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啊这……是在拍电影吗???】
【那个手烂的好逼真】
【求求好人给个片名, 感觉这只是一个小片段而已】
【为什么我觉得好可怕,如果是拍电影,那也演得太好了。而且前面弹幕不是说主人公是学生?一个学生能有这个演技, 奥斯卡预定了吧。】
【骄阳学校,周舟, 苗芯……把这三个联系起来,不觉得像厉鬼复仇吗?之前博主曝光的自杀女生的日记本的署名就是苗芯,日记里她过写自己被逼着当狗。所以这个周舟会不会当时也欺负过她,苗芯把他带回到过去, 让他体会自己当初的痛苦……】
【楼上脑洞好大】
【可是好多恐怖片都是这样的,走入某间屋子,就能看到那个空间发生过的惨剧】
【蟹蟹,鸡皮疙瘩起来了】
弹幕上七嘴八舌, 无人知晓在各个地方, 正有人浑身颤抖的缩在角落里。其中一名叫袁莉子的女生, 双手握住手机,贝齿咬住的下唇渗出血也顾不上。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袁莉子两只眼睛睁得极大,试图从直播中找出造假的成分。
没有, 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一场真正的直播, 可她明明就在家里啊!
“莉子这到底怎么回事。”袁太太脸色青紫, 指尖隔着虚空指着直播画面中扎马尾的女孩, “这个是你吧,妈妈不会看错的。”
“不是我!”袁莉子激动地尖叫, 越发觉得冷。
推开母亲后, 她回到房间, 点开“血腥小兔叽”这个群,群里的人全是平时参与校园暴力和围观直播的人。
她点开负责系统维护的人,发去消息:【直播到底怎么回事,周舟又是怎么回事!直播是不是你们找人演的?还是说用了什么技术手段,放的录播上去?】
其实袁莉子心里很清楚,根本不可能是录播,她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明。在这之前,他们根本没拍摄过欺负周舟的视频!
最令她感到恐惧的是,周舟嘴里一直喊着“苗芯”的名字。
就好像,直播里的所有人把他认成了苗芯一样。
怎么可能呢?即便是她真的参与了这次的直播,也不可能分不清男女,将周舟错当成苗芯那个脏兮兮的卖鱼女!
整件事情不管怎么看,都非常诡异。
袁莉子觉得自己要疯了,慌乱的心脏突突直跳,一定是有人入侵了他们的直播APP,然后把提前做好的视频放到直播渠道中。
对,一定是这样!
等待回复过程中,她终于找到合适的理由。
叮咚一声,负责维护的人发回消息:【我问过技术员了,他说有人黑了我们的APP,只是对方技术很高,来去自如,没留下任何踪迹。】
袁莉子松了口气,是人为就好。
他们这伙人家里有权有势,爹妈公司里的能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联合起来找个黑|客还不容易吗。
袁莉子关掉群聊天,切换回尚未结束的直播。
弹幕上的言辞比之前更加激烈,因为此刻的周舟已经被拖出去,摁在草坪上,嘴巴里全是泥土。
他哭着喊着,却没有人搭理他。
袁莉子好不容易平静的内心再次翻涌,因为她看见,直播中的自己已经整条胳膊烂得只剩下骨头了!
明明自己的胳膊完好,却钻出一股没来由的疼痛感。
这份疼痛随着她观看直播的时间不断加重,吓得她关掉视频,砸了手机。
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想到什么,她忽地站起来,发疯似的在房间里乱敲乱砸。
“苗芯!是你在搞鬼是不是!你死了还想拉我垫背是不是!”
“你长得那么恶心,欺负你怎么了!你活着我们要欺负你,你死了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不,没有鬼,说不定苗芯根本没死,她伙同那对穷酸父母找来一个黑|客,故意搞我们!”自顾自喃喃几句后,袁莉子认为自己找到了源头,换了衣服就往外走。
袁太太给女儿送水果上来,见人要出门,伸手把人拉住。
“你不能出去,周家的那小子已经失踪了,现在外面很危险!”看女儿一脸固执,她紧张道,“你之前做的那些事的确造孽,妈妈是因为爱你才睁一眼闭一只眼,没让你爸爸知道,否则你早被他打死了!现在苗芯死了,你们也收手吧,就当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算妈妈求求你。”
“谁说苗芯死了!”袁莉子挣开母亲、,恶狠狠道,“苗芯一定还活着,自杀是骗人的!”
