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仙君又捡徒弟了
天玑二十一年,季夏,清尘仙君消失的第一个百年。
传闻这位修真界的第一仙君是被幼徒夺走金丹,跌落神坛,沦为废人,绝望自缢;又有传言称这位仙君是修炼邪门歪道,堕落成魔,被四大门派联合封印,永不见天日;亦有人云仙君为情所伤,看破红尘,隐居于市……
流言五花八门,真伪难辨。
一百年够长,够久,久到足以抹除一切痕迹。
真相早已无人在意,这位仙君也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被人遗忘,只偶尔出现在茶余饭后闲谈的只言片语里。
唯有夏云扬从未放弃寻找师尊易冰清的踪迹。
百年间,夏云扬由第一仙君的爱徒沦为阶下囚,又摇身一变成了妖帝。他受尽磨难,历经坎坷,终于站上了万人之巅。
妖族在他的带领下,势力渐大,风头极盛,一时甚至盖过修真界。
夏云扬上位后,干了两件事,让修真界乃至整个人间闻之色变。
其一,破除世间留存的所有封印。
什么上古凶兽、牛鬼蛇神都被他放了出来。
压力全部给到修真界,上到掌门仙君,下到弟子仙侍,不是在降妖,就是在降妖的路上。
其二,暗袭锁妖塔。
夏云扬趁结界最薄弱时,攻上崇明山,硬生生把整个锁妖塔夷为平地。这下可好,四大门派除了抓妖,还多了一项搬砖建塔的支线任务。
那能怎么办啊,打又打不过,只能发动舆论的作用:谴责。
骂完以后,还是得继续捉妖。否则恶妖搅乱人间,他们也要连同夏云扬一起被骂得狗血淋头。
砖还是得搬,锁妖塔亦得修,不然抓来的恶妖关哪?
没办法,受人香火供奉,不干活怎么能行。
夏云扬不怕背负一世骂名,他要的就是乱世,局势越混乱,对他越有利。
他只恐寻不到师尊。
修真界人仰马翻、乱成一片,唯有青云山的听雨轩仍是一如既往的幽静。自从易冰清失踪后,这里再无人气。
听雨轩里的那棵上了年纪的青棠树依旧郁郁葱葱,如期绽放。
自从易冰清不在后,每年青棠花期,夏云扬都会来听雨轩饮下一坛桑落,大醉一场。
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盼着醒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师尊在树下弹琴。
他的念念不忘,次次落空,没有回响。
夏云扬坐在树上,听蝉鸣,听树叶沙沙作响,任由晚风抚动他的衣摆和鬓边碎发。
他背倚树干,一只脚踩在树枝上,另一条腿自然垂落。右手持酒坛,仰头大口灌下。
酒香和着花香,实在醉人,酒太烈,辣得他眼泪都掉了下来。
“师尊,我听你的话,我再也不骗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师尊,我把世间搞得乱七八糟,与你所愿背道而驰,你骂骂我,或者打我也行……”
“师尊,徒儿好想你,你回来好不好……”
他醉了。醉得理不清了。
理不清是非对错,算不明事态为何会失控,亦不知他是如何失去的易冰清。
或许百年前的初遇便注定了这结局,从一开始,就错了……
正值季夏,乱红纷飞的时节。
游历归来的途中,易冰清从妖兽尸堆中,救回一个少年。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捡孩子了,青云山之人早已见怪不怪。
醒来时,夏云扬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身边有一生人。他不顾身上的疼痛伸出手捂住左眼,缓缓退到角落,蜷缩起来,双手不安地攥着被褥。
易冰清见他害怕,露出友好的笑容,温声道:“你的眼睛很好看。”嗓音低沉悦耳,开口时左下唇处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若隐若现。
感受到此人的善意,夏云扬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脸。
眼前之人肤白若脂,一双凤眸中有星辰闪烁,含笑斜睨着他,神色温柔,墨色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束起,宛若书香门第的翩翩公子。
“真……真的吗?”
