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决裂导师

    一切看似正常，可第六感又告诉我哪里不对劲。感觉祝教授来公司的次数越来越少，开始我的理解是他在学校有课题的事要忙，还要打点各种关系，而且应该是对我越来越放心了，自然对公司的事过问少了。不过他来公司时脸色却越来越阴郁，且很多时候不声不响地一个人背着个电脑包就从开着的办公室门进来，不像以前经常人未到声先到，爽朗的大笑很远就能听到。他常常进门后先扫视我们一圈，然后拉张椅子到我对面，电脑包往办公桌上一放，翘起二郎腿，右手来回摸着下巴，一声不吭地坐在那沉默好半天。我以为他在思考课题上的事或在想公司下一步如何扩大业务，怎么去接课题等，也不敢打扰他，默默地给他泡好一杯茶就继续工作。

    记得很清楚，那次他是临下班才悄悄一个人过来的，一如既往地沉默地在我对面坐着，等另外三个人下班走了，他突然问我：“你个人下步有什么打算？”还没等我回答，他就接着说：“总待在我这太可惜了！”我一下反应过来，这是委婉赶我走的意思。我从来不愿厚着脸皮求人，既然人家已下逐客令了，关系再好也不能赖着，于是我看着他说：“我还是想去房地产公司工作，要不我马上去找找工作！”“不用太急，你在这边工作边找找看，我也留意一下是否有合适的单位。”他有些歉意地对我说，“现在系里有很多人知道我在外边开公司，还请了你在这边做总经理，他们认为我把赚钱的项目都留到自己公司来了，心里不平衡！”“那他们是否去学校告你状了，系里找你谈话了？”我很关切地问。“随他们去吧，学校在外开公司的老师多着呢，这又不是不允许！不过系里完不成课题经费指标，会影响某些人升官和大家的奖金，所以系主任希望我能把一些课题放到学校，算成系里课题任务。”祝教授很无奈很郁闷地说道。课题放在学校，一是所有入账都进学校专门账户，学校先抽取30的管理费，二是剩余的70的支取需要填报繁琐的手续和经过严格的财务审核。我们那时的一切消费都会索要发票，连坐公交车都要从上面扯下两元一张的发票一大堆，还经常向周围的熟人收集发票，就是为了去学校把费用套取出来。只有给在校学生发放劳务费是不用发票的，所以我们经常要去借用同学的学生证。但每项课题提取的劳务费占比是有限制的。还有就是老师家里和办公室的各种买买卖都会开发票从课题经费里报销。学校财务其实也明白很多发票是“假的真发票”——发票是真实有效的，用途却不是课题支出，审核时有的财务人员很严格，一再盘问，觉得不合理就不给报；有的则觉得干课题也不容易，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像我经常去报销的，已摸清了几位财务审核人员的脾气，知道如何才能通过审核。老师也会找机会给财务人员送礼或给他们在课题报销费用，换取他们放松审核。以上原因，导致很多老师在完成学校课题经费考核指标后，剩余的课题都尽量进入自己开的公司，一来不用交管理费，利润更多；二来支取方便，不必自己的钱还要别人允许才能用。

    “下一步公司也不适合做太多课题，还是要放一些课题在学校，毕竟我还要评教授和申请纵向课题（指国家部委和自然科学基金委课题，这些课题在个人评奖、评职称中权重大），不好得罪这些领导和教授。我现在还不到40岁，还能冲几年，等45岁以后，当院士没希望了，再说。”祝教授幽幽地说道，没了平时的霸气与幽默。不等我回话，他继续说道：“你这段时间把小汪好好带带，你离开后由他来帮我管公司，他后面要考我的研究生。这人不如你聪明，但也很勤快，灵活应变也可以，你重点把业务上的事教教他！”我心想，全部都安排好了，今天只是来通知一下我的，但碍于情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淡淡地说：“您放心吧，我尽力教他！”

    下班回家后，我就一直在琢磨祝教授让我离职的前因后果。也许他讲的都是真的，但不是全部理由。毕竟事发有些突然。联想到小汪前一段时间工作特别积极，主动请教我很多业务上的问题，还经常被祝教授单独安排出去办事情，看来之前就计划好了让我离职，这段时间一直是在过渡和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通知我而已。想到这里我不禁有被“背刺”的感觉，曾经我是那么地把祝教授当成值得信赖的朋友和家人，连一向羞于启齿的个人恋爱的问题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他还积极热心地向我介绍对象并想促成我和一位师妹的姻缘。当初我从工业园公司离职回南都，也是奔着他来的，现在却突然要赶我走，我思想和感情上都很难接受。