“怎么会没死?妈妈托人问过了,自杀都结案了。”
“假的,都是假的。”袁莉子说,“妈,我已经问过了,我们的APP被黑|客入侵了。我现在怀疑,苗芯是借假死装神弄鬼,好让我们恐慌,让我们自相残杀!”
袁太太觉得自己女儿简直魔怔了,“亏你想得出来!警方现场勘察过,尸体也做过初步检验,人死没死他们能不知道?”
“他们肯定是一伙的!”袁莉子攥着拳头尖叫。
一通发泄过后,她心里舒服了。袁太太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在她看来,女儿是真的疯魔了,已经到双眼蒙蔽,看不见事实真相的地步。
“我不管她死没死,反正在周舟被找到前,你不能出去!”袁太太放下果盘,走到门口,张开双臂挡住大门。
袁莉子觉得她妈妈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添乱,“你让开。”
“我不让,你现在马上回房间去。”袁太太心里发慌,女儿那阴沉的眉眼和满脸的戾气,让她有种不认识的错觉。
“我让你走开你听不懂吗!”袁莉子揪住母亲的衣襟,把人掼到一旁。
袁太太脚下穿着高跟鞋,加之没有防备,脚下一崴,身体随着女儿胳膊的力道撞向玄关的黄铜摆件。
“哐”的一声,脑子里一片轰鸣,眼前阵阵发黑。
袁莉子愣住了,张了张嘴,“我不是故意的……”
袁太太晃了晃脑袋,热意从额角淌下来。
抬手一抹,满手的血。
袁莉子想上前把母亲扶起来,又怕被她趁机抓住。她张嘴冲后花园的方向喊道:“阿姨快来,我妈妈受伤了!”
等匆匆忙忙赶来的脚步抵达大门口时,袁莉子早没了踪迹,只有晕倒在地上的袁太太。
为了加快速度,袁莉子从车库开了一辆跑车出去,她一路违章抵达苗家,径直上楼,抬手捶打防盗门。
不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拉开,露出两张苍白的脸。
苗芯的底子早在被他们纳为目标时,就已经摸了个彻底。
如今看到这对穷酸的,满身沧桑的中年夫妻,袁莉子心里更加鄙夷。
仿佛进自己家似的,她推门走进去,大喇喇的坐在沙发上,翘着腿,高高在上的开口:“你们一家三口好手段,一个假死,另外两个找黑客入侵APP,绑走周舟,强迫他在视频中说一些误导人的话。不得不说,你们挺厉害,现在舆论把直播和日记联系在一起,不少人说你们女儿死得惨,回来复仇了。”
“芯芯已经死了……”苗太太的声音仿佛从腹腔内挤出来,嘶哑得不像话。
袁莉子撑着沙发站起来,“骗谁呢!让苗芯出来!”
“恐怕不行,芯芯走不了路,如果你真的想见她,得自己进屋去找。”苗太太阴森的表情下,藏着一点恨不得将人推入地狱的迫切。
袁莉子来之前,她和丈夫也在看直播,亲眼在画面中看到了眼前这个女生。
毫无疑问,她也是曾经欺负女儿的人之一。
袁莉子在气头上,脑子里一团乱,当即起身朝卧房走去。推开第一件卧房门,里面摆设简单,只有床和衣柜,应该是苗家夫妇的房间。
她不耐烦地退出来,拧住第二间卧室的门把。
随着锁舌弹开,冰凉的空气从门缝中扑出来。袁莉子忽然害怕,停步不前。
苗太太看着女生迟疑的背影,轻声呼喊道:“芯芯,快起吧,你同学来看你了。”
那语气,听上去仿佛苗芯和袁莉子关系和谐,情同姐妹似的。
袁莉子的反应却是,果然,苗芯根本没死!不过是两个卖鱼的穷酸货,居然把学校和网友们玩得团团转!
她用脚踢开门,入眼便是躺在地上的苗芯。
为了让女儿看上去鲜活一些,苗太太每天都会替女儿补妆。看着那粉嫩的嘴唇,带着血色的两腮,袁莉子反手拿起一旁的闹钟砸到苗芯身上。
“起来,我已经知道你们的阴谋了,还装什么装!”
