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监控有没有问题你自己清楚。”
焦旭良对女人没有好脸色,没把周舟打得满地找牙,是他碍于法律努力克制, 不代表他会一忍再忍。
周太太不依不饶,两只眼睛丢了神, “是你们,肯定是你们,你们还我儿子。你们恨他我可以理解,但你们没有权利绑架他!”
见在场的没人帮自己说话, 就连丈夫也只是站在一旁,周太太感受到莫大的无助。眼球迟缓转动一圈,停在陈队身上。
“你们不是人民的公仆吗,现在绑架犯就站在面前, 你们为什么不抓他!我知道了,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肮脏的交易。”
“周太太, 请注意你的言辞!”陈队沉声警告。
男人生得浓眉大眼,在长期与犯人的博弈中, 练就出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和强硬。周太太被呵斥得后退一步,心里终于多出几分冷静。
她讷讷的攥着拳头, 碍于面子想要反驳两句, 却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丈夫站在一旁, 小声劝说她:“别瞎说, 我们应该相信警方。”
那一道道眼神让周太太浑身如同针扎, 她推开丈夫的手,敛下神色, 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陈队, 有些人善于伪装, 希望你们擦亮眼睛,别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说完,别有深意的看了眼焦旭良和焦太太。
焦太太抱着胳膊,以同样尖锐的目光回视。女人生得明眸皓齿,快四十岁了看上去却像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春风,可当笑容中夹杂着冷意时,却让人有种被碾压,被羞辱的感觉。
周太太指甲掐着手心,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女人冷笑的脸。
她看了眼在场的几个警察,泄愤似的一把掐住丈夫的胳膊,“走,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周先生小声对焦旭良说了声抱歉,麻袋似的,顺着妻子的力道被拖着走。
一起跟来监控室的物业经理小声跟保安嘟囔:“周先生就是妻管严,他会出轨,打死我也不信。”
“出轨?”第三者气愤之余绑架孩子的案例不是没有,陈队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经理一愣,嗐了一声道:“子虚乌有的事,就周太太看见丈夫的领口有点口红印,瞎猜的。”
田芳蹙眉:“普通的肢体接触不可能蹭到领口上。”
王家和下笔如飞,头也不抬道:“陈队你怀疑是有人绑架了周舟,而不是……”
“在没找到确切嫌疑人之前,任何可能性都有。”陈队说完便开始布置人手去查周家的关系网,包括那名留下口红印的秘书。
秘书被警方找到后,一脸懵逼,听闻自己和老板有不正当关系后更是觉得可笑,就差指天发誓自己和周先生的清白了。
“我那天真的是崴到脚,周先生刚好走在我身旁,身子一歪就扑到了周总身上。当时脚疼,哪里顾得上有没有把口红蹭到他衣服上,没耽误几分钟,同事就送我去医院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秘书拎起黑色的长西裤,露出脚上的膏药,“不信你们自己看,医院的挂号票我还没扔,要看的话我可以拿给你们。”
“不用了。”田芳温声说。
她脸盘微圆,五官小巧,像个邻家女孩,放缓声音后,有种很强的亲和力,“韩秘书,我想问下,你对周舟了解多吗?”
“周舟?”公司的人还不知道老板儿子失踪的事,眉头皱了一下,“不多,但我知道,周舟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
田芳给同事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记录:“怎么说?”
“他学习成绩不好,留了两级,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尽想些龌龊事。”
“能具体说一下吗?”
“他,他……”韩秘书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脖子都气红了,“有一次,他竟然当面问我,是不是跟他爸有一腿,还说以后公司是他的,让我别伺候他爸爸了,去伺候他。”
田芳听出“伺候”的含义,心里有点恶心,周舟不是才十六岁吗?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难怪他能和其他直播观众为伍,因为他骨子里就不懂得尊重女性。
压下心里的情绪,田芳继续问:“那你知道,周家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没有。”秘书公私分明,不会因为儿子垃圾就把怒火牵扯到父亲身上,“周总这人挺温和的,从不与人结怨。”
负责记录的同事问,“韩秘书,请问你今天上午七点到十二点之间具体做了些什么,人在哪里,有没有人可以作证。”
“我一直在公司。”秘书是个聪明人,一下子猜到是周家出了事,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她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上午的所有活动轨迹,“我所有同事都能为我作证。”
在询问秘书之前,田芳和同事已经盘问过楼下保安和前台,可以确定,秘书没有撒谎。
临走之前,田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一直跟在周先生身边,有没有听说过他儿子的事情吗?”