“嗯,像一颗湛蓝的宝石,清澈,干净,闪亮。”
得到肯定后,他方犹豫着放下了挡住左眼的手,露出一只蓝瞳,稍稍放下戒备。
“别怕,我叫易冰清,你呢?”
少年咬着嘴唇,未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易冰清有许多疑问,但他明白这孩子重伤未愈,尚处在惊吓之中,不可操之过急。
几天后,二人熟络起来后,易冰清这才问起他的身世。
据少年所说,他自幼被妖抚养长大,自记事起便与妖形影不离,家人皆被一群会仙术的白衣人所杀。
让易冰清诧异的是,他身上既无灵力,也未沾染半分妖气。除了那诡谲美丽的异瞳,俨然一副凡人模样。
虽然身份成谜,易冰清还是把他留在了青云山。
青云山地势高而险,终年云雾缭绕,故因此得名。
易冰清十六岁时,只身封印上古凶兽穷奇,至此一战成名。年仅十七岁,便顺利渡过天劫,羽化登仙,成了修真史上最年轻的仙君。
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亦无人知他师从何人。
一时间,易冰清成了修真界炙手可热的传奇人物,甚至被奉为第一仙君,他却不以为然。
不少名门旺派向他伸出橄榄枝,他却单单选择了当时籍籍无名的陆青山,从此便在青云山深居简出,直至今日。
掌门陆青云对他很是尊敬,得知易冰清归来,放下门派琐事为他接风洗尘、正好借此机会说服他参加拜师宴。
青云山的拜师宴五年方办一次,是广招门徒的大好机会。
他门下这位仙君,哪都好,偏不爱收徒。第一仙君座下只有两个徒弟,还都是为他所救的孤儿。
因此青云山流传着一句话:清尘仙君收徒全靠捡。
这人不在拜师宴上收徒就罢了,偏偏从不露面,让诸多人慕名而来,失望而归。
“七日后举办拜师宴,届时会招一批新弟子,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不去。”
“你座下就两个徒弟,还都是捡回来的,也该正经收个徒弟。”
“捡的徒弟哪里就比世家子弟差?潇儿和婉儿别说在青云山了,就是放到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青年才俊。”
“我也没说他们不好,你就护……不去就不去吧,都是小事。”
易冰清认为,收徒要看眼缘,天赋修为都是次要。徒弟也不宜过多,否则无法兼顾到每个人。
“师尊”二字不是称谓,而是责任。既是收徒,就要做到对每个弟子负责。
一连过了数日,夏云扬的伤基本无恙,易冰清允他在听雨轩随意走动。
青苔小路,细水折廊,园内很大,有参天古木,翠竹海棠,静谧却显清冷。
园中一角,有棵青棠树。
此树历经百年沧桑,依然枝繁叶茂,叶上缀着簇簇细软如粉扇的花,时不时被风摇下阵阵幽香。
易冰清甚爱此花。
经这几日观察,夏云扬发现听雨轩少有人来,来人也都毕恭毕敬地唤易冰清仙君或师尊。这位仙君白日不常在,听送饭的仙侍说仙君要给众弟子授课。
一日晚饭后,红霞漫天,夕阳将听雨轩染成金色。
夏云扬百无聊赖地乱逛,撞见易冰清立在青棠树下,手中拈着一朵花,影子被落日的余晖拉得很长。
夏云扬走到他身边,仰起头,目光笃定,开口道:“我要拜你为师,你教我最厉害的法术。”
“为什么要学最厉害的法术?”
少年目光闪烁,咬了咬嘴唇,答道:“是我无能,保护不了家人。若是我足够强大,就能守护重要之人。”
易冰清一惊,随即恢复微笑,打趣道:“当然可以,不过倘若我没你想象中的厉害,怎么办?你不会又去认别人作师父吧?”