苗芯的身体被碰了一下,脑袋极其细微的晃动,看上去更像是她故意闭着眼睛,摇晃脑袋挑衅。袁莉子气得浑身发抖,弯腰握住苗芯的胳膊。
凉的。
她的皮肤怎么是凉的!
是空调开得太低吗?
袁莉子四处寻找,这个家太拮据了,根本没有空调,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旧风扇。
“不,怎么可能……”她忽然打了个寒颤,强行按捺住心里的恐惧,颤巍巍的把手伸到苗芯的鼻子前。
没有呼吸。
或许是她故意屏住了呢。
对,一定是这样。
袁莉子盯着那张平静的脸,缓缓移动手指,停在女生右面颈部动脉处。她读的高二,早就学过一些简单的生物知识,知道颈动脉在人活着的时候会搏动。
冰凉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指尖按下去毫无反应。
死的。
袁莉子吓得跌坐在地上,碰过死人的那两根手指黏腻腻的,抬眼再次看过去才发现,苗芯身下垫着的那块白布有些潮湿。
生命体死去后,组织细胞也跟着死去,细胞会出现破裂的现象。继而组织屏障破开,容易流出组织液。加上苗家没有开空调,屋子里尸体很可能已经从内部开始腐烂。
脑子里的理论知识有很多,可是袁莉子怎么也无法将指尖的东西想成普通的组织液。
她觉得苗芯脸上的疤在动,那些凸起的褶皱下仿佛藏着一只只蠕虫,它们疯狂的想要从那具尸体中钻出来。
连带着濡湿的手指也开始刺痛,发痒。
直播中自己手指烂掉的画面重现在脑海中,袁莉子猛地爬起来,不停地用衣服擦蹭手指。
越来越痒,越来越痒,擦过手指的衣服变得湿漉漉的,贴上哪块皮肤,哪块皮肤就跟着刺痒。
“好痒啊,怎么会这样……”袁莉子哭起来,之前的所有怀疑被一层层叠加的恐惧取代,顾及不上所谓的脸面,脑海中只有两个念头——
脱掉衣服,离开这里。
离开苗家时,袁莉子上身只穿着一件内衣,泪水和鼻子混在一起,双手在身上抓出一条又一条红痕。
好后悔离开家,她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留在家里。
苗芯死了,又没有死,她就活在自己身边,在暗处窥伺着自己,她想要把她逼疯,想要她去死!
“妈,妈!”回到家,袁莉子扯着嗓子叫喊,没见到母亲的身影后,她又开始喊阿姨。
偌大的别墅里一个人也没有,阿姨在半个多小时前,就带着袁太太去了医院。不知从何处灌入的冷风,把人冻得直打哆嗦。
袁莉子冲进卧室,用被子将紧紧包裹住身体,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不知道的是,直播还在继续。
周舟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灰头土脸,他的眼睛里失去了神采,恨不得立刻去死。
那份绝望让直播观众们心尖发凉,看热闹的心情褪去,他们开始担心这或许根本不是电影或者直播?担心这个男孩能不能活下来。
直播链接来自于一个大众所熟知的直播网站,在直播开始不久,网站就接到了警方通知封锁链接。可无论他们怎么做,链接始终挂在上面。
他们查过IP,并且很快找到公开链接的博主,正是死亡日记的书写人的父亲——苗先生。
苗先生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工作人员不信,他们将苗家搜了个遍,这个家里只有一台路由器,和两台老款的智能手机。
没有专业的直播设备,更加没有那群在直播中折磨男生的恶劣学生。
仿佛那令人发指的场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
暴力直播带给网站非常大的负面影响,为此,他们决定停服一天。直播公司的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应该结束了吧。
然而,没有。
停止服务后,直播仍然可以正常播放。技术员呆呆的看着电脑屏幕,心头发凉。
画面中,那名叫周舟的男生被关进了一个笼子里,笼子里有两只烈性犬。它们已经饿了一整天,看到周舟直流口水。
周舟吓得尿裤子,拼命地将脸挤出笼子,“救命,谁来救救我,妈妈,爸爸,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一声声的嘶喊,让每一个直播前的观众感到揪心。
【国内五毛特效做出来的电影真的可以这么逼真吗】
【我也觉得不像电影,你们看他的腿,已经被狗牙齿给刮破了】
【如果不是电影,那是什么】
【血腥直播。】
观众们的兴奋开始冷却,变成了对周舟的同情,甚至有人开始谩骂那群欺负人的学生和负责拍摄的人。
在众人情绪最亢奋的时候,画面中传出一个女声。
女孩的声音清脆,宛如欢快的黄鹂,“你们猜猜,下一个该是谁呢?”