“有。”秘书肯定道。
“周太太对周舟要求严格,但在经济方面从不限制他。我们这个国风艺术品出口公司业绩还行,每个月的流水百万上下,但我听周先生抱怨过,说他妻子太溺爱儿子,每个月光是开销就十万块。要不是周先生背后有周氏的分红撑着,就周舟那花钱的速度,早就把家败光了。”
“这么多?”一个初三学生,干什么一个月能花费这么多。
“直播打赏。”秘书神秘兮兮的说,“我怀疑,他打赏的是最近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至暗时刻’。”
田芳心说果然没有白跑一趟,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秘书回忆道,“之前有一次因为周舟消费太夸张,周先生停了他的卡,周舟直接找到公司来跟他爸爸闹。周总说知道他平时在看直播,偶尔打赏点小钱就罢了,一天打赏好几万算怎么回事。”
“周舟当时可横了,说他爸懂个屁,打赏是为了攀关系。”秘书摇头叹气,“我看就是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欠的。”
“攀关系……”田芳觉得这几个字含义很深,周舟在巴结其他观众,还是在讨好焦树树提到过的“房主”?
“我听得清楚,他就是这么说的,你们说十几岁的孩子不好好学习,心思怎么这么多。”
从周先生的公司离开,田芳和同事回了局里。
因为大部分同事还在周家蹲守和到处找孩子,办公室里只有三个正在处理其他案子的同事。邱实看见她进来,扬了扬手。
“查得怎么样了?”
“有点收获。”田芳坐下后,先给陈队打电话汇报了情况,然后将之前从交管部门录下来的监控发给邱实,“你有陆先生的电话吧,你把这两段监控发给他看看。”
邱实看着苗家夫妻俩背上的东西,疑惑的挠了挠头,“什么玩意儿?像一块木板。”
“我觉得像镜子。”田芳提示道,“把我的猜测也跟陆先生说一下。”
邱实比了OK的手势,低头联络陆汀。信息发送完毕,一抬头,发现门口倚着二队的同事。
那人也不知道在门口听了多久,挑起眉讥讽:“陆先生就是你们想聘请来当顾问的特殊能力者?”
邱实抿嘴不出声,田芳也只是淡淡扫了门口一眼。
二队的人嗤笑一声:“我看你们是鬼迷心窍了,案情进展不能对外说,你们不知道?这事要是让上面知道,你们一队没好果子吃。”
田芳:“如果有人被绑架了,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一个是剑走偏锋才能救人,一个是老老实实走程序,但是被绑架的人可能会死。你选哪一个。”
前者,救完人很可能讨不到好,反而挨批。后者,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二队的人一时语塞,“懒得跟你们废话,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田芳无所谓的耸耸肩,扭头整理今天得到的线索,然后起身走到白板前,把周舟和“至暗时刻”APP之间画上一条红线,标注上“房主”。
邱实这边的信息发过去不久,有了回复。
陆汀:【田芳说像镜子?】
邱实:【但我觉得像木板。】
陆汀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扭头去问林归:“米伽族有什么和镜子相关的习俗吗?”
“目前没有发现。”林归看书的速度很快,手边堆了好几本。
到家后,他一直在翻阅米伽族相关的资料,收获很小,无非就是之前告诉陆汀的那些。仿佛怕外界了解太多,过于详细的风俗习惯根本没有记载。
陆汀苦恼的撑了会儿下巴,离开房间去找黄娜。
今天周六,黄那没有上班,正在房间里搭配明天参加宴会要穿的衣服。听见敲门声,她说了一声“请进”,见是陆汀,两眼一亮。
“快来帮我参考参考,哪条裙子好看。”
陆汀的回答非常直男:“都好看。”
黄娜泄气的将手里的裙子丢到床上,两手叉腰瞪着青年,“你的回答怎么跟赵岗一样。”
陆汀抱歉道:“我对女孩子的衣服实在没有研究。”
“算了,我拍照片问冯姐。”黄娜打开柜子取出一条珍藏的连衣裙,“你找我是要商量明天去宴会的事吗?”