    后来和小汪的交流中，我大概知道祝教授对我不满的原委。一是我没有处理好和政府部门一些人员的关系。他们可是给我们介绍甚至给予课题的财神爷，自然得罪不起。不过他们的很多要求不会明说，只是通过不经意的提起，让你主动去办。记得我曾经和导师参加过一次由省某部门组织去一个地级市的土地调研。当时突然下起了雪，下车时，省某部门的一位干部不停说：“这鬼天气，太冷了，太冷了，不知道今天会下雪，忘记带羊绒衫了！”然后两手不停来回搓着，嘴里哈着热气。其实我们一直在车里享受着温暖的空调，下车马上就进入开着热空调的宴会包间，怎么会冷，明显就是装的。只是没想到的是，我们吃完饭，市政府负责接待的居然给我们每人送了一件新的羊绒衫。我顿时明白了，原来前面那干部说的话是在暗示接待人员。有一次省某部门的两位人员陪着我们到下面县里接洽土地整理复垦设计事宜，晚上他们要我陪着打麻将，我也明白这是在变相要好处，就不停输钱给他们，可我身上带的现金不多，虽然全部输给他们了，可没有满足他们的胃口，后面可能他们委婉地向祝教授表达了不满。只是祝教授不知道是，我这输的钱可没找公司出，全是我个人的钱。考虑到祝教授对我有恩，我是很难开口去向他要赌输的钱，毕竟这钱的金额说不清，我到底输了多少钱给他们，祝教授不可能打电话去向他们核实的，再说我也怕别人说我技不如人输了钱还要公司来买单。所以这件事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己垫了钱别人非但不领情，还不满意。这事也说明我的沟通能力有问题。另一件事可是涉及到我的人格尊严和做人原则问题。那是去邻省一个地级市进行项目现场勘查，主管部门的一位女主任带着一位女下属一同参加。这位女主任可直接关系到这个项目能否验收通过以及款项支付，可是万万不可得罪的。之前祝教授也说过这女主人离异单身，比较贪。那个时代离婚的人很少，所以我就记住了这点。见了面才发现这是一位三十多岁、个子中等、体型很瘦的女人，眉毛描得很浓，脸上搽的粉很厚，长相普通，不美也不丑，自带肃杀之气，但眼睛却转得挺快，说话语速也快。和她一起的下属则身材丰满，胸部硕大，看起来有些憨憨傻傻的，顿时让我想到“胸大无脑”这个词。晚饭时，这位女主任和她下属频频举杯，我也不敢得罪，只好硬着头皮喝。只是她们两个酒量太大，我很快头就晕晕乎乎，好在同去的小汪替我喝了不少，要不当场得钻桌底下去。好不容易捱到饭局结束，我赶紧回到房间洗澡、上床、睡觉。由于酒精作用，一直没能睡着，半睡半醒之间突然电话铃响起，我接起来，就听到一个女声：“田博士，我们主任让你去她房间谈点事情！”还没等我回话，电话就挂了。我只好重新穿戴整齐，去敲隔了两个房间的女主任的房门，房间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女人急促的声音：“你推门进来，把门关好！”我推开虚掩的门，正要进房间，却发现旁边卫生间的门没关，里面有一团白影。“进来呀，我马上就洗好了！”卫生间传来女主任的催促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洗澡，等您洗好了，打电话给我，我再过来！”我非常慌乱地退到房门外，用力把门关上，三步并做两步逃回了自己房间，脸上发烧，心“砰砰”直跳。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么赤裸裸的引诱。但我毫不犹疑地拒绝了，那个晚上电话也一直没有响起，否则我也不知如何去面对这位女主任。此时我才理解之前祝教授说她贪的真正含义了——不仅贪钱，更贪男色！估计这位惯于勾引男人且屡屡得手的女人对我恨屋及乌，一肚子不甘和怨气都发向祝教授，以后想从她这儿承接项目是不可能了，损失了这么一大块业务，祝教授对我不满情有可原。