【一定是负责拍摄的人在说话!她什么意思,还有人会被暴力吗?】
【太恶毒,太猖狂了吧】
【那个扎马尾的也很可恨,欺负人最狠,长得那么漂亮,怎么这么恶毒】
【报警吧,有没有人报警】
【这件事警方必须严查,APP的负责人必须严惩】
警局的电话早就被打爆了,一队的人早在博主发出连接的第一时间点开了它,无论周舟的反应,还是他嘴里喊出的“苗芯”二字,都令人毛骨悚然。
留下两人负责和直播公司联系,其余人全体冲动去了骄阳学校。
因为各个家长激烈的态度,学校已经停课,陈队带人直接去了那间舞蹈教室,里面空无一人。
而留守在局里的下属却说,直播网站的人做了一切努力,无济于事。
随后,直播画面转换成一间仓库,陈队立刻带人前往。
负责看守仓库的人说里面根本没人,随后打开铁门让警察进去搜查。
同那间舞蹈室一样,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至于两条烈性犬,是用来夜里看学校的。
贵族学校很多设备都是高价购买来的,曾经遭过两次盗窃后,上面有位校董直接让家里的保镖牵来两条烈性犬。
可是在一次事故后,那两条狗就被牵了回去。
陈队蹙眉追问,“什么事故?”
“就有点小意外,不是什么大事故。”保安别开眼,心虚的捏了捏衣服。
陈队声音一沉,有种咬牙切齿的狠厉,“我不是在跟你聊天,而是在以警察的身份对你进行问话,你最好老实回答。”
“学校的孩子闹腾,有次恶作剧,把一个小姑娘关在了狗笼子里。当时那两只狗还没来得及喂食,饿急了眼,要不是那些孩子从外面拉住链子,小姑娘早就被咬死了。”
耳机里,传来田芳的声音。
“陈队,是苗芯在报复他们!刚刚保安说的那一幕,重现在直播里了!周舟刚刚险些被咬到脚,好在他缩得快,只是被狗牙齿给划破了小腿。”
周舟,周舟,这个名字几乎成了魔咒。
舞蹈室,仓库,空荡荡的狗笼子里,哪里都找不到人。
他到底去了哪,难道还真像弹幕里说的那样,在另一个时空?
太荒谬了。
陈队荒唐地摇了摇头,对于周舟的失踪案,他最初的态度和周太太相似,认为绑架的可能性大一些。
如今来看,绑架或许并非人为。
第一次找人帮忙,还有些抹不开脸,第二次陈队觉得自己的脸皮有城墙那么厚。熟练地翻出陆汀的号码,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
陈队:“……”
陆汀正坐在出租车里,跟司机大眼对小眼。
司机师傅:“最后一句太吓人了,听着跟死亡预告似的。”
陆汀赞同的点点头,心里反复回忆着直播最后的话,焦树树手机里APP中,苗芯的声音总是带着哭腔和屈辱,但女孩的声线特殊,很好辨认。
所以刚才直播中的声音,来自于苗芯。
周舟被欺负的时候,苗芯一直都在,在观众看不见的地方静静的注视。
她重现了往日的情景,并且为了吓唬周舟,加入了一点恐怖元素。
陆汀看得清楚,那一张张扭曲狰狞的脸并非真正的人,凝神窥探本质就会发现,他们是怨气凝结出的人像。
苗芯为大家塑造了一个直播空间,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这其中,必定也有苗家夫妻俩的参与。
陆汀对司机说:“师傅,不去恒华小区了,去xx小区。”
“好嘞。”司机收了手机,发动汽车,顺便跟青年闲聊,“小帅哥,你说现在校园暴力怎么这么猖獗。最可恶的是,那些欺负人的还是未成年人。若是换成成年人,早就因为故意伤害被抓了吧。”
“谁说不是呢。”陆汀话音刚落,司机又说起来。
“被欺负的男生可真够惨的,一辈子都会有阴影。”
“他以前也欺负过别人。”陆汀知道司机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太残忍,畜生不如。
可苗芯并不是自己愿意变成这样的。
没有遭遇非人的对待,她又怎么会成为复仇的恶魔。
“什么?”司机差点急刹车,他放缓了速度,偏头看了眼青年。
陆汀道:“你对博主发的日记内容还有印象吗?”