“不会,我认定你了。” 夏云扬一本正经,语气坚定。
易冰清端详这个一脸严肃的少年,噗嗤笑出了声:倒是有趣。
“既已拜我为师,得有个的名字才行,”易冰清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扬云霓之晻蔼,你便叫夏云扬吧。”
那年季夏,他有了姓名。
易冰清收了小徒弟,最高兴的人莫过于闻婉。
易冰清座下的两个徒儿,大徒谢潇,幼时与家人被洪水冲散,濒死之时被易冰清所救,自此跟随他修行。小徒闻婉,父母不幸染上疫病去世了,易冰清见她孱弱,带回青云山养大。
谢潇沉稳内敛,做事干练,颇有大师兄的担当。
闻婉作为小师妹,自幼被师尊师兄宠大。她天真烂漫,性子也更加活泼,虽随性爱玩,却也懂得场合分寸。
这两人自幼是众弟子眼红的对象,青云山谁人不知清尘仙君是出了名的护徒。无论徒儿闯了什么弥天大祸,他统统出面摆平。
总之就是,他易冰清的徒儿,只能由他教训。
但也绝不是无底线的纵容,回到听雨轩关起门,是打是罚另论。谢潇从小让他省心,闻婉虽顽皮但没闯过大祸,易冰清从未真的罚过谁。
“师尊,师尊,听说你给我捡了个小师弟!”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名婉人却不如其名一般温婉。
易冰清向来不拘小节,免去了师徒间晨昏定省、递茶请安等繁杂的礼数,徒弟在他面前更加随性。
闻婉蹦蹦跳跳地跑到师尊面前,谢潇紧随其后。
易冰清着云水色衣袍,一根素簪挽起墨色的长发,气质卓然,清修出尘,恰似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更惹眼的是,他手中还牵着一位异瞳少年。
这少年面目雪白,一只眼睛乌黑发亮,另外一只幽蓝深邃。少年的脸虽稚嫩,眉目间依稀透着俊美。
夏云扬见有人来,便躲到易冰清身后。
“别怕,这是大师兄谢潇和二师姐闻婉。”
他缓缓探出脑袋,方发现这二人他在听雨轩见过几面。
眼前的男子身形高挑,相貌清俊,眉目间透着沉稳。女子一袭海棠红衣裙,梳着双平髻,面若桃花,灵动可爱。
“师兄师姐好。”
“啊,你的眼睛真漂亮!”闻婉摸了摸夏云扬的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夏…夏云扬。”
“别怕,云扬小师弟,以后有师姐罩你,谁都不能欺负你,等你养好伤,我带你去摘莲蓬。”
闻婉激动地拍拍胸脯保证,她做梦都想有个师弟或师妹,见别人当师姐威风凛凛的样子,她着实眼热的紧,可偏偏她是师尊座下最小的弟子。
每次她跟师尊提起,师尊都一笑而过,多年的愿望得以实现,别提多开心了。
“明日的拜师宴,师尊可要去?”谢潇显得淡定许多。
“为师不好热闹,你与婉儿代我参加吧。”
“是,师尊。”
拜师宴设在武场,慕名而来的修士有上百人,他们只需通过掌门所设的考验,即能入门成为青云山的弟子。
“清尘仙君又没来,唉,拜师无望了。”
“青云山是整个修真界的翘楚,能和崇明山比肩,能当青云山弟子,随便哪位仙君要我都行。”
众所周知,除易冰清外,青云山的其余三大仙君也是修真界的佼佼者。
璇玑仙君是药宗,年纪最长人也和善,座下女弟子居多;南风仙君擅武,脾气急躁,弟子皆灵力超群,修为不凡;卿书仙君擅阵法封印,知天文晓地理通古今。
唯有清尘仙君从不在拜师宴上收徒。
经过数轮的考核、筛选、拜师等流程,持续三天的拜师会终于圆满落幕,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