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再见
咸水市机场出口，施芫乘上一辆出租车。
“去哪儿？”今天的雨很大，司机怕后排的客人听不到，于是加重声音：“小姐，到哪里呀？”
卓雨蓉参加活动时给施芫发过网站信息，施芫点进活动链接，把里面的地址报给司机。
炽行服务队的网站主页是一幅动态画面，背景和今天的天气一样。
几对男女在瓢泼的雨势中前行，双脚纷纷踩入堆积的水洼。激起的水印变幻成浑浊的水花，水花一朵一朵蔓延，紧紧跟着前行之人的方向。追逐之中，脚步坚定有力，而水花越见清晰。
鲜牛仔路未经修缮，一到雨天便会积水。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不停摆动，司机将出租车停在路口，暂停计价器后说道：“小姐，这条破路进不去，要你自己走几步。”
施芫下车后躲在一家商铺的门口，待雨势稍缓，她沿着鲜牛仔路主街方向逐渐靠近99号。
几个月前，卓雨蓉和白礼曚的第一次通话中白礼曚提到了“咸水”，当时施芫便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城市的名字，此时路过咸水福利院，这份困惑终于得到了答案。
99号进门处有一面宽阔的镜子，施芫看了一眼，镜子里面的人很陌生。
一镜之隔，光线变换。
微黄的灯光下坐着一位男士，他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显示屏。
“请问，白礼曚在吗？”施芫走近几步。
眼前的女人气质精练，妆容浓重，不像白礼曚交际圈里面的人物，罗李新试探问道：“你是？”
施芫报上名字。
“难道你就是雨蓉姐提到的——乐队贝斯手？”罗李新心中了然，这人应该和之前到访的卓雨蓉一样，是白礼曚姐姐的朋友。
不难看出这里以前是一个酒吧，房子的主人虽然对此处进行了改造，但是保留了很多标志性的摆饰。施芫迅速联想到一些喧嚣的场景，她曾在相似的地方盛开过、表达过，时间飞逝，一切都变得如此遥远。
不知道卓雨蓉说了多少以前的事情，施芫轻轻点头：“曾经是。”
“施芫姐，来。”罗李新把人引向一处座位。
99号的桌椅卖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改装成了普通高度，罗李新经常招呼人在这里休息。
“曚曚，有人找你。”罗李新冲着楼道高喊一声。
声落音又起，楼道的声响。
“曚曚。”虽然罗李新没有看见白礼曚，但他们以前在这个距离对过话，罗李新自然地介绍，“施芫姐来看你了。”
楼梯上的脚步声平稳有序。
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三个月，施芫仿佛只是为了确定白礼曚这个人，对视一秒后，匆匆偏开视线。
白礼曚见人后，面色下沉。
“你们聊。”罗李新察觉白礼曚的异常，他拿着电脑和相机去了吧台。
“好久不见。”施芫曾以为她们不会再见面。
白礼曚不想寒暄，开门见山：“你之所以还留在方创，是因为我买通了那几位小股东。”
施芫问过许灵铖，得到否定后她一直在想其他可能，当然也猜测过白礼曚，但白礼曚没有股东名单，听得这话，施芫内心立刻竖起防卫。
这一趟来对了！
白礼曚知道的远远比施芫预想的更多，她不仅关注着方创，而且已经进行了干涉。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施芫内心挣扎，既然白礼曚如此直白，那她也不必遮遮掩掩：“谢谢你帮我留在方创，颖姐名下的股份，在你手上对吗？”
白礼曚眼睛看着灯光照耀的地面，那里隐约有一些施芫带进来的水渍：“我看到你这张脸很不适，等你有一个正常的精神面貌再跟我谈话。”
施芫嘴角动了动，面对如此突然的人身攻击，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话有点难听，场面尴尬。
施芫揣度白礼曚的话，从某种角度上白礼曚默认了自己提出的问题，这种时候她不能冲撞白礼曚。
施芫双眸带着倦意，内心衡量片刻，她开口：“我今晚要回繁于市，没有那么多时间，请你谅解。”
也许小姑娘对她早有怨气，在借题发挥，施芫又道：“如果我让你不顺眼，我跟你道歉，对——”
“你回去吧。”
白礼曚低着头，心中的怒气因为施芫的话变成了焦躁，她打断对方的道歉。
安静。
机会就在眼前，施芫想再试一试：“把我赶出方创是方礼赫的第一步，他迟早会动到公司的脉络，我不能把颖姐的心血交到他手上。你既然帮我留在方创，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我们可以联手。”