司机咬牙道:“怎么会没有,我记得第一篇说的是女孩因为不小心踩到了某个同学的脚,道歉后对方不接受,然后下午放学,她被堵在学校舞蹈室内……”
说着说着,忽然停住。
按理说,网络上的东西看过之后不会留下太深印象。但他发现,当自己回忆日记的时候,大脑清晰无比,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越是回忆,内心的愤怒越高涨。
他握紧了方向盘,喃喃道:“后来,女孩被一根红绸带拴住了脖子,那些人拉着她在学校操场上遛,还摁着她的脑袋去啃泥土。再后来,再后来……”
“后来她被关进了狗笼子里,险些被咬死。”陆汀补充道。
司机越想越惊心,日记的内容居然和直播分毫不差,只是把女孩换成了叫周舟的男生。
“弹幕里有人说是厉鬼复仇,小帅哥,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报复的可能性很大,但鬼,应该不可能吧。
“说不准。”陆汀反问,“师傅,你相信有鬼吗?”
“不信。”司机道。
“那就没有吧。”陆汀神情平淡,他在想,下一个被拖入直播空间的人会是谁。
出租车上了高架桥后不久,拐入一条双车道的旧马路。
“到了。”司机停下车,眼前的旧小区十分破败,因为没有物业打理,绿植都是自由生长,杂乱得很。
陆汀付钱下车,站在苗家所在单元楼下。
青年皱了皱鼻子,和上次来相比,苗家附近多了很重的戾气和怨气。
苗先生和苗太太今天没有折纸元宝,在袁莉子离开后,夫妻俩凑在客厅里,给女儿亲手做纸衣服。苗太太手法纯熟,好似早就做过无数次。
听见敲门声,她停下手,“去开门吧。”
陆汀进门后扫眼客厅,茶几上堆着彩纸和浆糊,以及崭新的竹篾条。
“你们是要给苗芯做衣服吗?”
“夏天过去,天就开始转凉了,做点厚实的她可以冬天穿。”苗太太语气温和,替心爱的女儿做衣服,能让她感觉到愉快。
陆汀坐到沙发上,帮忙折了几个纸扣子。
在家的时候,他没事就会折两个纸人玩儿,装过饼干的铁盒已经被装满了。在不断的练习中,他的手指变得更加灵活,三两下,就帮苗太太折出一朵漂亮的玫瑰花。
苗太太接过,说了声谢谢。
“您客气了。”陆汀站起来,征求道,“我能再看一看苗芯吗?”
苗太太脸色变了,一直没说话的苗先生也抬起头来,戒备的注视着青年。
陆汀面色不变,“我是代焦树树来的。”
“树树……”苗太太她停下手,掌心抚平折出痕迹的红色彩纸,“她还好吗?”
陆汀:“她很好。”
焦家不信鬼神,按道理说,焦树树应该不懂得供奉的流程。她的确可以通过网络获知,但陆汀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树树的姐姐已经走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让苗太太和苗先生同时露出异样的神色。
陆汀:“普通的供奉不可能将灵魂留下,是你们教的她吧,除了香蜡纸钱外,还需要语言的力量。你们让树树在牌位前日日诉说对姐姐的想念,以及对那些人的仇恨,让焦楠楠的灵魂无法安息。于是她放弃了投胎转世,选择留在妹妹身边。”
苗太太没有否认:“是我们让芯芯告诉她的。”
“芯芯比树树高一级,两人一个在高中部,一个在初中部,本来不该认识。可树树是个善良的孩子,有次芯芯受伤,脚底被钉子扎了,树树半路遇见后把她送了回来。芯芯告诉我们说,是自己走路不小心踩到了钉子,现在想来,那枚钉子一定是那些恶魔提前放置的。从那时候起,芯芯就一直在被欺负。”
苗太太哽咽,彩纸被她的手指抓出了褶皱,苗先生给妻子擦了擦眼泪,接过话。
“大概过了半个月,芯芯忽然回来问我们,有什么办法让已经死去的人回来。我们告诉他,人死后至少三年才能投胎转世,这期间,只需要对着牌位日日诉说,灵魂听到后就会有所回应。只要死去的人愿意,她就回到亲人身边。之后不久,芯芯告诉我们,焦树树的姐姐回来了。”
陆汀的声音变得很轻,与其说是指责,更像是一种惋惜,“那你们知道,楠楠魂飞魄散了吗?”
