渊嘴里细嚼慢咽着,他瞟了温澜一眼没有来得及回答。
“下了课就没影,你是有事情忙吗?”
“是不是军营有事?还是你们府上有事?我就随便问问,要是你们府上有事我就不打听了,毕竟是私人的消息。”
余思渊被温澜叽叽喳喳的话音吵的有些心烦。嘴里的点心还没咽下去,想开口又怕不礼貌,于是心里不免觉有些烦躁,他端起茶杯想要漱漱口,却被温澜下一句话惊的手一抖,洒出了几滴茶——
“我说,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余思渊甩了甩手上的茶水,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一旁的段舒玄鼓着腮帮子看着余思渊一脸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本就想笑,被温澜这话一惊,又看着余思渊一脸黑,最后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嘴里的糕点渣子喷了一桌。
余思渊一个眼刀横飞过来,段舒玄猛地吸了口气,将笑容努力憋了回去,低着头小口小口抿着茶水不敢再出声。
余思渊已经忍耐到了极点,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自己将门之子的风范,咬牙切齿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不是就不是呗,我开玩笑的……”温澜耸了耸肩,厚着脸皮准备继续接着问,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传了那么久,真的是余将军做的吗?不会吧,他们不是师兄弟吗?”
“证据都在这儿了,那玄甲铁骑营可全被圣上划给了余将军啊,真正的好兄弟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吞并温将军的战队呢!”
“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得了吧,你看他们两个,之前还一同御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之后突然莫名其妙分成了两支战队,你还就看不出有问题?”
“可是毕竟当时温将军和长公主同太子殿下关系密切,而余将军身后还有一个四皇子,他们也都是身不由己吧。”
“什么身不由己?那就是蓄意谋害!”
“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啊,连自己师兄都下得了手,温将军可实在是太冤了……”
温澜觉得有些聒噪,她皱着眉掏了掏耳朵,嚷嚷着喊了出来:“喂喂喂!议论够了吗?差不多得了,家里衣服收没收啊?养家的钱赚没赚够啊?吃都堵不住嘴!这么闲的话麻烦把城东头村子的茅厕通一通啊!”
一旁的温漪和林易之听到温澜沉不住气的反驳对视了一眼,竟一反常态没有如同往日一般赶紧走到她身边按住她的肩膀,反而蹙着眉不紧不慢地起身。
那些人聊的正欢,突然被一道女子的声音顶撞了一番,为首者恼羞成怒便猛拍桌子站起了身,环顾四周不耐道:“谁啊?竟敢在这儿大言不惭!”
无人回应。
那人被当众羞辱心有不满,又见没有人回答自己,心下气焰更盛,他刚要开口大骂,下一瞬楼上的帘子应声被掀开。
他抬起头一看,已经快要冲破喉咙的脏话瞬间被噎了回去。
只见身着白衣一脸严肃的女子和她身侧浑身戾气的男子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再一看周围还有两三名气质不凡的男女皆面上冷淡,且身穿一样的服饰。
周围有人眼尖,一看楼上的男男女女便知道是景林堂的学生,那些学生可都来自一些显赫官家啊,便纷纷不敢大声说什么话,只小心翼翼地三言两语劝说着。
那人一愣,心想着也是得罪不起,于是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老老实实重新坐了下来。
以往余思渊也听见过一些类似的流言,他虽心有不满但毕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笑话一般过去了,如今真在自己面前对自家父亲这么议论纷纷、诋毁不休,他是真的做不到平心静气了。
余思渊阴沉着脸,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竟是一个招呼都没有打便拂袖离去。
段舒玄望着余思渊愤怒的背影愣了一瞬,迅速反应过来,对着身边的三人行了一礼便追下楼:“师兄等等我!”
搅和了这么一通,也没有什么心情再坐下去了。
“那我们也走好了,可这些怎么办?”温澜盯着桌上的糕点沉默着,犹豫了半晌还是拿起桌上的油纸:“怪可惜的,要不打包吧……”
此话一出,惹得温漪和林易之轻笑出声。
三人走下楼,就在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姑娘留步。”
空灵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消散,仿佛银泉乍泄般。
温澜听见此声不禁下意识回过头,她打量了一下柜台后的人才试探性问道:“刚刚是您在叫我吗?”
一双丹凤眼中水光流转,朱红色的薄唇轻启,带着微微慵懒的声音响起:“在下刚刚不巧听到了楼下几位客人的谈话,又听见姑娘发出了不同的声音,所以想请教一下姑娘,对于温将军和余将军一事有何高见?”
温澜脸上的迷茫与呆愣瞬间消失,她轻笑了一声,极其认真地回答起来,完全不像刚刚那个调皮的小姑娘:“高见倒是谈不上,只是老板娘你可知道,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流言。”
“姑娘怎么知道那是流言?”
“那又凭什么说不是流言呢?万事都讲求一个证据,如今这天下难道竟是这般可以乱扣帽子?谁嘴皮子最厉害谁就有理吗?”
温漪听着温澜的语气有些不太好,带着一丝攻击的意味,便拉了拉身旁女孩子的胳膊,又看向柜台旁的女子解释道:“抱歉,小妹自小嗓门便有些大,还请莫要见怪。”
那女子的脸色并未因此难看,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无妨,姑娘好气魄。”
温澜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带了脾气,尴尬地抱拳行了一礼:“不好意思,若无其他事,在下便告辞了。”
“三位慢走。”绿衣女子轻摇团扇,对温澜颔首,目送三人离去后,眼中突然洋溢出一丝新奇与赞叹。
后厨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顺着缝隙挤出来的烟雾也被使劲挥开,一道充满了嫌弃意味的清亮声音响起:“我的天呛死我了,这烟也太大了!让前边儿那位大姐明天买点儿好的木柴吧,咱们又不缺这点儿钱……”
“少爷,您要是让我阿姐听见‘大姐’这称呼,可小心今晚又得吃胡萝卜羹了……”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绿衣女子重新坐了下来,眼角的余光似乎感应到了帘子后的动作,她轻轻抬起头,侧过脸,与帘子后面那人对视了一下,复而恭敬地点了下头。
帘子被悄悄放下,一切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