“不是。”陆汀指了指那面穿衣镜,“我想借你的镜子用一用。”
黄娜:“可以,不过你得等等。”
陆汀说了声好,离开房间便看见外出买饭的赵岗回来了。赵岗看见沙发上正在打哈欠的青年一愣,“我多买了一份饭,一起吃吧。”
“谢谢赵哥。”陆汀嘴甜得像抹了蜜。
赵岗放下打包袋,进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面镜子。
他将脑袋从穿衣镜后探出来,吃力地举着一人高的重物问陆汀:“放到哪儿?”
“就客厅吧。”陆汀回房间找出一块,当初房东用来罩家具的防尘白布,扬手撒开,白布飘然落到镜子上。
用防尘布将镜子包裹好,青年的眉头越皱越深。
黄娜的穿衣镜是最普通的那种,长方形,四个直角,用白布裹住后,和邱实发来的图片中苗先生背上背的东西一模一样。
难道真的是镜子?
“镜子在很多地方是有忌讳的。”林归不知何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的存在让客厅里的气温急速下降,赵岗打了个冷颤,莫名的觉得冷。
陆汀小小声说:“小叔叔,收着点,你的气息快把他给冻死了。”
没有人愿意时时刻刻拘束着自己,不用回头都知道,男人不太高兴。
客厅里的气温明显回升了,赵岗一脸莫名:“怎么回事,空调坏了?”说完走到空调前拍了拍。
陆汀急忙哄人,用手机打了两行字:【别生气,再忍一忍。等隔壁房子装好,我每天都在浴缸里给你放花瓣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几乎咬住青年的耳朵:“把我当成女人哄呢。”
陆汀打字飞快:【在我心里,你是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林归冷哼一声。
陆汀心里偷笑,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上午还在林家的时候,他虽然没上楼偷看,但临走前借着上厕所,仔细观察过面盆中的花瓣状况,每一片上都有水珠。
说明小叔叔在里面扑腾过,还扑腾得很欢。
林归心里舒坦了,才继续跟青年讲解:“有人认为,镜子照出的人影属阴,而作为可容纳影子的媒介,镜子的阴气更是重于寻常物件,所以睡觉的床最好不要和镜面相对,也不要正对或者斜对大门。”
青年呆站在镜子前,一动不动,这可把赵岗给吓坏了,拉住刚从房间里出来的女友,“陆先生这是怎么了,在那面镜子前站了有快五分钟。”
黄娜本来对镜子没什么感觉,可当她看见青年用白布将镜子罩起来后,心里忽然排斥起来。
她紧紧抓着男朋友的手,轻声喊道:“陆汀,你怎么了?”
陆汀茫然的回头:“嗯?”
黄娜指了指穿衣镜:“你借镜子不是用来照的吗?”
陆汀:“不是。”
听他这么一说,女生的脸顿时就白了,下意识躲到男朋友身后,都快哭了,“那是我的镜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想起之前进去时,看见穿衣镜正对着黄娜的床尾,陆汀提醒道,“以后把穿衣镜换个位置放吧,别对着床。”
黄娜忽然想起自己有两次半夜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间看到镜子模糊的影子,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另一个人,站在镜子看自己。
明天就是周末,冯茜茜举办宴会的日子。
陆汀还了镜子,去了赵师傅家取衣服。刚上出租车,手机里收到一条到款信息,他数了数零,迅速将手机锁屏。
过了会儿,又不敢置信的再次点开。
【焦先生,这是你给我转的账吗?】陆汀截屏,给焦旭良发去了过去。
【是我。】焦旭良回复完觉得自己不够热情,又补上一句,【劳烦陆先生费心了,一点心意。这是我咨询过朋友,按行情给的,希望你别嫌少。】
朋友指的当然是常华盛。
焦旭良给的酬劳,比当初常华盛给的还要多一些。不谈别的,光是陆汀让他见了大女儿一面,这些钱就花得值。
陆汀憨厚道:【不少,已经很多了。】
加上之前常华盛给的,快够付房子的首付了。
陆汀心里一直都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学校里八个人挤在一起的宿舍不是家。合租屋虽然温馨,但房子不属于自己。他打算再努力多攒一点,收入更加稳定后,就买一个带小花园的洋房。
到时候把最好的房间留给林归,自己住次卧,再养一只狗。孩子是不要想了,他生不出来,林归更不可能给他生。
未来的生活美好得像画一样,陆汀忍不住笑出声来。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觉得这青年长得好看,可怎么看上去脑子不太好,像个神经病一样的自顾自的一直笑。
把车停下,他轻咳一声说:“到了。”
陆汀从幻想中回过神,发现过个马路就是那条巷子。
来到铁门外,门铃按下不久,里面传出回应:“来了,来了。”
赵奶奶打开门,看见是陆汀,惊喜地睁大眼睛:“是来取衣服的吧?”