苗太太一愣:“怎么会。”
陆汀:“她在阳间停留太久,魂魄早就被阳气侵蚀得千疮百孔,消失是迟早的事。”
苗太太蹙眉:“或许她只是回阴间去了呢,你凭什么说她……”
“因为我能看见,能感觉到。”陆汀打断她的话,眼眸垂下,“我没有把事情告诉焦家,正如你希望的那样,他们也认为,楠楠只是投胎去了。”
苗太太身子一下子就软了,瘫在沙发上,“族长不是这样说的。”
“米伽族的族长从哪里得知的这些秘辛?”
“是从上一辈传下来的。”苗太太怔怔得看着陆汀,“他没理由撒谎,或许连先辈们都不知道,灵魂返阳后意味着什么。”
苗太太心里很难受,她真的只是想让树树再见一见自己的姐姐。
陆汀是故意把事情说出来的,他想让苗太太愧疚。只有这样,她才会对“焦树树的意愿”予取予求。
等时间差不多了,青年再次开口:“我能进去再看一看苗芯吗?”
他手里捧着一朵新折出来的白色纸花,纤弱的花瓣聚集在一起,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生气。
米伽族的人从懂事起,就要开始学做纸人纸衣,在他们的观念中,外面买的诚意不够,即便烧了亲人也收不到。
所以当苗太太看见陆汀手里的纸花时,着实惊讶了下,这手艺,比族长的还要厉害。
“苗太太,我可以进去吗?”陆汀耐着性子,再一次出声询问。
想到因为自己的主意,让焦树树彻底失去了姐姐,苗太太内疚地冲一脸防备的丈夫点点头。
苗先生皱了下眉,这才退让开。
推开那扇门,同料想的一样,尸体还放在地板上。
陆汀环视四周,发现屋子里少了一样东西。
将纸花放在苗芯身旁,他退出房间,“我会转告树树,苗芯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苗太太脸上僵硬了下,直勾勾盯着对方。青年面色平静无澜,脸色放松,仿佛刚刚说的那句话是发自内心的虔诚祝福。
想到青年之前说自己能看见,苗太太下意识绷紧背脊,质问道:“你在房间里看见了什么?”
陆汀歪了下头,懵懂道:“除了躺在地上的苗芯,我还应该看见什么吗?抱歉苗太太,我的能力不太稳定,如果你想见苗芯,或许得等一等。”
是我想多了吗?苗太太捏捏眉心,闭着眼睛道:“你走吧。”
陆汀:“苗太太,你没事吧?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太太有些累了。”苗先生拥住妻子,下了逐客令,“你快走,替我们转告树树,她的心意和关心我们已经收到了。”
陆汀:“我一定把话带到。”
苗家的大门被苗先生一把关上,他回过身去摸了摸妻子的额头。
“我觉得刚刚那青年不太对。”苗太太紧握着丈夫的手,声音颤抖,“他说的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苗先生安抚道:“应该不会,他看上去懂的并不多。”
苗太太摇了摇头,“我心里很不安,总觉得他有点邪乎,不是普通人。而且你也听见了,如果不是真的能看见,感觉到,他又是怎么知道焦楠楠的事,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背后出主意?”
“就算是他真的知道什么,也晚了。”苗先生抚摸着妻子的头发,还想再说什么,忽然眉锋一动,看向茶几上用来支撑纸衣的竹篾。
刚刚这其中有一根动了一下!
见丈夫一脸紧张的抓着竹篾查看,苗太太问:“怎么了?”
苗先生说没什么,“兴许我是看错了。”
陆汀收回放在竹篾上的神识,走出楼道。
外面的阳光热烈,唯有焦家散发着阵阵黑色气息,无论怎么样都无法驱散。
经过刚才的短暂确认,可以肯定,戾气是从苗芯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而苗芯的魂魄并不在苗家,而是在别的地方。
陆汀走到阳光下,并不觉得热,反而很舒爽。
苗家低沉的气氛令人觉得压抑,连他也无法幸免。晒了会儿太阳,感觉心里舒服点了,陆汀这才回家。
小区楼下停了两辆国产的SUV,车牌有点眼熟。
想到什么,青年快速上楼,钥匙刚打开门就有一道人影扑到玄关,一把拉开防盗门。
陈队:“你去哪了,手机也关机。”
陆汀已经猜到他找自己的目的,越过男人进到客厅坐下,“是因为直播的事情?”
