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补偿居民

    自来水、天燃气、电力和供热在那时还是垄断性质的国企，都是开发商要求着他们来施工的，他们不可能为了开发商去冒险，而且施工合同基本都是他们自己印制好的格式合同，里面有很多对他们有利的免责条款，你也没有办法修改或拒绝，否则他们就不来施工，项目就别想供水、供电、供气、供热，别想交付给业主。所以，有人阻扰施工，自来水施工单位就不施工，他们把机械设备和民工调到别的项目，也没多大损失，耽误工期他们也有合同的免责条款保护，根本不在乎，只有我们干着急。总包单位自从上次和居民干过一次后，也有人被拘留了几天，自然也不愿帮我们再干这事。居民闹阳光权事情一直由我在处理，现在分管工程的韦总把施工受阻的原因全归结到我处理不力，而不说我“声东击西”计谋成功，却因他们自己闹乌龙没找好接口导致功败垂成的事，我真是百口莫辩，又无计可施，只好向葛总汇报，请他指示下步怎么办。

    葛总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反问我的意见，我说：“建议还是适当做些补偿，息事宁人。要不他们不仅阻扰施工和后面的验收，如果延迟交付我们每天要赔偿业主的损失也有几十万，而且交付时如果他们闹事影响也不好！”“你认为赔偿全部闹事居民需要多少钱”“之前他们狮子大开口，要每户赔5万。经过这么快一年的折腾，已有很多居民打退堂鼓，认为我们不会赔他们一分钱，所以他们的期望值已大大降低，从我和他们交谈得到的信息判断，一户赔几千元，大部分人能接受，当然，领头闹得凶的可能要额外给一些钱，他们才不会领头继续闹！”“所有的居民补偿和给闹事头头额外的钱加起来，你估算一下总金额，我好去向董事长汇报！”“一百户左右按平均每户5000元，另外两个头领平均每人2万元，大概55万能打住！”我快速算给葛总听。“那就再加点，按60万汇报！”葛总吐了一口长长的烟圈，把剩余的烟屁股用力按在玻璃烟灰缸里，然后站起身，告诉我他现在就去找董事长汇报。遇事不推诿、不拖延，做事有担当，解决难题有办法，而且还举重若轻，从容不迫，这就是葛总令人敬重钦佩的地方。

    下午，葛总把我叫到办公室，微笑着对我说，谈了一个多小时，总算说服了老板，他同意拿出60万来解决问题。又说，董事长刚开始很生气，说我们对付这些地痞流氓太软弱，问我们为什么不请社会上的那些人对付他们，哪怕弄死他们几个也无所谓。我很关心又好奇葛总是怎么说服老板的，葛总说，他对老板讲：“我们企业越做越大，需要树立良好口碑和正面形象。如果请黑社会对他们动手，传出去会极大败坏集团名声。而且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些黑社会握着我们的把柄，以后一直敲诈我们，怎么办？还有，黑社会控制不好弄出人命或重伤，肯定需要公司赔钱和有人坐牢，这些请黑社会的费用外加赔偿、被敲诈勒索的费用恐怕没几百万打不住。现在我们算过账，大概60万能处理好此事，让他们不再闹。对比延期交房的每天赔偿30多万，我想两害相权取其轻，拿60万解决问题应该是最优选择！”葛总接着模仿董事长沉着脸的表情和不忿的语气说：“可我心里不平衡！这不是明目张胆敲诈我们吗！我们就忍气吞声被他们欺负？不行我找区长去！”“那您又是怎么阻止他去找政府关系的？”我犹如好奇宝宝，追问道。“我说，群体事件处理起来很复杂，不是区长一句话就能解决的，警察、居委会和他们的工作单位等都出面找过这些人谈话，警告过他们，公安局甚至对参与闹事的人在申办护照和开无犯罪记录证明等文件时不予办理，已经吓退了部分人。但现在仍在闹的都是无业游民，天不怕地不怕的，只要他们不犯法，政府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而且你找区长解决，欠他这么大一个人情，以后也要花很大代价去还这个人情！”葛总说完，继续模仿董事长若有所思的表情，“董事长好半天没吭声，最后有些无奈又很不情愿地让我打个报告给他签批，还特意强调60万必须解决问题，如突破这个金额要扣罚责任人工资！”我心想，从悭吝的董事长那里要到这60万，太不容易了。葛总说服董事长的理由确实足够充分，如换成我，未必能思考这么周全，我又学到很多东西。

    接下来除了起草报告走流程报董事长签批外，就是安排与正司令他们谈判，尽量降低赔偿金额。按照葛总的指示，分几轮谈，逐步降低他们的要求和提高我们的标准；另外让他们选出不超过五个代表来谈，谈判必须由警察和居委会人员参与，让他们见证和进行协调；最重要的，谈判期间，不得闹事和阻扰施工、影响公司经营。