陆汀觉得老奶奶比上次还要热情,有些不大适应,硬着头皮点点头,问候一声奶奶好。
赵奶奶把人邀进屋,对着二楼喊道:“老头子,小后生来取衣服了。”
赵师傅下来的时候,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一根皮尺挂在脖子上。下楼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来。
青年站在客厅里,敛眉低头跟自己老伴说话的模样,实在太像故人,不禁看得出神。
陆汀仰头看过去,发现老爷子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嘴唇在微微颤抖。
“赵爷爷?”
清润的声音将赵师傅拉回现实中,他应了一声,下完楼梯走至陆汀面前,问了一句十分唐突的话。
“家里人对你好吗?”
陆汀反问道:“爷爷怎么这么问?”
“就随便问问。”赵师傅看出青年的警惕,摆了摆手道,“你啊,长得像我一位故人,不过他人已经过世了。”
陆汀遇到和善的长辈一向很有礼貌,见对方明显想要倾诉,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赵老爷子观察着青年的表情,“他是老来得子,对儿子宠得不行,后来儿子娶了媳妇,自然也是爱屋及乌,早早就把名下产业都给了夫妻俩。二十几年前,故人家中添丁,是个小孙子。我看过一次,长得冰雪粉嫩,像个瓷娃娃。”
说到这里,赵师傅哽住了。
赵奶奶看了眼伤感的丈夫,接过话道:“那孩子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全家上下,没有人不喜欢那小崽的。可是在满一岁那天,有人故意制造混乱,把孩子给抱走了。”
陆汀听得入迷,“被谁抱走了?”
赵奶奶说:“一个因为偷窃,被开除的佣人。他怀恨在心,故意在周岁晚宴最热闹的时候,把电给断了,然后趁混乱从宁太太手里抢走了孩子。等警方抓到他的时候,孩子已经转手卖出去了。”
陆汀:“这也太可恶了。后来呢,孩子没有找到吗?”
赵师傅摇头:“没有,那时候没有天眼,搜查技术也不发达,要找个一岁大的,不会说话的孩子如同大海捞针。宁家的人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弃寻找。只是可怜我那故人,小孙子丢了之后,心情郁结,身体日不如一日,没两年就去了。”
陆汀有些难过,“孩子和父母的缘分很深,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赵师傅赞同青年的话,眯起眼睛打量他的脸,“我看到你的时候第一眼就觉得眼熟,眼睛和下巴生得和我那故人太像了。”
老人家的身体不断凑近,逼得陆汀不得不退后。
赵奶奶怕他把人吓着,伸手揪住皮尺,将老头子往后拽了一把,“你别怕,他就是有点魔怔了,以为你就是宁家丢失的孩子。”
“赵爷爷,我姓陆。”虽然那个家族充斥着冷漠,但不能否认,他的血和陆啸同出一脉,和丢了孩子的人家没有关系。
赵师傅摆了摆手道,“是我想太多了。”叹了口气,领着陆汀往楼上去,“再试试衣服吧。”
改后的西装腰身非常贴合,显得青年要先漂亮。陆汀正了正衣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自恋一句,不愧是我,太帅了。
赵师傅满意自己杰作的同时,不免有些哀伤,这套西装在裁剪上有一点复古风,看着青年的背影,很容易让他想起那位老友。
罢了,上次见过陆汀觉得眼熟后,他托常华盛帮忙查了下,原来这孩子是陆鸿畴的孙子。做运输的陆家他有所耳闻,没听说过他们家有孩子是领养或者买来的。