“想必你已经看过了。”陈队道,“我们去了学校,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发现周舟的踪迹。而且……”
“而且你派人核查过直播里欺辱周舟的学生,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陆汀抬眸望向男人,“我说得对吗。”
田芳傻了眼,这是神算子吧,她激动道:“陆先生,你是不是知道周舟现在哪里?”
“他在镜子里。”陆汀语出惊人,田芳、陈队,原本在家的黄娜和赵岗,全都听得愣住了。
李怀恩托着电脑从屋子里出来,眼底兴趣盎然,“是镜像世界?”
他飞快从浏览器中找出一篇报道,是一位科学家曾经提出的奇怪理论,他说这个世界是非常古怪的,存在着许许多多未知的事物和空间。
而其中最引人惊叹的理论,就是镜像宇宙。
陆汀:“倒也没有那么高级,只是一个仿照出的镜像世界。”
这涉及到的知识面太大,而且还是自己未知的领域,一起前来的警察们屏气凝神。被那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陆汀不自觉的拿出老师的架势来。
“林归,陈队你应该见过的,他特别有学问。他告诉我,米伽族的人死后,会被停放七天。这七天中,尸体并非什么事情都没干,而是在‘呼吸’。”
陈队疑惑,不明白陆汀为什么在谈论起林先生的时候,语气中不甚明显的表扬,不是刻意的,而是自然流露,仿佛夸奖对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不过此刻也容不得他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刚要开口,就听见田芳问出了自己心里的问题。
“死人也会呼吸吗?”
“当然。”陆汀道,“苗芯的尸体一直在呼吸,你们还记得她的日记吗?”
为了更加了解苗芯,陈队将那十来篇日记读了无数遍,每次读都有种更加深刻的怨恨,仿佛他成了苗芯本人。
“陈队,读过后心里很不好受吧。”陆汀从男人的表情得出了判断。
“嗯,有种想把那些人撕碎的冲动。”的确是冲动,而且非常激烈,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关掉日记,平复片刻,情绪就能恢复。
陆汀掏出手机,想起没电了,进房间找出充电线插在沙发扶手旁。
通电后开机,他找到那名博主发的第一条微博。
微博下有几十万条留言,全都在咒骂对苗芯施暴的人,其中百分之八十的语言可以说得上非常恶毒。
“我刚刚去过苗家。”陆汀回忆着苗太太的话,忽然笑了一下,“说起来,还得谢谢苗太太,是她让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语言是具备一定力量的。”
田芳忽然懂了,打了个响指,“陆先生,你的意思是这些恶言恶语,通过尸体传递给苗芯,让她创造出了镜像世界。”
“可以这么说……”青年说到一半,忽然嗓子发痒咳嗽一声,陈队伸脚碰了下张平安,张平安立刻端起水递进陆汀手里。
陆汀喝水润了润嗓子,继续,“今天的直播是同样的道理。”
指尖快速点开直播,密密麻麻的,一行覆盖着一行的弹幕侵占了整个屏幕。
不明所以的观众们不是在诅咒拍摄者和施暴者,就是在否认直播的真实性,辱骂拍摄者有报社心态,故意搞这种负|面视频给大家看。还有人说背后的人藐视法律,在向学校和社会挑衅。
陈队回过味来,一双浓眉皱在一起,“所以直播不只是为了报复,还是因为积蓄力量。”
“要想维持一个虚拟的,靠阴气和戾气构建出的世界需要很大的能量,苗芯自身并没有那么强大,而是她需要借助网友来壮大自己。”
“所以,她是躲在镜子里吗?”张平安道,“可是镜子这么多,会是哪面镜子呢?”
陆汀:“她房间的穿衣镜。”
田芳:“他们带走的那面!”
两人异口同声,田芳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对陆汀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不是故意插话的,就是太激动了……”
抽丝剥茧,一层一层撕开真相外包裹着的伪装,是一件让人心情澎湃的事。
陆汀点头道:“起初我并不确定白布包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所以去苗家的时候,我进房间看了下,苗芯卧室里的镜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