    我把这些要求告知正副司令，他们没有太大异议，然后开始组织选代表，这过程出了一些波折。几乎人人想当代表，都怕别人不能表达自己的诉求，又认为代表肯定能多赔偿，因此争得头破血流，内部几乎要打起来。正司令问我能否增加代表名额，我一口咬定不能增加，否则人多嘴杂，到时难以统一意见，谈不出结果，他们也拿不到补偿。正司令想想也对，他有他的小九九，他其实希望代表人数少点，我们能痛快地谈好补偿方案，额外给他一点辛苦费，这事早点结束，他也早拿钱，早解脱。我现在就是希望他们内部起矛盾，代表迟迟选不出来，我这边趁机完成自来水管网接入。

    正司令毕竟是造反派司令出身，很有手段，加上副司令这么一个曾经的黑社会分子，俩人一文一武，没多久就弹压了内部的争斗，选出了包括正副司令在内的五名代表。我同时安排工程部通知施工单位加班，在无人阻扰下，两天就完成了自来水管接入。这样谈判时我就没有后顾之忧。

    第一轮谈判，仍由我出面主谈，当着对方五位代表、警察和居委会人员的面，我花了一点时间介绍这事的前后经过，特别强调楼盘开发手续合法齐全，居民却无理起闹，先后围困我们办公室、售楼处和工地现场，阻扰公司办公、销售和施工，给公司造成巨大经济损失和名誉损害。我说到这里，代表们坐不住了，直接打断我的话，问我到底什么意思，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谈赔偿的，影响他们采光难道不需要赔偿吗，这么长时间拖着不解决问题他们能不闹吗？这时居委会人员赶紧让他们别激动，让我把话说完。我接着说：“从法律角度来讲，公司不但不欠你们的，反倒可以追究你们闹事给我们造成的损失。但从建设和谐社会角度，公司领导研究决定拿出部分钱，但你们拿了这部分钱后，不能再闹事，再给政府添麻烦！”我刚说完，正司令就生气地说：“你别张口闹事，闭口闹事，我们是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你们公司一直拖着不解决，不赔偿我们，我们维权还有错？”“你们要是觉得我们侵犯你们的权利，你可以去法院起诉我们，之前我也和你们提过，你们自知理亏，不敢去法院告，还说什么没有诉讼费，我们公司都同意为你们出诉讼费，你们怎么还不去告！”“我们这些没文化的哪告得过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你让我们去告，不就是吃定了我们！”这时其他代表对我们唇枪舌剑的争论感到不耐烦了，直接说：“争这些过去的事没有意义，浪费时间。你既然代表公司来找我们谈赔偿问题，你说说公司到底能赔给我们多少？”我赶紧把葛总的意见复述了一遍：“我纠正你一下，我们公司没有欠你们什么，所以不存在所谓的‘赔偿’问题，现在公司只是从构建和谐社会角度出发，给你们一些补偿！”“你们这样咬文嚼字，卖弄文化水平高有什么意义，你直接说准备怎么赔偿我们，哦，说错了，按照你们文化人的说法，应该是补偿我们，到底每家准备补多少钱？”正司令语带讽刺地问我。本着不先出价的原则，我反问他：“你们到底想要多少？”“你应该清楚呀，每户五万！”正司令脱口而出。“这是敲诈勒索，不可能的！”我也立马回击。“你让我们出价，我们出价你又说我们敲诈勒索，你又不肯给一个价格，那还怎么谈？”正司令确实难缠。我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那按每户三千元的标准补偿吧！”“你耍我们吧！打发叫花子呢？我们维权这么久的费用都不止你说的数！”副司令急了。“公司给我的授权就这么多，你们想要更多，我反正答应不了，答应了也没用，公司不会批的。”我不急不慢地说，“要不你们商量一个实际一点的补偿标准，我也向公司汇报一下你们的要求，后面安排再谈，怎么样？”五位代表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居委会人员也打圆场：“房产公司已经愿意拿钱补偿了，至于补偿标准和具体方案，你们两家再慢慢谈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何况涉及到这么多户数，统一意见也不是那么容易，你们几位代表回去再和居民商量一下，提一个房产公司能接受的标准和具体方案，后续再接着谈吧!”这时正司令熄灭了烟，眼珠转了转，看着我说：“我看今天估计难有结果，要不我们回去商量一下。下次谈判时间我们定好再约你！但下次找你们公司有决定权的人出面谈，不要谈了不算，还得回去汇报，这样来来回回，耽误时间太长！”我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离开。在离开会议室前，我向居委会人员和警察表示了感谢。他们也被这帮人折腾得够呛，现在看到双方不闹了，能坐下来谈，也是如释重负。只是在我快要上车时，正司令却叫住了我，轻声问我能不能透露一下公司的赔偿底线，他好去做做居民工作，另外他表示希望尽快谈完，他已心力交瘁，不想再掺和这事了。居民推举他做领头人，啥好处没捞到，还被居民误认为从房产公司这边拿了不少好处，现在里外不是人。我说公司能给的补偿上限只有老板知道，他不会告诉我们，但以我对老板的了解，估计不会比我给出的三千元每户高多少。正司令听后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失望和疲惫地走了。