陆汀换下西装,准备掏卡,被赵师傅摁住了手。老人和蔼地笑着说:“你我有缘,这套衣服算是我这个长辈送你的见面礼。若是真想谢谢我,往后和阿盛经常来看看我们老俩口就行。”
老爷子态度坚决,陆汀把衣服收下了,“谢谢赵爷爷。”
“谢什么。”赵师傅用期盼的眼神望着青年,“我这里平时没几个人来,留下来吃顿饭再走,正好陪你赵奶奶说说话。”
赵家人丁单薄,要做衣服或者取衣服的客人得提前预约,做好后的衣服不负责熨烫,就连装袋都是自己动手。
但是对陆汀,赵师傅没有这些规矩,亲自把衣服装好后放到客厅里,催着青年去陪自己老伴聊天。
赵奶奶去取来相册,翻开和宁家的合照,指着那位已经过世的老家主说:“这就是你赵爷爷说的那位老朋友。宁家是做实业起家,就是现在也一样,而且公司没有上市,不如那些上市公司有名。但市面上绝大部分的机械上用的轴承和电缆,都是他们家生产的。”
“你赵爷爷和宁老头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因为一次好人好事,互以为对方是小偷,大打出手。结果去了派出所才知道,对方根本不是小偷,真正的小偷早跑了。自那之后,两人就有了联系,时常喝酒聊天,宁家的衣服,基本都是你赵爷爷做的。”
说起丈夫的手艺,老太太语气中染上几分骄傲,“后来宁家产业发展需要,搬去了S市。搬家那天我记得很清楚,下了很大的雨,天上电闪雷鸣。小洁说什么都不肯走,哦,小洁就是宁家那位少奶奶。她当时又哭又闹,说是走了,儿子回来找不到爸爸妈妈怎么办。”
合照是孩子周岁那天中午拍的,宁家人和赵师父夫妻俩挤在一起,对镜头笑得十分开怀。
那个被簇拥在中间的小娃娃眼眸闪亮,哪怕照片有些褪色,他眼底的光依旧还在。陆汀轻声问:“那他们后来有孩子吗?”
“有,后来又生了一个妹妹。”赵奶奶道,“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人可以代替。前段时间通过电话,说小洁晚上做梦,又梦见那个孩子了。梦里的小孩过的很不好,哭着跟妈妈说身上很疼。”
说着说着,老太太落了几滴泪。
陆汀给她递去纸巾,心里堵得慌,忽然有点想爸妈了。
三岁之前的事情,早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生病被抢救回来后,一直是父母在保护他。家族里的孩子拿石头丢他,骂他,母亲会用双臂将他抱紧,给他一个安全的港湾。父亲的脾气比较暴躁,每当撞见他挨欺负,就会抓住那些孩子打屁股。
因为这些,陆家那些亲戚没少跟陆老爷子告状。
“怎么忽然难过起来了?”赵奶奶摸了摸青年的脸,抱歉道,“是我的情绪影响到你了。”
“跟奶奶你没关系,是我忽然想起爸妈了。”陆汀吸了吸鼻子。
赵奶奶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那对夫妻很可能不在了,诧异道:“你是陆家老大的孩子?”
陆家老大和妻子出车祸的事情当初闹得很大,因为是一起连环车祸,上面专门派了调查组下来。
说来也怪,赵家大儿子死了,居然没有大办。
尸体停放在殡仪馆,请来一些至亲前来吊唁,三天后就火化了,听说当时陆家老二担心父亲过于悲伤,没有让他到场。
在这之前,陆家大儿子的存在感非常弱。
因为他和妻子一直在国外分公司,应老爷子要求才带着孩子回国。谁成想,回国没几年就出了意外。
“你爸妈车祸的事情我们也听说过。”赵奶奶叹息一声,“早知道要出那样的事情,你爸妈不如不回国呢。”
陆汀从来没听过那些往事,“我爸妈以前在国外?”