    祝教授对我不满的第二个原因是我没能帮他管好研究生团队。我那时沿用公司的那套上级指挥下级，下级必须绝对服从的刚性方式来管他的研究生团队。大部分的研究生考虑到导师掌握着他们能否毕业和拿学位的生杀大权，不敢反抗，至少表面上唯唯诺诺，但也有个别刺头不管这些。一次，有位本校本系但不是本专业考上来的研一学生，开会迟到了半个小时，我满脸不悦，劈头盖脸就训斥了他一顿，他却直接顶嘴：“你是谁呀，你有什么资格骂我。整天就知道逼着我们干活，钱就舍不得给，大家心里都有气，只是不说而已！”“不干就滚，别以为离开你就不行！”我也是气急败坏，脸涨得通红，工作以来还没人敢这样和我吵架。其他人看我们都快动手了，赶紧把他拉走了。事后我很气愤地要求祝教授处罚这位学生。祝教授不知什么原因并未对他采取任何动作，反而提高了每位学生的补助。祝教授一次谈到管理问题时，旁敲侧击地劝我要有方法，不能和下级尤其学生斗气。

    后面我一边出去跑各类人才市场，寻找工作机会，一边把剩下的在手项目抓紧收尾，同时逐步把工作向小汪移交。在我确定了下一份工作后，我和祝教授见了一次面，把各项工作彻底做了移交。然后带着公司的笔记本电脑离开去新公司上班了。因为那时我个人没有电脑，所有资料都在这台电脑中，原本想到了新单位，把资料拷到办公室电脑后就把笔记本电脑还给祝教授。只是没想到，去新公司上班没几天，就接到小汪电话，要我归还笔记本电脑。我当时火冒三丈，霎时对祝教授好感全无，觉得他太小气和无情了。我帮他赚的钱超过百万，还有完成那么多学校课题，帮他发了好几篇有分量的论文，这一切足够报答他对我的恩情了，临走他却连一台笔记本电脑都不愿送给我，何况这笔记本电脑还是学校课题的钱买的，类似于公款，也不花他的钱。小汪来拿笔记本的时候似乎看出我的不满，满脸堆笑给我解释：“这是学校课题组的电脑，都是登记过的，学校每年会定期盘点，丢失是要赔偿的！”“哦，你拿走吧，我自己买一台就是！只是人走茶凉，太薄情寡义和小气了！你跟着他，估计以后也会和我一样下场！”我语带嘲讽，冷冷地把电脑包递给小汪，带着满腔怨愤，头也不回地走了！估计小汪把我的气话也传给了祝教授，后面我们居然再也没有联系了。有一次在他的研究生——我曾做过他们夫妻俩的辅导员的婚礼上，他过来我们这桌敬酒，我只是和其他人一起站起来舔了下酒杯，而没和他打招呼。这次应该是我做得过头了，太意气用事，不懂控制情绪，不知道大度地“相逢一笑泯恩仇”，维持至少一种表面上的关系，直接断了自己一条后路。人只有经历的事情多了，才学会换位思考和理解别人。其实老板都是很小气的，没有人愿意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分给别人，这对于小时候吃过苦的上世纪7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尤甚，他们绝不肯乱花一分钱，也看不惯别人多花一分钱，有的对自己家人都如此，就像我奶奶以前常常连馊饭都舍不得倒掉，非要自己吃了，我妈给我们买件新衣服，她总要唠叨好长时间，说她不会勤俭过日子，旧衣服还能穿，买新衣服是浪费，以后会败家。

    还有就是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要向任何人包括亲朋好友甚至你的爱人泄露一些工作机密或他人秘密，不要在同事面前评价其他同事特别是老板，因为这话很容易传到对方耳中，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矛盾。就像我与学生在一起踢球、聚餐，总觉得他们是好朋友，隐瞒他们等同欺骗他们，因此在聊到我在哪儿工作以及从事的业务时不知不觉就把祝教授公司的一些事泄露出去了，然后被他们无意传到系里，造成祝教授被同事嫉妒和被领导约谈。我在小汪面前发的牢骚估计也一字不落地传到祝教授那里，造成他对我的不满和误会的加深。

    这段一年多的给祝教授打工的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给亲朋好友打工或者合作开公司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因为友情难抵利益，利益面前至亲骨肉都会反目成仇甚至互相残杀，像唐太宗可是把哥哥弟弟全家杀光，只留一个美貌弟媳给自己享受。当然，后来我才知道之所以那么快被祝教授扫地出门，还涉及到师母的“杀人灭口”计划。