    回公司后，我把会谈情况和正司令临别问我的话详细地报告了葛总。葛总听后表扬我谈得不错，达成预期目标，又提醒我说，正司令话中有话，是在暗示公司给他个人好处，他来摆平居民。我不解地问：“如果给了他好处，他泄露出去，其他居民效仿怎么办？或者他拿了好处跑路，不当头也不当代表，剩余的人继续闹怎么办？”“你谈到问题的关键了。我以前处理过这类事，都是把他们的头搞定，由头去搞定其他人。作为代价，就是给头好处，这好处可以是现金，也可以是购房优惠，或者车位打折等。为了防止出现你刚才说的情况，我们会与头签订保密协议，另外给头的好处是在他摆平事件后一段时间才兑现。”我连忙点点头，心想又学到东西了！

    一周后，正司令约我进行第二轮谈判，按葛总定好的策略，这次由傅总出面主谈，我协助，地点仍在居委会会议室，仍由居委会人员参与，但警察有事不参加，反正事态在朝积极方向发展，不会再打起来，警察也放心了。傅总和居民代表慢慢磨，把补偿标准提升到了四千元/户，就表示已到达授权上限，无法再提高了！对方这轮也调整好了心态，价格从一万/户降到六千/户。

    最后一轮会谈前，葛总让我先约正司令到公司，他亲自和他见面谈给他好处费，让他做工作把标准降下来。他们关起门来谈了个把小时，正司令笑嘻嘻地走了，我估计事情谈成了。最后一轮谈判，葛总亲自出面带着我们谈。有了正司令背后做工作和做内应，谈判很顺利，最后以五千元/户的标准达成补偿协议，并在居委会人员见证下当场签字。终于可以摆脱纠缠了我快一年的这些“坏人”，再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担心他们跟踪骚扰，再不用和他们对飙脏话，再不用绞尽脑汁学习兵法谋略与他们斗智斗勇，再不用承受内部韦总他们的甩锅和看笑话。那一刻，我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差点没哭出来。

    这件事的收尾却出了些意外。一是离我们楼盘较远的小区居民听说这个小区的居民拿到阳光权补偿，也想分一杯羹，要和我们谈补偿问题。我说你们不看看离我楼盘多远吗？早上我们楼盘的影子能到你们小区吗？能影响你一点光照吗？对方词穷，马上改口说，我们楼盘施工有噪声，影响了他们生活，应该给适当补偿。我说如果施工噪声影响你们，可以找城管举报，城管根本不会让我们施工，你这完全是没事找事！对方最后讪讪而笑，说就是想了解了解公司能否补他们一点，如果没有就算了，也不缺那点钱。二是统计具体补偿户数时，比原先多出十来户，且有一二楼的几家住户因朝向问题，光照受到我们楼盘遮挡比较大，要求在五千元基础上再增加一些，正司令也劝我们区别对待一下，早点解决算了。这样一来，比原来董事长签批的60万元多出了3万元左右。我本来要打个报告给董事长说明一下，同时请求增加上述金额。葛总却阻止了我，说超出的钱他个人出，这点小事不用麻烦董事长，也算是我们信守之前给董事长的承诺。之前在财务不肯通融的情况下，葛总也自己出钱垫付一笔尚未取得正规发票的供电设计费，以取得设计图纸，进行配电房施工。两件事让我对葛总为了实现公司目标而不计个人得失的人品与胸怀感佩不已。三是给给居民发放现金补偿款时，竟有几个妇女想抢堆在旁边的钱，我当时大喝一声，你们这是抢劫，想坐牢吗？这时她们还是不管不顾，一拥而上直朝钱堆抓去，我赶紧掏出电话拨了110，大声说有人在这抢钱，你们快来！直到这时，那几个妇女才停下动作，然后正司令也来了，对她们进行了劝阻，这样钱才顺利发完。这一次又让我看到一些人为了钱无底线的人性的可怕之处。

    钱发完了，后面楼盘也顺利交付了，有一天，我看见正司令出现在公司，他主动过来和我打招呼，好像多年的好朋友突然见面一样，还让我不要计较他以前的种种得罪之处，以后大家都是好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他。原来人还可以这样变脸像翻书，朋友和敌人这么轻易就可以转换么？过去的种种难堪与侮辱是他几句话就可以轻松化解的么？我强忍着内心的不屑，勉强点了点头，心想和你这种要钱不要脸的恶棍做朋友，我还叫“田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