赵奶奶:“是啊,怎么,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没有。”陆汀道,“没听他们提起过。”
“可能是觉得不重要吧,都是过去的事。”赵奶奶道,“看你刚刚那么伤心,他们以前一定很爱你。”
“嗯,很爱。”陆汀怀念母亲的拥抱,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投胎转世,如果没有,等他能力再强一些,可以过阴去看看他们。
饭菜是赵师傅亲自下厨做的,三个人在小洋楼里,气氛温馨的用了一顿便饭。七点过,太阳快下山陆汀才离开。
他拎着纸袋子上了出租车,车子上路不久,司机的对讲机里传出一句粗话。
“艹他娘的,之前发布校园暴力日记的账号又有动静了,你看到没有?”
司机瞟了眼后排乘客,拿起对讲机道:“今天生意不错,一直有客,还没来得及上网。”
“你小子今天走财运吧,我一下午都是空车,背到家了,这会儿正停在公园边休息。”对讲机里说,“闲着无聊刷了下手机,惊得老子差点把手机摔了。之前发布日记的账号突然发了一条连接,好像要做直播!”
陆汀猛地抬眼,司机有些心虚,毕竟一边聊天一边载客算是违规,也不安全。
正想关掉对讲机,就听见后座的小青年说:“师傅,您可以把车路停在路边,聊完再走,我不赶时间。”
以为青年说的是反话,司机忙道:“不不不,我马上就关。”
陆汀:“你们在聊骄阳学校那件事吧,我最近也在关注。”
一听都是吃瓜群众,司机停下车,见青年的确没有反感的情绪,这才伸手停了计费器,取下对讲机对那头道:“你详细说说。”
“说起来就没完了,你自己登录微博,热搜第一名就是我说的直播。”
陆汀取出手机摁了两下,又没电自动关机了。这部手机跟了他六年了,该入土为安了。
“师傅,我能跟你一起看吗?”
“来吧。”
陆汀从后座下来,上了副驾驶座。
司机的手机屏幕超大,放在手机架上,两个人的脑袋几乎挤在一起。
“这个直播角度好奇怪。”司机指着手机道,“仿佛拍摄的人就在现场一样。”
视频并不是非正常角度的偷拍,镜头没有丝毫晃动。画面中,是一间舞蹈室,两面相对的墙壁上嵌着巨大的玻璃,地上放着几把跳舞用的扇子,和几双舞蹈鞋。
很快,一群男男女女从门外进来,镜头没有转向他们,拍到的并非正脸。
待他们走近后,身体转到某个角度,那一张张脸才完全显露出来。女生们稚嫩的脸上化着成熟的妆容,男生的表情,则是故意佯装出的狠厉。
“人呢。”扎马尾,画着黑浓眼线的女生嚼着口香糖说。
“不知道。”男生回答完,取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对那头道,“赶紧把人弄过来。”
不一会儿,舞蹈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男生被人揪着头发拖进来。
男生被推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只脚踩上他胸口,将人硬生生又踩回地上。
他努力抬起头,张嘴大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是我啊,我是周舟啊!你们都疯了是不是,快把我放了!”
——
陆汀觉得周舟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半晌,终于想起他就是万嘉别院半夜里恶作剧,逼焦树树直播的学生之一。
可他怎么会在直播里?
