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死水
适才他完全没心情问,为何云扬与上官珏会在月笼山遇上,结合谢潇说晌午后便没见过他,那便是临时起意决定要去的月笼山。
按他对夏云扬的了解,没有要紧事,今日必会等自己回来。究竟是何等要事,让夏云扬突然决定去月笼山?
月笼山,水月境,碧灵族。
易冰清心中大概有了判断,只是他想不明白,林齐为何要杀闻婉。
他也不信夏云扬会无缘无故杀人,纵使在避尘山庄时上官珏咄咄逼人,与夏云扬有些过节,也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数月了。
相比于上官珏的为人,他更愿意偏向自己的徒弟。
事实如何,不能只信一面之词,易冰清迫切想见夏云扬,想听他的解释,但又不希望他回来。
林齐杀闻婉,夏云扬杀上官珏。
还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凛冬已至,避无可避。
这局该怎么破?真的要把夏云扬交给岳望尘吗?交出去他的生死便难料了。
夏云扬也还没回来,别回来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了。
局。
易冰清的心跳突然漏了几拍。
“笃笃笃。”
他正要深挖些什么,突然思绪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易冰清心中莫名有些紧张,这个时间还来找他的,除了一人,应该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他在榻上躺着,没有任何行动。像是逃避,不愿面对,哪怕只有这么片刻。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却没听到门后人的说话声。
易冰清缓缓起身,深吸了口气,抬手开门时他明显感受到自己整条胳膊都在微微颤抖着。门外不出所料,是夏云扬的脸。
只两天没见,易冰清几乎要认不出他了。
那张脸满是污血,面带倦色,双目通红,嘴唇干裂,身上遍布刀伤剑痕,衣袍已经成了血色,脸上的血迹已干,身上的血还在不断外渗。
他怀中抱着的闻婉亦是如此,只是她衣裙上的血迹已干涸,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像是被人特意清理过。她脸色苍如白纸,双眸紧闭着,唇上亦毫无血色,胸口没有任何起伏,像是睡着了。
从小到大,易冰清见过她伤心失落的样子、开心大笑的样子,他记忆中的闻婉是活泼开朗的、爱笑爱闹的,甚少见过如此安静的模样。
易冰清一言未发,目光扫过夏云扬的脸,落在闻婉身上,许久都未移开,红了眼眶。
陆青山告诉他闻婉的死讯时,他不愿意接受,抱着侥幸的心理,宁可相信是误传,本能逃避也好,自欺欺人也好。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面前,避无可避,就连那一丝可怜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易冰清如坠深渊,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悲伤再也锁不住,从眼神中流出来,狠狠刺痛了夏云扬的心。
“师……师尊……”
夏云扬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千言万语皆化作一声“师尊。”
他嗓音哽咽且沙哑,泪不知觉就淌了下来,委屈、愤恨、悲痛皆涌上心头,崩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在见到易冰清的一瞬间崩塌了。
易冰清没说话,强压住愤怒与冲动,冷静下来,将夏云扬从地上扶起,带到屋内,反手把门带上。他从夏云扬手中接过闻婉,放在榻上,小心地为她盖好被褥。
做完这一切后,他拉起案前的椅子,淡淡道:“过来坐。”
夏云扬见他没有过多惊讶,心中也能猜到几分,他垂着眸子,不敢看易冰清的眼睛,轻声道:“师尊,都知道了。”
易冰清没回答,将一盏茶推倒他面前,“喝了。”
一口饮尽了茶水,茶很香,入口却尽是冰凉与苦涩,夏云扬盯着空荡荡的杯底出了神。
易冰清掏出帕子擦去了他脸上的泪和血渍,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夏云扬察觉到,想要阻止,一把抓住他的手,手上的血沾到易冰清白皙的手背上,看到那抹刺目的红,他身体骤然一僵,触电般的迅速收回了手。
可那双纤长好看的手上已经染上污秽了。
易冰清也随之愣了一下,复又继续手上的动作,轻声道:“别动。”
平静得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两人依旧是师徒、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夜很静,谁都没有再说话,能听到窗外沙沙的落雪声、冷风的呼啸声。炭火燃得很旺,屋内温暖如春,凛冬暂时被关在了门外。
沾了血的衣袍被扔到地上,易冰清小心擦去夏云扬身上的血,露出一道道狰狞的伤痕,,还在往外渗着血,胸前、腹部、背上无一幸免。
易冰清指尖剧烈颤抖着,上药时几乎无法握住瓷瓶,把所有伤口都处理好后,他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又寻了件干净的袍子给夏云扬换上,此时贴着后背的布料已经完全湿透了。
夏云扬全程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目光始终落在他那只染了污血的手背上。
“陪你在烂泥里搅和,染上一身污秽。”林齐那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人是你杀的吗?”
半晌的安宁与平静后,易冰清终于开口了,风雨欲来,躲不掉的。
“是。”
“为何?”
“因为师姐……他们也都别活了。”易冰清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一手养出来的徒儿他再了解不过,必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杀人。
“林齐呢?”
“我没杀他,”夏云扬顿了顿,抿着唇犹豫半天,继续道:“师尊以后不要见他了,他是岳望尘的人。”
“为何不等我回来?”
只剩半日,他就回来了。只差半日,闻婉就不会死了。若是能等一等,该多好。
“我听到碧灵族的消息,以为出事了,一时间慌了神,到了才知,原来是个局,居中之人是我,”夏云扬苦笑一声,“我一直认为我能保护族人,到头来我才是那个破绽。”
身份早就被人发现了,他竟没察觉到危险,自己中了圈套不说,还害死了闻婉。
“等不了就罢了,传音符是摆设吗?”易冰清眼尾通红,死死盯住夏云扬的眼睛,声音也陡然提了几分,“还是说,从始至终,你从未信任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