“我不想谈。”白礼曚依旧没有抬头。
“为什么？”施芫脱口问道。
白礼曚看向施芫，漠然道：“因为我不想看到你。”
两人相视，这次不是一触而过。
施芫觉得眼前的人过于情绪化，跟之前温柔体贴的白礼曚完全不同。施芫竭力想与白礼曚交好，但现在看来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施芫心生无力，但任何事情总有原因，她首先想到的是曾经那段关系：“这两年——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很多地方是我做得不对，我真诚向你道歉。”
这是施芫今天第二次道歉，白礼曚对此索然无味。
白礼曚的介意和施芫的所想存在巨大差异，有时是一方刻意为之，有时是双方侧重不同。
“你来是为了股份，你现在这个样子？”白礼曚微微摇头，目光聚集在施芫脸上，“我不可能把它交到你手里。”
“我不是要股份，我是希望——”施芫立刻解释，难怪白礼曚这样的态度。
“如果你想谈，先把你自己整理好。”白礼曚并不想听，她脑子里面更多的是今天的雨。
“你——”怎么问题就在自己身上绕不开，施芫感到无力。
白礼曚心底轻叹，起身往楼道走去。
不愉快的谈话被中止。
吧台处的罗李新见白礼曚把人晾在一边，他准备上前询问情况，还未搭上话，又见白礼曚返回座位区。
白礼曚在置物柜里取出一双备用拖鞋，她边走边拆包装袋子，走到施芫身边后蹲下，将鞋子整齐地放在地面：“换上。”
施芫脚上的高跟鞋已经不成样子，她俯视前方，没有动作。
“需要我帮你穿吗？”白礼曚发现自己的耐心贫瘠得可怜。
施芫退后一步，她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你到底想怎么样？”
白礼曚起身把手中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残破的塑料袋子像有余气的皮球，慢慢鼓起来，滚落在地上。
她背对着施芫，捡起包装袋后将它对折，如此四五下，最后把折成方块的透明塑料再次放进垃圾桶。
白礼曚眼神平静。
“两个选择：一是你立刻离开；二是你先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再谈。我不想看见你这个鬼模样，我想姐姐也不会愿意。你想继续管理公司——”说话的人稍作停顿，“我不会和一个随时可能猝死的人合作。”
施芫的皮肤很诚实，熬夜之后会显露一种病态的红色，脸上尤其明显。每当这时，施芫就会用厚厚的妆容掩盖疲态。
两年间白礼曚见过多次，但眼前的施芫何止浓妆？层层粉底，遮住脸上的憔悴，也在铺平她的轮廓，一双瞳仁将她的境况暴露无遗。
施芫确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但对目前的局势来说，不是坏消息。
施芫将回程的机票退掉。
99号的空间宽阔，但罗李新仍能清晰听到两人的对话，白礼曚对施芫的态度让他深感不安，在两人一同往楼上走去时，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白礼曚在单杆晾衣架上迅速挑了一套衣服，她将一次性用品和衣服叠放在床上：“这里的条件有限，你如果接受不了，我可以送你去附近的酒店。”
施芫摘下腕表。
封闭而狭小的房间内充满生活痕迹，明亮的灯光让施芫的双眼更加疲倦。
白礼曚的考虑正确，但施芫怕停下来一切就会结束。她没有后盾，也不像方礼颖一样有卓越的工作能力，似乎只有不断地忙碌才能缓解内心的浮动。
施芫本来打算在飞回繁于的飞机上休息，现在正随了白礼曚的要求。
白礼曚下楼和罗李新说了几句后拿着一套床品进入隔壁的空房，等她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却见施芫已经躺在那张狭窄的单人床。
白礼曚再次轻叹。
吹风机的声音打破房间里面的安静，却不见床上的人醒来。
白礼曚半蹲在床头，将吹风机的风口靠近湿发，三个月不见施芫的头发长了很多。
施芫能听到声音，但此刻睡意凶猛，她卷着被子没有动作。
温热的风口一直在移动，施芫睁开眼睛看见白皙的脖颈，视线往下，一只手捧着头发，往上是白礼曚光洁的下颌。
她明明比白礼曚年长七岁，但与白礼曚相处时，却是那个被照顾的人。
“转头。”
施芫转方向，白礼曚用手掌将另一边的湿发轻轻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