陆汀疑惑地往后面看。
周舟的呼喊声那些人仿佛听不见一般,一个男生揪住他的耳朵,将他的脑袋拎起来,又重重摁回地上。
司机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嘶”了一声,“这得多疼啊。”
中年人没那么喜欢看弹幕,所以司机的手机是默认关闭弹幕模式,此刻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看看,视频前的观众都在说什么。
于是他抬手点下弹幕开关,瞬间,密密麻麻的字挡住了画面。
【什么情况,校园暴力直播?刺激】
【前排有病,刺激你马】
【那个男生好像说自己叫Zhou Zhou,哪两个字,有没有跟他同学校的】
【我是骄阳的学生,我敢发誓,这是高中部的舞蹈室!】
【周舟失踪了!我是他同学,听我妈说他失踪快一天了。】
【失踪?人不是就在学校吗,警察到底有没有动静】
……
“这密密麻麻的,还怎么看直播,我还是关了吧。”司机看着青年,两个人一起看,总要征求一下对方的意见。
陆汀点头后,弹幕也跟着消失了。
画面中,周舟被人拽起来,紧接着一只脚踢向他的腿窝。扑通一声,两只膝盖撞到地上,疼得少年脸上抽搐。
“丑八怪,学两声狗叫。”
“别说,狗叫再配上她脸上的疤痕,是不是很像癞皮狗。”
“真恶心,我之前在学校外看见一只流浪狗就是这样,身上溃烂得皮都掉了,凹凸不平的伤口,和她脸上那块一模一样。”
“苗芯,你哑巴啦,叫完我们就放你走。”
司机点了暂停。
他疑惑地看着陆汀:“苗芯是谁,刚刚弹幕上不是说这人叫周舟?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陆汀心弦紧绷,这根本不是直播,或者说,与传统意义上的直播不同,这是在重现往日苗芯被欺负的场景。
只是,被欺负的人,换成了周舟,欺负他的人毫无所觉。
而眼下直播的这一幕,如果没记错的话,是苗芯第一篇日记里的内容。
日记中,苗芯被强迫跪在地上学狗叫,而那些人在她学完狗叫后,并没有放过她。
手机里传来嘲笑声,陆汀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过去。
周舟红着眼睛,屈辱的咬着嘴唇,有人脱了鞋子,照着他的嘴巴抽下去。红色的鞋底印子烙在嘴巴四周,带着黑色的泥土。
“丑八怪,骨头还挺硬!”扎马尾的女生用指甲抠挖他眼角后方,一边用力,一边阴沉沉的说,“听说这些疤痕都是死肉,我这样对你应该不疼吧。”
疼,怎么可能不疼!
周舟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想要抬手捂住脸,却无能为力。他的双手,早就被人紧紧反压在身后。
如同被剪断翅膀的鸟,他毫无招架之力,被迫承受着疼痛,当那尖利的指甲刺破皮肤,陷入肉里时,他的眼泪流了出来,张嘴叫骂道:“你们看清楚我是谁!我他妈是周舟啊,不是苗芯,苗芯已经死了!你们都是瞎子吗!快放我回去!否则我爸妈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给我掌嘴!”马尾女生收回手指,指甲缝里是鲜红的血。
她厌恶的皱起眉头,从旁人手里接过湿巾纸,擦着擦着,她忽然说:“被她的血沾染过,不会生疮吧。”
下一秒,她的手指开始溃烂,指甲脱落,掉到了周舟眼前。
周舟啊了一声,紧接着就有人掐住他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马尾女生捡起那带血连肉的指甲,在他眼前晃了晃,“乖,张嘴。”
“我不吃,我不吃!”周舟疯狂的叫喊。
马尾女生趁着他张嘴,将指甲扔进去。周舟忽然僵住,说话的嘴半张着,那双被人抓住的胳膊重获了自由,无力的垂在两侧。
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在短暂的定格后,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周舟一头栽到地板上,身体蜷缩起来。
嗓子里无比刺痒,仿佛有尖锐的东西在喉管里剐蹭。
马尾女生转头看了一圈,立刻就有男生将一条跳舞用的红色绸带递到她手里。女生挥舞着绸带,走到周舟面前蹲下,然后用绸带拴住他的脖子。
“狗就应该被拴起来,你们说是不是。”手上持续溃烂,她却感觉不到疼痛,笑嘻嘻的转身开始绕着舞蹈室走圈。
地板光滑,无力挣扎的周舟只觉得窒息,两只手用力抓着绸带,身体被牵引着在地上摩擦。
其他人紧跟在后面,有人朝他吐口水,有人拿出手机对着他拍照,还有人伸手在扒他的裤子。
女生手指流了很多血,那些滴在地板上的血珠,被周舟身上的布料擦得干干净净。周舟开始觉得身上发痒,腾出一只手来抓挠。
忽然,女生停下来。
那群人再次围过来,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遛狗的时候,狗一般会干什么?”有人问。
一个沙哑的男生说:“会拉|屎拉|尿。”
大家轰然笑起来,一只脚踢到周舟嘴上,“快,学完狗叫就让你撒尿。”
周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嗓子中的异物还在,身上的痒意正在加深。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忽然想起曾经被同样对待的苗芯,内心一阵绝望。
然后,他张开嘴,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